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入京

    贾琏在他船中听身边的小厮昭儿说林姑娘不拘多少银子替云姨娘买了个丫头服侍，想着自家使着银子渐渐不趁手起来，凤姐管着内务，有时公中账上无钱，竟要典当陪嫁的金项圈金镯子等物才能转圜过来。又想着姑母留下的陪嫁不菲，那也是从贾家出去的。看黛玉也是个用钱洒慢的，若是能住进府里，借着老太太管着这些陪嫁，倒是可以分润一二。只是有了这个云姨娘，只怕黛玉会住进自家的宅子里。若是能把姨娘打发了，贾琏微微皱了眉头，计上心来。

    寻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贾琏命人在两船之间搭上舢板，晃晃悠悠地走到另一只船上。黛玉听到丫鬟通传，略收拾了一下，带着孙mama和杜鹃从里间出来，见了贾琏问道：“表哥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贾琏笑道：“今日天气好，我过来看看表妹。不知表妹这一向可好？”黛玉含笑道：“有劳表哥挂念，我挺好的。”一面请贾琏船舱里坐下，一面让杜鹃奉茶。那贾琏喝了茶，道：“我有一事想同meimei商量，只是…”说罢看着两旁，黛玉会意，让孙mama和杜鹃去了门外候着。见人去得远了，贾琏方道：“再过几日，就要到宁波。到时换上海船，若是顺风，不消半个月就可到天津卫，离京城也就不远了。祖母在京中甚是挂念表妹，我临来前，还特地嘱咐一定要将表妹带回来。自姑妈去后，祖母一直思念得紧。”顿了一下，道：“若是表妹能住到府里去，我想祖母一定会倍感慰藉。”黛玉道：“我明白外祖母的心意。只是我家在京中自有宅院，还有一位父亲身边的姨娘在，倒是不便在外祖家久住。”贾琏忙道：“姨娘哪比得上表妹的外家亲近。若是因为姨娘的缘故，不如”看了黛玉一眼，缓缓道：“到了宁波，寻个殷实人家打发了，也比她一个人守着强。”黛玉听了，不由得怒从心起，强耐着性子道：“表哥这话怎么说的。且不说云姨娘曾经为我父亲诞育过子嗣，就是自母亲去世后几年，云姨娘一直对我悉心照顾，嘘寒问暖。当日父亲去世前，云姨娘又曾立誓不愿出去。我怎么能在半道上扔下姨娘不顾，随便打发了。”说罢，站了起来，唤门外的孙mama和杜鹃进来。又对贾琏道：“表哥今日说的这话，我只当是听岔了，请以后万勿再提。”端起茶盅送客。贾琏听了，有些讪讪的，告辞回自己的船上去了。只是船上本就狭小，板壁又薄，云姨娘坐在自己房中，全听了去。不由得眼角微湿，心中感激，对黛玉愈发亲厚起来。

    待换了海船，黛玉让林总管带着几房家人押着箱笼等物另坐了船先一步往京中收拾宅院。贾琏知道了，不好阻拦，又知黛玉已是动了气，逐日只在自己房中，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这日，黛玉看着浩瀚无际的大海，想到贾琏那天说的话，心中烦躁：自决定好好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打算与贾家保持距离。现在自己父母双亡，又进了京，以后与贾家是避也避不过了。只怕连自己的婚事，贾家也是可以做主的。可是原书中的贾政是个不理俗物的，王夫人心机深沉，又有什么好的能落在自己身上。虽说贾母有意成就木石之盟，可从这几日青松在贾琏身边的昭儿那里套来的话来看，因当初自己拒了去京城，贾母便将史湘云时常接过来，和贾宝玉一道养在身边。荣国府里但凡有点眼色的，都说将来的宝二奶奶怕已是定了的。这样也好，书中的黛玉是对宝玉情根深种，可那宝玉又是什么良人？一面对着黛玉情深深意绵绵，一面和身边的大丫鬟袭人滚床单。房里的丫头们无一不温言软语，纵得她们忘乎所以。一旦王夫人罚了下来，将她们打的打，撵的撵，就成了个无能为力的懦夫，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他赞为珍珠的女孩儿飘落凋零。与金钏儿嬉闹被王夫人看见，立刻就跑，简直就是一个无用没担当的人。金钏死后在井边洒些眼泪，有什么用？不读书也就罢了，却只知风花雪月，作为一个男人，从未想过承担一点自己的责任，连探春都比不上。还有那贾琏，为什么想着打发了云姨娘？为什么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住进贾家去？想到郝管事送来的书信中提到贾家的田庄渐渐不能支应的话，黛玉抿紧了嘴，眼中闪过一丝毅色。

    离天津卫还有两日行程的时候，黛玉对贾琏道：“我知道外祖母对我甚是挂念，只是随身带了父母的牌位，需先安放好才能去府上拜见。烦请表哥代为转告，请外祖母勿要见怪。”贾琏无法，只得在报平安的家书中提了，使小厮送回去。

    悠忽到了码头，换了马车，一行人朝京城驶去。林总管带着苍柏诸人早早地在城门口候着，远远地见贾琏骑着马，挥手让小厮抬了轿子过来，迎了上去。这边，黛玉带来的媳妇子们见车停了，赶紧下来往前面去。黛玉踩了脚凳下车，云姨娘亦随后出来。媳妇子们围着俩人送上轿子，孙mama亦坐了轿，其余的丫鬟和媳妇子上了林总管带来的马车。黛玉掀起轿帘的一角，含笑道：“林总管，辛苦了。”林总管连忙俯身：“姑娘这话可折杀老奴了。”贾琏下马过来，道：“待会我送meimei回去吧，也好认认门。”黛玉道：“连日来表哥也辛苦了，外祖母在府中想必很是挂念。不如表哥先回府去，也好歇息歇息。留个小厮跟着就可。”贾琏听了，留了昭儿下来，目送黛玉的车轿走远，才扬鞭打马，回荣国府去。

    黛玉坐在轿中，听着外面人声渐渐鼎沸：卖豆浆的吆喝声，看杂耍的喝彩声，牲口身上的铃铛声，此起披伏。走了不知多久，又转了几个弯，外面渐渐安静起来。终于轿子停了下来，帘子掀起，孙mama站在外面，笑道：“姑娘，我们到了。”黛玉扶着孙mama的手，走了出来，迎面一座八仙过海的照壁，往西穿过雕花门，就是前院。略走几步，到了垂花门。林总管带着众男仆止了步，让周详家的领着黛玉她们往内院去。

    进了垂花门，又是一座鱼戏莲叶四扇屏门。转过去，两边是抄手游廊，台阶下就是正院。正面是三间上房，两侧是东西厢房，皆雕梁画栋。上房的东侧是穿堂，走过去就是后院，东北角有个小小的院落，中间是后罩房，再往那边就是小厨房。黛玉站在正房的厅堂中，看着四处俱收拾得妥帖干净，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孙mama，你待会出去和林总管说，这个月每人多添二两银子的月例。”众人听了，都喜气洋洋的。接下来安排住的地方：黛玉在正房的厅堂上供好父母的牌位，云姨娘自请住在后院。黛玉不肯，劝了半日，终将姨娘安排在正房的三间西耳房住下，自己则住了东厢房，丫鬟们住后罩房。又安排了内院上夜的人，小厨房里亦点了人手。一时众人清理行李，甚是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