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明朝生活面面观在线阅读 - 第一章 债病交加

第一章 债病交加

    “夫人!夫人……”门外帘子轻掀,走进来一个四十出头打扮干净简洁的仆妇陈妈,语气有些急促。

    此时,院外亦传来一阵阵吵闹声,听动静,来人不是一个两个,只怕阵仗不小。

    被称为“夫人”的是一位三十多岁、面色有些憔悴的妇女——头上戴了一支银钗,发髻边压了两个翠色螺钿,一身石蓝色的褙子着在身上略显宽裕。夫家姓周,乃是成都府五品同知周鸿的正室夫人。

    陈妈见周夫人正弯腰从帐帘里面转过头来,并没有在睡觉,方才走拢来。欲开口,见到小姐仍然侧身在睡觉,便低声地道:“驿丞派人在前头来说,那帮船家的人又来了,人数太多可能阻止不了多长时间!要不,奴婢给打发了去。”

    周夫人愣了一下,离开床几步远方道:“箐儿适才做恶梦了,在梦中似是哭了一回,莫要惊动她了。阿兰,你先去。我且去看过老爷后,随后就来。”周夫人话还落完音,就觉噪子里一口痰好似卡住了,想咳,却又压住。

    唤“阿兰”的仆妇,嫁的也是府里的管事,姓陈。所以平时上下都叫她“陈嫂”,也只有夫人私下里才唤她闺名。

    她见夫人这状况,眼明手快地到了外间倒了杯水进来,周夫人摇摇头,指了一下喉咙。

    陈嫂回头瞧瞧帐子里没动静,扶了周夫人出门到外间,拿了痰盂接了痰后,又服侍着周夫人喝完水了,便道去外面打发人走。到门口又听到周夫人道:“可别闹将起来了,客气些,轻声点儿。家中如今全是病人……”

    陈嫂还想安慰周夫人几句,可是外面的声音却不断传进来,只得急急地赶去外院。

    周夫人这边心里叹口气,进到里间,到妆台前看了看自己面色,便蘸了点粉脂,慢慢地抹开,欲遮掉脸上所有的疲惫和沧桑。又拿了口脂抹了下,抚了一下发髻,套上一件藕色褙子,觉得差不多了,方才起身。往日里这些都是陈嫂来侍候,如今是非多,里外一切都得自己来cao劳。周夫人重整好妆容,自去隔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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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箐待房间里没人了才睁开眼,其实在陈嫂进得门前她已醒过来了。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拿起旁边浅粉的衣裳,很不习惯地穿上了,又理了理衣襟。如今已从十天前崩溃般的歇斯底里状态中拔出来,冷静了些,这两日开始学着如何应对周围的陌生世界陌生的“亲人”。

    文箐正想着这几天别人如何给她梳发打髹,却被门外的响声打断。“小姐,起来了?夫人去看老爷了,我来侍候小姐梳洗吧。”

    来人陈嫂的女儿,上下都喊她“阿素”,长得中上等模样,如花的年纪,见到的这几天里却是难得有笑容。

    阿素见小姐正要梳头,忙拿过文箐手里的梳子,轻轻柔柔地梳了,又拿了篦子细细密密地给梳了个遍,抹点头油,利落地给梳了个垂髫女童的发髹,簪好。拿了妆台上的一个帕子,打开是两个小耳环,却被文箐按住了。“阿素jiejie,不要了。”

    阿素轻轻地放下耳环,收好了,便倒了水拧好面巾,欲给小姐净面,却被小姐直接拿了过去,道:“我自己来罢。你帮着收拾好被褥吧。”

    阿素觉得小姐从上次彻底好转过后,似乎没了原来那么顽性了。经过了这场变故,先前极其活泼的性子,在几天大吵大闹后,却一下子沉静了,象十几岁的大家闺秀,和夫人性情倒是有了十分相似。亲手侍候的一些事儿,比如穿衣更换洗漱等,小姐也不让别人动手了,都自己做来。

    “阿素,外面怎么了?刚才竟是那般地吵?”阿素清理着床铺,有点儿走神,就听到小姐开口,一慌张,手里的被子又掉在床上,忙拾起来,转过脸去看小姐,却也没见小姐脸上有什么表情。要是一个月前,小姐肯定就蹿出门外去了。“啊?没事。方才,我阿姆都去外面打发了。就是一帮子浑人罢了。”

    “是什么人来了?前几天也有人来吵架滋事吗?”文箐心里有些疑惑,适才陈嫂的那两句话她也只是听得半清不楚的。

    “那个……”阿素略有迟疑。小姐年尚幼,病才好,这些烦恼的事,何必与她讲呢。

    “我母亲呢?”文箐也不追问了,转移了一下话题。

    “夫人去隔壁老爷房里看看动静了。”

    “他怎么样了?那个,我是说我爹如何了?”文箐叫了二十几年的“爸爸”,突然要叫一个陌生男子为“爹”,有多拗口和不乐意的情绪,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憋了出来。可是看文简那小子,他却有时又叫“爹”,有时也叫“阿爸”的,就是称呼周夫人,也是“母亲”、“妈”叫着,让刚到这个世界里她搞不明白到底该叫哪个称呼才合适,还是按照她所了解到的叫“爹”吧,其实是更多的不乐意,她想“爸爸”是自己真正的父亲的称呼,哪里能如此便宜地给了“别人”。

    “老爷今儿个比前几日好多了,烧退了些,就是老反复。小少爷倒是彻底好了,明日里医生过来,再瞧瞧,就可以肯定了。”阿素语调有点轻松了。这里小少爷就是文简,文箐的弟弟,今年快四岁了。

    “哦。”文箐很没精神地应了声,“我,实在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儿了。这病一好后觉得天翻地覆了,全都不认得了。我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阿素……”

    “小姐……你别多想,你想多了,又头痛发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夫人呢。”阿素看小姐那模样,心里就发酸,眼泪也要掉下来了。眼下何尝不是一个短短时间内就天翻地覆的情境?

    “那你说与我听听,到底发生什么了?”文箐把话题又转回来。

    “小姐,那些个外院的事,自有夫人作主。有夫人在,小姐只需安心养好身体就好了。”阿素很是迟疑。小姐毕竟太小了,知道这些事只会不安。

    “你还骗我?我身体如今都好了。你说与我知道,我也好放心。你要我自个儿猜,只怕头更痛了。前边可都吵上门来了,会不会打起来?”文箐知道阿素一直服侍自己,没有别的可要胁,只能开始耍赖了。

    “那帮子浑人,他每敢!这里是驿站,老爷是官,他敢在这里撒野?再说,夫人自会去料理。小姐,阿素就陪你在这房子里,不去搭理那些。”阿素已经整理好床铺,拿小姐没办法,自己打小姐三岁后便不能奈何她,她总是有办法从自己嘴里套话来,可是眼下却又不能与小姐说得过多,只得端了盆子欲出门倒水去。

    “你同我说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这成日里都昏昏沉沉地,昨日就想出个门,母亲都不让我动。阿素姐,我真的头痛了……”文箐揉揉额头,痛苦地道。

    “好,好,小姐,这就说与你听。只是你勿要和夫人讲是我说的。便是那船家一干人等不讲理,前些日子里本都谈好了,就是等钱从苏州过来后,一起付于他。如今却急急地隔两日又来闹上一回,生怕我们不认帐。”

    “那要多少钱啊?”原来是上门要债来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这一屋子病人,再加要债的,坏事全来了。

    “先时说好的,就是沉的那船给他一百两银子,那可是很大一笔钱了,一万贯钞呢,这一般人家中便是有个一千贯都了不得了。可如今却变卦了,说要三百两。还说伤的人,死的人都要,狮子大开口呢,两个船家都合了口径过来。真是看着老爷病重没法主张,要不然告官,且都拘了去,也就安静了。”阿素很是气愤。

    “那怎么不拘了去?”既然敢到官家门上来闹事,怎么没人管呢?文箐心里顿生好奇。虽然还不清楚一百两银具体是个什么概念,却坐地起价要到三倍,这确实离谱了。

    “夫人,她说……要是为难了人家,这么长的水路,将来有人使个坏,再沉一次船,可就全家都麻烦了。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还有……小姐,这些事你就别打听了。”阿素不愿开口继续说下去了。

    文箐不说话了,听得她前头这几句已明白这讨债的人不会好对付,是官家又怎么样?就这一条水路不坐船还能插翅么?只是为什么不能坐官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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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我们”亦叫“我每”,“你们”则为“你每”。本文开篇提到这个,只为了输入方便,下文则仍统一写为“我们”。请见谅。

    其他关于称谓问题:当时明初,南京叫爹为“爹”或“爷”,称母为“嬷嬷”,“孃”或“妈”。而苏州是叫爹为“爸”,母为“谜”或“姆妈”“阿姆”,一个府不同叫法也不同。北京当时叫爹为“爹、别、爸、大、”,母亲称为“妈”,称祖父为“爷”,祖母为“奶奶”。而松江府则官宦人家称爹为“老爷”,母亲为“奶奶”,还有“太太”之称。并且各时期都不一样,慢慢发展。本文就以称爹“爹”,母亲撒娇时为“妈”,平日即为“母亲”一词代替,要不没法统一下去了,很乱很乱。

    而关于父母对儿女,江南称为“保保,宝”等,北京称“哥哥,jiejie”等。此文中为直呼其名,叫着“箐儿,简儿”等来代替。

    至于“姐儿,姑娘”这词,在明代后来却是窑姐儿的;庶民一般都统一叫“娘子”,“小郎”,或者排行加“郎”;若身份非庶民,则呼“小姐”“公子,少爷”。又有富贵人家中称男为“秀”类。

    其他称呼以后慢慢根据地方需要有必要再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