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变故（下）

    国葬。整座耀城一片白色灵幡经榜，所有北海百姓一律换上素衣素服，并且三个月不得笙歌乐舞。赫莲的遗体已经擦洗干净，换了一身白纱羽衣，安静地躺在圣火宫的祭坛之上，接受七日的归魂祭。公主的死讯传遍四部，前来吊唁的人纷纷不绝。归魂祭的最后一日要举行庄严而盛大的法会，并且安排公主出殡下葬。时辰一到，三百个祭司齐声朗诵祭文，哭声惊天动地，漫天白花飞舞，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大祭司风尘正要盖上棺盖之时，忽听闻一人高呼：“且慢！”

    众人一看，一个白衣素服的年轻人满脸泪痕地骑着白泽冲进祭坛——竟然是幽都少主阎漠！阎漠披麻戴孝，伤心欲绝地跳下白泽，跌跌撞撞跪在装着赫莲的金丝楠木棺材前，放声大哭：“娘子！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为夫走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拜堂啊！娘子！你好狠心！”

    阎漠与赫莲私定终身的事情早就在四部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当众人见阎漠痛心疾首，恨不得随之而去的模样，才恍然大悟他二人当初并非戏言，于是纷纷唏嘘这段情深缘浅的悲剧，又叹天海无道，拆散了真心相爱的一对璧人。阎漠听到那些同情的感叹，哭得更加死去活来；苏劼见状，赶紧走过去扶住用头撞着棺材的阎漠，小声道：“阎漠，你克制一下。”

    阎漠顺势抱住苏劼，大哭道：“我是好不容易说服我爹放我出来见赫莲最后一面啊！她离开幽都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啊！我的娘子啊啊啊啊……”

    苏劼无奈地想推开他，但是阎漠反而抱得更紧，眼泪鼻涕全擦在苏劼的肩膀上，苏劼悄悄捏了捏阎漠的胳膊：“少主，节哀顺变。”

    谁知阎漠完全没有会意，指着赫莲的还带着脓疮的脸蛋，继续哭道：“我娘子闭月羞花，怎么变成这般模样了！你们好狠啊，逼着她嫁给不爱的人！我的可怜的娘子就这么抑郁而亡！”

    苏劼见他完全不理会暗示，只得狠狠在他胳膊上一拧，阎漠吃疼，嗷地叫了一声，刚想斥责苏劼，却看见苏劼冲他使了个眼神。阎漠虽然平时有点疯疯癫癫，但脑子却是不笨的，立刻明白了其间有蹊跷。于是胡乱擦了把眼泪，还不忘继续哭号一阵，然后退到了一边。

    棺材被盖上棺盖，随后十八个麻衣壮汉抬起棺材，钟磬不绝，哭声四起。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皇陵走去。苏劼趁乱带着阎漠避开人群，七绕八绕后，一人骑着御风，一人骑着白泽，风驰电掣地赶回光明顶，来到了毗卢宫的书房内。

    阎漠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脑袋：“白启，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苏劼忽然狡黠地一笑：“就知道你会不顾一切赶过来。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来应对天海的提亲。”

    阎漠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从何说起？我可是刚刚才从幽都脱身啊……”

    苏劼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晃了晃。阎漠一见，恍然大悟：“你们居然用了离魂粉！”

    苏劼掂量着手里的锦囊，道：“当年你硬塞给我，说这是你的宝贝离魂粉，可以使人进入假死的状态，纵使任何神仙名医都难辨真假……”

    话还没说完，阎漠又一把抱住了苏劼，感动地道：“虽然当年你说什么都不要，但那么久前我不经意说的话你还记得！你还说你心里没有我？”

    苏劼嫌弃地推开他：“好了阎漠，说正经的，这离魂粉的药性怎么解？”

    阎漠抱着臂膀卖起了关子：“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整件事情怎么回事！还有，我娘子的脸怎么被你们毁了！”

    苏劼只得向他一一道来——原来那日，苏劼想起阎漠曾经提过离魂粉的功效，提议冒险一试。伯雅虽然觉得是个险招，毕竟他们对离魂粉这种异域的珍品丝毫不了解，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同意了。他私下找来炫雪和鹏翼，让他二人配合演一出戏。为了让赫莲的水土不服显得顺理成章，擅长易容的炫雪又在赫莲服下离魂粉昏迷后，给她画了满脸的脓疮。当然，之后也多亏了她和鹏翼二人的随机应变，但意外起到关键作用的竟然是天海的“老相好”墨铭。

    阎漠听完跺着脚哈哈大笑，指着苏劼道：“白启！你太会玩了！你们这又嫁又葬的，居然搞了这么大一出闹剧，骗了整个六域啊！”

    “要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想这样。还有，以后别叫我白启了。”苏劼揉了揉额头。

    阎漠揉着笑疼的肚子：“好，好，你现在叫苏劼。这名字真难记！哎！你就别管我叫你啥了！哈哈！这天海被你们耍得又赔钱又割地，他要是知道真相，还不得气到吐血？！”

    “所以，你可得千万保密，别四处乱说。”

    “看你说的！我像那种四处乱说的人吗？”

    “像。”

    两人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伯雅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鹏翼，鹏翼的肩上扛着一个长条布袋。他将布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冲伯雅拱手道：“主君，我去门外守着。”

    伯雅解开布袋子，里面躺着的正是赫莲。阎漠赶紧蹭了上去，用手使劲擦了一下赫莲的脸颊，那面目狰狞的脓疮果然被擦掉了。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还真的是易容术，害我以为我娘子的脸被你们逼得毁容！那位炫雪姑姑也是高明，竟然能把我娘子画得令人发指，太吓人了！”

    伯雅对阎漠道：“少主，还请为莲儿解了离魂粉。”

    阎漠一笑：“其实这方法很简单，只要泡在温水中片刻即可。”

    “好，立刻招炫雪去水易宫侍奉公主沐浴。”

    阎漠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说岳父大人，莲儿死而复活的事情万一被天海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交代？”

    苏劼淡淡一笑：“你说这复活的是赫莲公主，我偏说不是，你能奈我何？再说此事传言出去，于九重天面子上也不好看。因此天海除了忍气吞声，也是无计可施了，不是吗？”

    “啊？为什么？”阎漠茫然地抓了抓头。

    伯雅却明白了苏劼的意思，爽朗一笑，道：“这个办法本王觉得不错。莲儿复活之后需要在光明顶禁足一段时日。之后本王便会说这是本王因为思念女儿，在民间收养的一个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义女。”

    阎漠啧啧道：“岳父大人，您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比我还要厉害啊！”

    “哈哈，彼此彼此。”

    伯雅望着臂弯中毫无生机的赫莲，脑中又浮现出她小时候举着小手学喊“呆呆”的情景。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却要身不由己被卷进危机四伏的洪流之中，而这一切只怕是个开始。伯雅的心里忽然隐隐作痛，他抚摸着赫莲金棕色的头发，心中暗暗发誓，从此定要守护她的周全，绝不让她再只身犯险。不仅因为赫莲是桀火部的圣莲，是族人的希望，而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