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 不堪回首
伊十三的故事，要从十六年前他在景田一役昏迷后的说起，当时他身受重伤，之后便没有意识，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星期后的事了。 当时救他的正是这一次与伊十三一起行动的邦德，当初在龙城伊十三曾经间接救过邦德，邦德这人极其重感情，又刚好他在景田一役的现场，所以见到伊十三昏迷过去后，再处理尸体的时候顺便把他给救走了。 伊十三第一次醒来后问了邦德的名字，得知自己得救后又再次沉睡了过去，然后几天后，他又再次苏醒，这一次他想起了景田的事，连忙问在旁照顾他的邦德道：“我的兄弟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都不在人世了。”邦德没有隐瞒伊十三，虽然他知道这对伊十三来说是一个打击，但他不打算对伊十三撒谎。 “不在人世了……” 伊十三瞬间就泪流满面，其实他心里清楚，他没有必要问邦德他也知道这个事实，怎样都好，再听到这个消息后，伊十三的头立马就又疼了起来，疼得他晕了过去。 醒来，昏迷，一直循环下去，就这样在床上待上了三年，为什么这三年来一直没离开过那张床，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之后，邦德告诉了他真相，他的脑子里有一颗肿瘤，不过好在却是良性的，因为是良性的，所以会时大时小，小的时候伊十三就会像是正常人一样，相反他肿大的时候，就会压住神经，然后伊十三就会做出反常的行为。 是怎么样反常的行为，伊十三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跟正常人一样，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邦德为了不让人发现伊十三的行踪，决定与竹子帮断绝来往，为了避开风头，邦德便与伊十三去了泰国，两人在哪里重新生活，伊十三没有病发的时候其武值依旧强悍，靠着伊十三很快两人便打下了一片天地，成立了一个小型帮派，也就是现在泰国最大的黑帮之一“猛禽”。 但即使成立帮派，伊十三还是不开心，因为他始终想回龙城见见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在一次喝酒聚会的时候，伊十三便跟邦德说实话，说他想要回龙城，而邦德的反应却是不同意，首先他害怕竹子帮还在追杀伊十三，其次是猛禽成立不久，只有伊十三有本事可以领导众人，最后就是他怕伊十三会突然病发。 可伊十三还是一再坚持，最终邦德妥协，帮伊十三安排了船只。 隔天晚上，伊十三便与邦德准备回龙城，可以回龙城，对于伊十三来说绝对是一件兴奋的事，然而在船出发没多久后，他就睡着了，然后怪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等他醒来，又糊里糊涂的回到泰国，脑子拼命想，但却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有很多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的转，他没有办法将所有画面给整合起来，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叫过邦德送他回龙城。 然后他又拜托了邦德一次，让他送自己回龙城，邦德虽然诧异，但也没有说明，只是又帮伊十三找了一辆船，然而他在船上又再次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又回到泰国。 这样的情况不停的出现，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他怎么样都回不了龙城呢？ 后来伊十三再次追问邦德，邦德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说，只是跟伊十三解释了，原来每次回龙城，他都会因为兴奋而令脑中的肿瘤胀大，之后，伊十三就会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比如在船上乱打人，暴躁以及跳海，情况实在一塌糊涂，邦德他们没有办法才带着伊十三回泰国的。 知道这个事实之后，伊十三就在想这个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是邦德在骗自己，为得就是让自己留在泰国帮他打江山？ 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邦德所说的话，他认为这世上绝对不会有怎么奇怪的事，直到他再次病发的时候，邦德用手机拍下伊十三的病发的整个过程。 看到了视频，伊十三才发现原来真的有怎么荒谬的事，那次视频是在餐厅，伊十三病房，然后胡乱的打在餐厅的人，更将餐厅砸得稀巴烂，后来甚至用大碗在餐厅当着众人面前撒尿，更恶心的是自己最后还喝掉了。 看到了这段视频后，伊十三整个人沉默了下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英雄盖世，居然会有这样神经病而且丢人的模样。 之后的日子里，他的脑子不断的回想起视频里的内容，甚至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这样一塌糊涂的自己，若是回到龙城，不得丢人现眼啊。 而更重要的事，这种反常的行为是不知道何时会发作的，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一个月，因为这样让伊十三很害怕。 对于经常顶天立地的男人来说，这种情况他完全接受不了，其实不仅仅是他，换做任何一个江湖人都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副低能儿的模样。 “十三哥，你刚才很猥琐的在玻璃街打/飞机呢。” “十三哥，你干嘛跟狗抢东西吃？” “十三哥，你以前很牛逼的，怎么现在变成白痴了？” 这些嘲笑声，在梦里不断的出现，导致伊十三不敢回龙城，他怕丢了自己的脸，也怕丢了义天的脸，更怕自己病发的时候做出伤害自己妻子和孩子的事，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等病医好了，再回龙城。 然而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了，伊十三一直处于这样半醒半睡的状态，直到半个月前，医生很遗憾的告诉他，他的肿瘤已经压迫到脑神经了，只剩下半年的命。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伊十三怒了，他当初有这个病的时候，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在他快要死的时候，他也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上天给了他多十六年的命，难道就是要跟他宣布这样一个结果，让他体会到没有尊严的感觉，然后再没有尊严的死去？ 不，不是这样的，伊十三终于想通了，上天给了他十六年是另有安排，那就是让褚云天为当年景田一役付出代价，于是他放弃了泰国的荣华富贵也放弃了治疗，与邦德来到阳城找褚云天算账。 这也是为什么在与褚云天争斗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的原因，他始终认为战死沙场，没有比什么更适合名为伊十三的男人死去的理由了。 说完往事，伊十三叹息道：“就是这样，我就算知道小哥没死的的消息，我也不敢见他，怎么多年不敢回龙城也是这个理由，因为任何一个熟人我都不敢面对，单枪匹马找褚云天报仇也是如此。” 伊十三的历程，令在场所有人都答不上半句，因由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就连伊文华也是如此。 “文华，其实怎么多年，我都有叫邦德拜托朋友偷偷给你妈送钱，我能做得只有这些了，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伊十三惭愧道。 伊文华望着自己的父亲道：“爸，我们去医院吧，能够医好的。” “我不想去……” 伊十三望向所有人道：“在场的各位，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我明白，我也很感激你们，可是，我想要的，我所想的，我所想要的是一次选择，这十多年来可能是因为自卑，我感觉都白活了，一直浑浑噩噩的过，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做出选择，在我知道我要死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选择，和褚云天同归于尽或是就这样死了，我选择前者。” “然后褚云天没死，我也没死，所以我还有得选择，是体面的死还是没有尊严的死，作为一个癌症病人，我看过数据，你们也应该见过，那些医生在讨论我还能活着的时间，半年还是一年，就好像这是唯一重要的事一样，而活着又能怎样呢？仅仅只是活着，如果接下来的半年，我不能享受美食，不能喝酒抽烟，不能做/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在我剩下的日子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尽情的享受人生也好，或是去找褚云天报仇也好，反正我不想每天吞下30片药或是40片药，又是脱发，还到处掩饰，又是卧床不起。反胃到脑子都不能动，还要偶尔病发发疯，做出一些丢人的行为，吃自己的大便或是在人多的地方随地大小便，然后你和你妈就在病床上伺候我吗？那我跟一个死人或是靠人工维持的神经病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不，你们就只会记得那样的我，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我伊十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不要那种活法，所以这就是我所考虑的，对不起，过段时间我会离开龙城，我依旧还是选择前者，我想体面的死去，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伊十三的自白令身边的人一片默然，的确，任何人像伊十三一样，也是难以面对的。 “你想体面的死去？所以就要离开龙城，这是什么鬼逻辑啊？”伊文华忽然拽起自己老爸伊十三的衣领吼道：“我吸过毒，被人打过像死狗一样，整个江湖都戳着我的脊椎骂我是个废物，可是就算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你的尊严就怎么重要？不，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重要到让你抱着他去死，没有！就算是尊严也是如此！” “我需要你活下去，妈也需要你活下去，在场所有人也是如此，为何你就不能换个选择，不是体面去死或是没有尊严去死这种狗屁选择，而是活下去，就是多了一个选项活下去而已，有那么难吗？老爸……” 伊十三沉默了，眼前的伊文华擦掉泪水道：“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呢，这一关，我们陪你一起闯过去。” 两只宽厚的手掌放在伊十三的后背，就如同当年他落魄时推着他走一样，是燕子文和陈歌，他们笑道：“文华说得没错，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怕这种小事吗？我们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的新一代们都围了过来，将伊十三围在中央处，他们都异口同声道：“十三叔，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亲情和友情在这一刻发光发热，让伊十三的心头暖烘烘的，或许当一个人遇上无法承担的事，何妨让身边的人一起承担呢。 所谓的人与人的羁绊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的。 伊十三望着众人，最终改变了初衷，他的眼神迷茫变成坚定，拼命的点了点头道：“我会去医院的，我会去接受治疗，我不会再放弃了。” 希望之歌，绝望之调，在淤泥中盛开的飘香之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