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福盛米行
刚走到门前，楚元便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这气味是谷物霉烂，还加着其它不知名的潮湿气味，这种味道，楚元小的时候，就在农村爷爷家堆放麦子的屋子里闻到过。 三个伙计打扮的男人，正百般无聊的躲在柜台后面烤着火，听到门口的异响，却是齐唰唰抬起头来看到了楚元。 楚元咳了一声，正待说话，忽然，就见其中一位年纪尚长的中年汉子从炉子旁跳了起来，呆若木鸡的看了楚元半天，神情忽然惊喜起来。 “三少爷……你……你真的来了？” 听到三少爷的名号，其它两个年青伙计也跟着站了起来，疑惑的瞅着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楚少爷。 楚元开场白还没说，倒被这中年汉子给抢了些，只得干笑两声，说道：“啊……哈哈……今天天气不错，就过来转转。” “来了便好……来了便好……”中年汉子匆忙从柜台后折了出来，箭步冲到楚元身前，眼珠子在他身上打量了许久，才哈哈笑道：“早听府中传来消息，说三少爷你的病已经好转过来，看起来果然如此。我正想着过几日买些东西去瞧你，没想到，少爷你还亲自来了。” 背后一个瘦脸伙计却是不满的嘀咕着说道：“说得好听，工钱都有三个月没发了，你哪来的钱。” 那中年汉子冲着那小子狠狠瞪了一眼，脸上已有些不太自然，干笑两声说道：“少爷，实在对不住，这两个小子是我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说罢，中年汉子冲那两个年青力壮的小伙子吼了两声说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还不赶紧来见过三少爷。” 两个人磨磨蹭蹭的从柜台后转了出来，隐约之间，楚元已然听到那瘦脸伙计低声嘀咕说道：“什么少爷，还不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病秧子。还福气什么？” 楚元听到了，但他却没有生气。 在别人眼中，他确实是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少爷，以前那个楚少爷，只知闭门苦读，从不见人。见了人也如同大姑娘一般默不吭声，再加上这位少爷的身份比起要饭的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无怪那些伙计会对自己颇为不屑。 不过，自今日开始，所有人都会对我这个楚少爷刮目相看，老子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子不是那个病秧秧的破落少爷，不是那个不通事故，不敢见人的怯懦少爷。 首先第一步，自然是要从拉关系开始。 正巧秀儿也自门外进了来，见到那中年汉子，急忙上前说道：“少爷，这是贵伯。” 楚元马上应声说道：“原来这位仪表堂堂的长辈便是贵伯，失敬失敬，晚辈有礼了。” 那贵伯被楚元这拍马屁似的恭维话吓得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楚元一番，半天，才缓缓说道：“三少爷，你……你……你和老头子我开什么玩笑？” 楚元也不答话，笑了一声，张着步子就迎了上去，一把抱住那个只顾自己说话的小伙子，大笑说道：“贵伯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你们兄弟二人年方几何，不知兄弟我是该叫大哥还是叫兄弟。” 贵伯这两个儿子也是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楚元，半天没敢说话。 贵伯刚要上前细问，却见秀儿急忙拉住了他，退到了一边，低声说道：“贵伯，你千万别奇怪。少爷这几日来都是这般表情。” 贵伯顿时眼睛瞪得如同牛眼一般。楚元是贵伯从小看到大的，他是什么性子，贵伯是最清楚不过的。瞅了楚元一眼，低声问道，“这是三少爷吗？我……我怎么瞧着这嘴上的功夫，就和咱们铺中的大掌柜一样。到底……这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在世之时，贵伯就一直对夫人颇是尊重，自夫人去世之后，又是百般袒护三少爷，秀儿对他自然也是不敢隐瞒，当下便将自三少爷醒来之后发生的种种离奇怪异之事讲给了贵伯听。 待到秀儿说罢，楚元那边却已是口若悬河拉起了家常，贵伯这两位儿子哪里见过嘴巴如此厉害的主儿，均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只听着楚元说话，哪里插上得半句嘴。 贵伯活了这大半辈子，这等事情还是头次遇到，沉默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声，笑声说道：“怪不怪没有关系，只要少爷能平安渡过这场劫难，那便是夫人保佑。三少爷这病了一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忘了以前那些不痛快的往事。也少了许多烦恼。况且，少爷这病好之后，性子转成这般，比之以前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起码，瞧眼下的情景，少爷以后怕是吃不了亏了。” 秀儿这几日来想得正也是此事，听到贵伯这话，颇有些知音之意，点点头，转头瞧着侃侃而谈的楚元，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刚才无意中的摔的那一跤，忽的粉颊一红，赶紧将头扭到了别处。 而楚元那边，自然也不是随便聊天的，很亲民的与两个小伙计促膝长谈了一会儿，他已大致了解了这福盛米行的现状。 对楚元有些不屑那少年名叫崔二宝，是贵伯的二儿子，而那默不作声，有些内向的则是贵伯的大儿子崔大宝。而贵伯大名唤作崔满贵，名字虽土，但却是三代供职与楚家，论起地位来，也算是世袭了。 崔氏一家在楚家地位非同小可，崔满贵自幼与父亲在楚家银号乾通号，自跑堂学起，四十多岁便接替了他的父亲成为乾通号的头号大掌柜。不过这崔满堂为人正直，眼中掺不得半点沙子，平日里见到楚大少爷为非做歹，少不得去老爷那里告上一状。楚介村从此便怀恨在心。一心想找个机会报复。 五年前，和福顺与广昌元合伙做了一单茶叶生意，自苏杭一带采购茶叶贩到关外，谁料在半途之中遇到山贼打动，那些茶叶全被劫了去，虽然报了官府，但那些山贼流寇却无一落网。 和福顺虽也家大业大，但由于这生意是和福顺主营，广昌元只是出钱而已，所以只得将号中选了一处商铺抵给了楚家。 由于这笔生意乃是崔满贵一手促成，于是楚介村便诬告崔满贵勾结流寇从中分赃。又到处谣言，说和福顺将这垃圾一般的福盛米行抵给广昌元，乃是受了和福顺的贿赂。 崔满贵百口莫辩，再加上这许多年来口直心快得罪了不少人，一人落难众人踩。楚老爷也拗不过众怒，只得将崔满贵贬到了福盛米行做掌柜。 提到这里，那崔二宝便一脸不忿，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咬牙说道：“这个楚大少，亏我们崔家在广昌元打了三代工，他们如此不讲情面。等日后我崔二宝飞黄腾达，一定要替爹爹讨回这个公道。” 那崔大宝却是面带红色，这三少爷在楚家虽是不受人待见，但毕竟也是楚家中人，兄弟这口无遮拦的发牢sao，给三少爷听了去，终究是不妥。 他轻拉着崔二宝，假装咳了数声，示意别再多话。 楚元却是笑了一下，说道：“大宝兄弟，说也无妨，我向来是嘴很严的，而且，就算是我想传出去，凭我在家里的地位，自然也是没人听的。” 崔大宝被三少爷瞧出了心思，不由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不再吭声。 崔二宝见这三少爷如此平易近人，倒也少了刚才的鄙视之色，说话也客气起来。 又是聊了半个时辰，话题也慢慢转到了这福盛米行上来。 福盛米行，也算是老字号，据说这福盛米行是福顺和百字老字号的发源地，当年苏家老祖宗便在这福盛米行做零工，慢慢得到了东主的赏识，娶了东主的女儿，就从这福盛米行起家，苦心经营，到了临终之时，已是富贾一方的大商，鼎盛之时，曾拥有大同府中那条繁华的主道上一半儿的店铺。 只不过到了后来，福顺和慢慢落败，到了这一代，苏家已是家道中落，若不然，也不会向广昌元借银子贩茶。 要说这福盛米行在苏家心目中的地位，绝不亚于祖庙一般庄重，五年前崔满贵也是想着虽然这福盛米行赚不到什么银子，可是若是将这福盛米行纳入广昌元手中，这对于苏家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再往后，就可以借着这股东风慢慢蚕食福顺和，终究是会将福顺和所有的商铺收到广昌元手中，到那时，这大同府，就可以以广昌元一枝独大。 只是这等妙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理解的，纵然是精明的楚老爷，也没能领悟其中奥妙。 没想到这贵伯看似面善，竟然也是个狠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