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星汉迢迢万里辉
云筝随一众嘻笑哄闹的宾客们到了王府后院。 回廊里，树梢上能挂的地方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亮黄色的烛光把天都照亮了；亭台楼阁喜气洋洋，水榭汀兰欢声笑语；花香，酒香，腊烛香，幸福的味道在漫天的红绸中升华… 忽然红色的帷幔全变成了白纱，大红灯笼也变成了的白灯笼，双喜字也变成了奠字，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人全都不见了。惊恐的云筝环顾四周，一阵凉风卷地而起，云筝只觉透心的悲伤；云筝捂着心口处，那里像是万箭穿心的痛，好像想到了什么，云筝脚步仿佛一步步被牵引着。 “阿筝！”蓬头垢面，猩红的眼神，干裂的嘴唇，死死的抱着“云筝”，卫景苏低沉的哭声让她揪心，“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阿筝，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城儿马上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阿筝！你看看我好不好？”哽咽的声音，卑微的乞求，声声呼唤像一把把利剑直戳中云筝的心脏。 云筝看着卫景苏怀里的“云筝”，死白的脸色，灰白的唇色，紧闭的双眼…俨然是一具死尸。 “呜呜呜…父王，我要娘亲，我要娘亲！父王…”城儿穿着单薄的和尚的衣服，小脑袋上的头发剃得精光，跪在卫景苏的脚边，拽着卫景苏的衣脚，使劲地摇，削瘦的小脸上布满泪痕。 “苏苏，你看看城儿，你看看他！他哭得好厉害，他要你啊，他只有你了啊！”卫景苏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地与怀里的“云筝”呢喃。阿筝看着哭成泪人的城儿，心痛不已，她想喊城儿，却喊不出声来，想抱抱他，想擦去他的眼泪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云筝看着这一父一子，急得哭成了泪人。 “城儿，城儿…”云筝蹲在城儿的身边，爱惜地抚摸亲子熟悉的眉眼，即使心痛难忍，也不愿挪开眼睛一刻。 “云筝，云筝…”秦悦沁拿绢帕拭去云筝眼角溢出的眼泪，以为云筝做了什么噩梦，心里却也好奇城儿是谁？从未听过的名字，云筝在梦中哭得这么伤心难道就是因为“城儿”？这可不行，得立马和jiejie说说，秦悦沁心里的疑惑和打算没有说出来。 云筝幽幽转醒，看见秦悦沁坐在床边，关切的眼神提醒她刚才的梦是一场虚幻，却又那么真实，她心口明明还在隐隐地痛着… “姨母，我…”云筝不敢露出分毫刚才痛心的神情，然后起身靠坐在床头边。 “你啊！刚才晕了过去，可吓着姨母了！大概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午饭还没有吃，肯定饿了！”秦悦沁扶着云筝坐起身来，转身端过来丁香手中的红豆小米粥，小心地拌了拌，又不放心地轻轻吹了吹，“来，吃点吧！姨母喂你，啊！” 云筝看着关怀备至的姨母，就想到梦里颓废的卫景苏与可怜的城儿。 “怎么哭了？”秦悦沁疑惑道。 “姨母待云筝真好！” 秦悦沁望着云筝湿漉漉的大眼睛，又心疼又欣慰，“真是个傻姑娘！姨母不疼你疼谁？你哥哥云琰姨母放心。就只有你啊，这般莽撞，让姨母放心不下。以后啊，可得学着懂事了！”秦悦沁与秦悦溪是一母同胞，母亲又没生出长房嫡子，母亲与她俩姐妹不知受了多少二房的膈应，同是不受宠的武候府长房女，两人的感情自然自小深厚；若不是她进宫受皇帝宠爱，她jiejie嫁入姬家，武安侯府哪里还有她们长房说话的地儿。 “吃完了，休息会儿，姨母马上要去玉坤宫，赴皇后的邀约。姨母留下两个人陪着你，都是以前带过你的。”秦悦沁拍拍云筝的肩膀，盖好云筝身上的被子。 “谢谢姨母。” 云筝躺下后，再不敢闭上眼睛！她害怕看到那样颓废的卫景苏和可怜的城儿；她怕这是因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让自己的家支离破碎；她怕看到卫景苏爱恋而痛苦的眼神；她更怕听到城儿撕心裂肺叫娘的声音…说到底，她懦弱，她胆小，她更是愧疚！ “云筝小姐，娘娘留下奴婢凝香还有沉香服侍您。”云筝终于决心起身，唤来姨母留下的宫女。 “谢凝香姑姑和沉香姑姑，我想出去走走，劳烦两位姑姑带个路。”这深宫内院禁忌太多，她话里的意思，凝香和沉香当然听得懂。 “是！”凝香与沉香恭敬地答应，替云筝换了衣物。因为云筝常小住在玉沁宫，秦悦沁专门给她设置了女孩的闺房，里面她的衣物也不少。 云筝一行人出门左转，特意避开主道，三人慢慢悠悠地闲逛。不一会儿，便来到蔓萝园中的“抑花亭”；云筝知道这亭子离冷宫不远。 “这树怎么在这？”云筝仔细地瞧着眼前的桑葚树，她记得这树应该在冷宫才对。 “这是半年前从冷宫那里移植过来的，当时冷宫的奴才说半夜听到凄惨的哭声，出来就见到树上有鬼影。皇后娘娘请了道姑来作法，说这树碍了风水，要砍掉，不然会坏了皇室的根基；四皇子说什么也不肯，甚至站在树前，以死相逼。皇上皇后娘娘后来没办法就将这棵桑葚树移植到了这。”凝香着重避轻，没有隐瞒，娓娓道来，干净的声音随午后稍稍有了暖意的秋风灌进云筝的耳朵里，也吹进了她的心里。 “是吗？”云筝站在树旁，轻轻抚上树干，树干摸起来那么粗糙，因为已经是秋天了，树叶已经凋零地差不多了。桑葚树不论于姬云筝还是卫景苏都是不怎么美丽的回忆。于云筝，它是她遇到他的结，若不是为了摘桑果她也不会遇到他。于卫景苏，他在桑树下遇到他一生的救赎，结果他又害了她！ 云筝还记得，她与他幼时的一段渊源。 “帮我拿着篮子！”此时的云筝只有五，六岁，小云筝把手里的小篮子塞进面前的小太监手里。今天小景苏又被几个哥哥弟弟欺负了，强迫他穿上破旧的太监服，骂他是没娘的小崽子，还不准他脱下，也不准他吃饭…小景苏趁他们去吃饭，偷偷溜出来，却迷了路，遇上了鬼鬼祟祟的小云筝。这下真是刚出狼窝又惨遇虎啊！ “走，我带你去摘桑果去！”小云筝偷偷从玉沁宫溜出来，身边也没敢带待从，不然那些个人肯定不允许她爬树，那摘果子还有啥乐趣啊！小云筝拽着一脸不情愿的小景苏，偷偷摸摸地绕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终于两人来到冷宫，这里僻静，冷宫人少，白天也没人来这不吉利的地方。 一棵桑树前，两个小人儿直勾勾地盯着树上红得发紫的桑果，树下还有落下的桑果，空气里仿佛都弥漫股果香，诱得两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快蹲下！”小云筝命令道，眼里闪烁着急切。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漂亮的小人老是做出他不明白的事呢？ “因为我要摘桑果啊！我要骑在你的肩膀上才够得着啊！要不然我带着你干嘛啊？还不够我自己吃呢！”小云筝撇撇嘴，算了，他要是帮她，她就不计较了！ 小景苏满头黑线，他自己想来的吗？明明是自己被拽来的好吧！眼前的小女孩他好像见过，敢在后宫溜达的不是公主就是亲王家的郡主，他不愿惹事儿，只得被她拽着。 “我不要！”父皇说过，做人要有骨气，要宁折不屈，他怎么能被一个女娃娃骑在肩膀上？ “你敢说不？”小云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谁啊？哪个宫里的？不认识他吗？刚进宫的吧？云筝刚要发怒。 “咕～咕咕～噜～”小景苏有点尴尬地捂住了肚子，脸上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谁能想到他是一个皇子？ “哈哈哈…”小云筝笑得差点岔气，然后从小荷包里掏出好多精致的点心，胖乎乎的小手递到小景苏的面前，“喏，看！给你吃，不过，你得帮我摘果子好不好？”小景苏看着笑得灿烂的小云筝，心里忽漏了一拍，像是心里被照进了阳光，暖烘烘的，只觉得眼前的小人儿像极了娘亲，没有人像娘亲一样这样笑着对他。于是小景苏下意识地点点头，等反应过来，却无半点懊悔。 “过来点，好啦好啦！”小云筝借着小景苏的肩膀，爬上了桑树。 “快把篮子递给我。”小景苏看着在树上吃得不亦乐乎的小云筝，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只觉得这一刻安宁用什么他也不换。 小云筝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来了，小景苏几乎本能地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小云筝。 “痛不痛？”小云筝安然无恙地爬起来，怕压坏了人，不然爹爹娘亲肯定饶不了她。 “你是笨蛋吗？痛了也不会叫？”八，九岁的小景苏穿着不合身的太监服，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篮子，不知作何想法。小云筝看着像木头似的小景苏，觉得自己比他幸福多了，小孩子都有一种我是老大，我不能看到我兄弟受苦受难的大侠意识。 “以后你跟着我好了！我姨母是贵妃娘娘，他们可听我的话了，你以后一定不会饿着的！” “额…嗯！” …… “苏苏，看！我摘的。”女子温婉的笑如明媚的阳光，“今年可以酿些桑葚酒来，最是酸甜可口了！苏苏喜欢吗？” “阿筝做什么，我都喜欢！”卫景苏把桑葚拿过来放在一边，“看，我为阿筝绘的。”石桌上摊开一幅画，画上女子白衣胜雪，踩着梯子在开心地摘着头上的桑果，柔荑纤纤，身姿绰约。 …… “你记起来了，是吗？” “四皇子殿下，您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