第六十三章 前缘尽现
白华生在皇家,皇宫之中吃穿用度都透着金贵,连井里打来的水都比宫外显得清澈。白华在一群老妈子的细心照料下,抽叶发芽,开成一朵灿灿的春花。 白华在枝头无忧无虑地绽放了五个春夏,好日子终是到了头,他的皇帝老爹给他找了个大儒做太傅。 太傅大人年岁不大,不过二十出头,却已挂了丞相的头衔,人也威严得紧。太傅大人迎风在早阳下负手而立,小风吹动他的宽袖衣摆外搭两条腰带。太傅板起一张清隽的脸对白华说了第一句话:身为皇子,一举一动皆要保持皇家风范。 白华贴着太傅身前站着,身量不过到他腰间,眼前全是那两条随风乱舞的小腰带。太傅那句话说出口,白华去抓腰带的手正抬到半截。 太傅衣袖一动,白华的小手上顷刻挨了一板子。 太傅右手握着根铁尺,在左手上敲敲,又道:“知礼仪方能识大体,礼节乃是成人之基本。这些道理你可懂?” 白华不懂,但手掌上挨敲的地方隐隐发红,还是挺疼的。他觉得这个人脾气很坏,不听他的话,他就会变根铁条出来打手板,所以白华很知趣儿的点了点头。 太傅赞许地嗯了一声,又说,食不能言寝不可语,说行姿要稳妥,坐姿要端正,说话不能急躁,要缓着调子慢条斯理地说,想笑不能露牙,要扬着嘴角斯斯文文地笑。 白华谨遵师傅教诲,行走坐卧间,处处都循着礼节,从头到脚都渗着规矩。每天晨起先要去太傅那里报个早道,将该学的学了,下午关在房里练字读书。 白华偶尔从书卷中拔出身,抬头看看窗口养着的那只金丝小雀,心里总会有丝空落落的。 白华八岁那年,赶上太后老人家六十大寿,宫里办了场盛大的庆宴,一场流水席吃下来,又安排了御用戏班子在御花园架了个台子,唱得是老太太最欢喜的一出武将军擒乱臣的打戏。 白华端端正正坐着,看着戏台上的老生捞着一把长长的胡须一边抖手一边呜呜哇哇,打着方步绕场子顺着走了一圈又逆着走了一圈,越发困顿无趣。 正发证时,白华无意间扫见假山那边聚了三四个孩子,年岁瞅着和他不相上下,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公子,戏台子下排不上座,便介在一旁玩耍。 几个孩子里有个顶圆帽的小男孩举着枝树杈,指着另一个孩子道:“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小嗓门挺豁亮,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个被指着的孩子不大乐意,一把挡开那树杈:“凭什么我总是当坏人?我不玩了。”说罢扭脸就要走。先前那圆帽子忙凑上去,扯着他衣角道:“你怎的这么小气?要不咱们换着当,下一次一定轮到你当将军。”小孩踌躇了下,还是点了点头:“你别赖皮就行。”圆帽子拍拍小身板道那是自然,又举起树枝念了遍词儿,再一挥手,其余的孩子便一拥而上,呼啦啦围住了贼子。 白华偏着脑袋偷偷地往那边看,看着那群孩子跑过来跑过去,拿着树杈互相乱戳,心里就有些莫名的感觉,胸口十分憋屈,也说不出是怎么了。 后来散了场,白华随着他娘回寝宫,路上正巧经过那座假山,白华瞥眼瞧了瞧,地上还躺着那几枝被孩子丢下的树杈。白华回过头,心里又有些闷闷的。 随后的几个月里,白华心底依旧时不时的泛些酸涩。尤其是看到成双成群的东西时,这种感觉就变得格外强烈。 比方说御花园里的那一池锦鲤,白华在池边往下看,池水下面一条条红的白的黑的锦鲤窜来游去,池水上面却只映着白华一个人的影子。 白华抱着膝盖蹲在池边,望一望天上的浮云,看一看远处的树影,觉得自己十分孤单。 之后过了四年,白华十二岁。这年宫中出了大事,老皇帝病了半年后,在一个深秋夜里没缓过来,就这么抽过去了。 朝堂上宫廷中,一片的哭天喊地。若论里面哪一个是真心的,哪一个又在扯着嗓子干嚎,却又没人能说得准。 老皇帝崩了的第三天,如今已成太子的大皇子白泽于寝宫遇刺,被暗卫救下。三皇子白华于同天随手将桌上一杯待喝的水喂了养着的金丝雀,次日鸟死,鸟毛掉了一地。 白华抱着秃毛的金丝雀大哭,白华的娘抱着白华大哭。从日头高照哭到夕阳斜落,当天夜里白华便被秘密送出了皇宫。 送走白华的人是他的太傅大人。这些天不见,太傅面容有些疲惫,衣衫也不如平时整齐,袖口衣摆都有些皱巴。白华懵懵懂懂的被太傅领着走,俩人一路东拐西绕的来到一个巷口,巷尾处停着一辆马车。
太傅将白华抱进车厢里,正要离开,袖子一紧,却是被白华拉住。 若是平时,白华万万不敢不合礼节的去拽他太傅的袖子,可今天他觉得太傅拉着他的手很温暖,神色也不如往常刻板。 太傅看着白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摸摸,白华撒了手,太傅将车帘盖上,马车摇摇晃晃动了起来,白华扒在车窗往外望,太傅立在原地,扬声道:“三殿下,我定会早日接你回来。” 马车晃荡了十天方才停下,白华晕乎乎的从车里钻出来,眼前就是一座大宅,宅门前立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对着白华低声道:“老臣在此恭候三殿下多时,不便行礼,还请殿下见谅。” 白华心里颤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面上还得装着从容淡定,平着声音道:“不必多礼。” 那人引着白华进了门,顺着回廊一路往里走,道:“殿下只管在这里住着,旁的不必管,吃穿有何不适之处,也只管和我说。”指了指跟在身后管家模样的老仆道:“这是忠叔,我若不在,和他说也是一样的。”白华道:“有劳老先生了。”那人又道:“三殿下在这儿,身份需得隐着,殿下不如取个别名。” 白华的那只替死金丝雀小名富贵,白华还未从痛失爱鸟的阴影里走出来,便道:“就叫华富贵罢。” 经过中庭涵院,院里有几个小孩玩闹。白华不禁侧目看了两眼。那中年文士也驻了足,院子那头有个穿裹得很圆乎的孩子踢踢踏踏地向这边跑过来,一把扑在文士腿上,腻乎乎的喊了声爹。 中年文士胡噜胡噜那孩子的头发,看着白华对他道:“这是你远方的堂哥,来府上住几天,叫富贵哥哥。” 那孩子半缩在他爹身后,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目不转睛的瞅着白华,没吭声。 中年文士又对白华道:“这孩子性子有些腼腆,是在下幼子,单名一个凡字,叶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