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霓裳（下）
“春风掌柜！你这金屋藏娇得实在过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不顾边上的妻子一脸铁青，拍着桌子赤裸裸地喊到。 “桐蕊姑娘！可否赏脸他日去我府中一叙！”另一位年轻的男子赶紧站起身子。 “桐蕊姑娘！我家中有一张百年藏琴，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意将藏琴相赠！” 人群突然间沸腾起来，那些年轻的公子们已经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纷纷向高台上冲去。苏劼皱了皱眉头，抱起琴往台后退了几步，谁知那模样在yuhuo中烧的公子们眼里尽是女子的羞涩与娇柔。 眼见情况就要失控，春风掌柜赶紧护住无处可躲的苏劼，提高嗓门正色道：“各位公子老爷，你们这样可是会吓坏我家姑娘的！还请各位就坐，稍安勿躁！”她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护院已经从月洞门外冲了进来。 然而兴奋到眼红的男人们哪里还能听得进去春风的话，他们顾不得护院的阻拦，七手八脚地把春风拉扯到一边，便热情高涨地向苏劼扑了过去，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身着女装的苏劼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面对这样一群丧心病狂的男人，他几乎就要发作，出手相击。这时，后台的乐哥忽然大喊一声：“桐蕊姑娘，快到这边来！”苏劼只得把那口恶气生吞了回去，他灵机一动，把琴横着往那群疯子们手里一塞，转身就向后台奔去。乐哥带着一大群护院赶紧拦在一众人前面，才给了苏劼逃跑的空间。 后台黑灯瞎火，慌乱中苏劼撞倒了不少衣架和化妆桌，他听到堵在前台的乐哥和护院们要顶不住的喊声，一心急便不小心踩到裙边，几乎是飞着摔了出去，却撞到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身上，二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哎呀！”吃疼的叫唤声从他身下传来。 苏劼本被撞得七晕八素，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压在软乎乎的什么上面，顿时吓得彻底清醒。他俯首一看，借着微弱的光芒，隐隐看到怀中那张熟悉的面孔：“赫莲！你怎么在这里？！” “小白，你快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赫莲急得鬼哭狼嚎。 苏劼十分狼狈地爬了起来，又把哎呦声不断地赫莲拉起。她听到前台一片喧哗打闹声，揉着撞疼的胳膊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在闹什么？” “还不是你的馊主意给闹的！没摔疼吧？”苏劼没好气的替她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忽然问道，“赫莲，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就说来等桐蕊表姐，一个侍女就带我进来了。没想到看不到霓裳汇的盛况，就看到了一锅乱粥。”赫莲忽然发现他身穿荻花云裳迷人的“倩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白，你这样打扮真的会迷死好多男人呀！” 话音刚落，二人忽然感到眼前明亮起来，他们朝光源处一看，后台口冲进一群手中提着明晃晃宫灯的男人——原来那些疯狂的男人已经突破了乐哥等人的拦截。苏劼一见情形不妙，连忙拉着赫莲就跑。众人见道苏劼如同发现了旷世珍宝，七手八脚地指着叫嚷着，黑压压一群追了上去。 “桐蕊姑娘，请留步！” “若姑娘嫁与在下，在下誓不纳妾！” “滚开！桐蕊姑娘是本王爷的人！” 二人从后台的另一个出口逃到前台，谁知前方另一群和护院扭打成一团的男人们看到苏劼，又排山倒海地迎了过来。苏劼忍无可忍，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绢，迎风一摇，一股淡淡的迷魂香扑向众人，瞬时倒了一片。 赫莲纵身跳下高台，顺手抄起八仙桌上的果盘人群砸过去。她这才明白他们是为苏劼的美貌而疯狂，这让她一面砸一面哈哈大笑，顿时一场逃命成了她的游戏，竟是玩得不亦乐乎。 眼看还有一波穷追不舍的狂徒，赫莲灵机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支撑着罗帐的柱子旁，对苏劼大吼一声：“小白！快过来！”她死命一拉，只听见哗啦啦几声响，珊瑚红的罗帐飘飘摇摇轰然倒塌，有如决堤的洪水，一下将人群吞没了。赫莲拍手称快之时，苏劼却一把拉起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出了一片狼藉的春风坊。 惊魂未定的苏劼一回到客栈就赶紧脱下了荻花云裳。 赫莲却一直笑得停不下来：“小白，你别脱啊，让我多看看嘛。说真的，你穿裙子比穿男装好看太多了，难怪连墨戈叔叔看你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哈哈哈！” 苏劼把头发束起，没好气地道：“好了，荻花云裳给你拿到了，女装的事情下不为例。” 赫莲赶紧把自己套进荻花云裳里，可惜她实在是小巧玲珑，裙子明显地大出一号来。她拉了拉松垮的腰身，又看了看过长的裙摆，有些遗憾道：“这裙子真是好看，可惜我穿着太大了，是不是呀……嗯，等回去一定让炫雪姑姑帮忙改改。”她抬眼看到苏劼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忽然抱着裙摆蹭到他面前，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小白！谢谢你！” 那个吻对于单纯的赫莲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含义，那只是她内心兴奋的一种简单表达，却激起了苏劼心中一阵涟漪——他的回忆，他的世界，曾经都太过冰冷，即便是唯一疼爱他的母亲，都不曾给过他很多温暖的拥抱和亲吻。他便渐渐习惯了这种与人之间没有温度的接触，甚至他对于温暖这种东西都会抗拒。他曾一度觉得，寂寞的清冷应该是他所喜欢的感觉，可是赫莲风铃一样的笑声却打破了他早已习惯的冰冷；他意外地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他也可以活得那么精彩热闹，甚至可以偶尔无理取闹。原来温暖的感觉是如此有魔力，原来人的心都会忍不住向往阳光灿烂的方向。 苏劼轻轻摸了一下被她亲过的微微发烫的面颊，自失地笑了一下。 “咦？小白，你在傻笑什么？” “我没笑。你看错了。”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嘲笑我穿这条裙子没有你好看？！” “我哪敢？” “还说没有！”赫莲一边叫一边追着苏劼打了过去，苏劼急忙闪开。 那晚的红尘客栈里有两个胡闹的年轻人，围着客栈一个逃一个追，撒下一片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声。而那个抱着裙摆四处追着揍人的月白色的身影，一直深深地镌刻在了苏劼的脑海中，像一颗不落的星，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