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做人要惜福
武定场位于端门之外，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广场，西侧是保和殿，往南过天平门则是三省六部的朝庐。 这个始建于大祁洪武元年的武定场所，经过二百余年的不断修建，兼具比武、观赏、社交功能于一体。 每月一次的武定因此也成为大祁朝贵族的煌煌聚会，天潢贵胄，足不出户的侯门千金，甚至皇帝陛下及宫里一班狐媚惑主的娘娘、皇子、公主兴趣来了也会观战。 修筑完善的武定场进口处有二根高达五六丈的石柱，称之为华表。由底座，蟠龙柱，承露盘和其上的蹲兽组成。柱身雕刻龙凤图案，上部横插着雕花的石板，仪态尊荣，威武大气！武定场中间是五个长宽各三丈五的武定台，第一、第二个武定台是给十品、九品、八品的武夫定品用的，摆放了石锁、石墩、防护用的棉布层；余下三个武定台是比武用的。武定台的外圈，建有很多看台，石桌石椅齐全，还有一间间毛竹搭成的草庐，里面放有竹椅竹凳长条形木桌，铺着厚实的垫子。 看管保和殿和武定场的太监有三十多名，都是进不了内宫服侍主子的不得志之辈，做些伺弄花草，整理保和殿及武定场的粗活，包括那些草庐。 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名叫张希，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儿子，父亲在他七岁那年得急病亡故。顶梁柱坍塌，母亲和他兄妹几人顷刻间度日如年。熬到张希九岁，家里经常有上顿没下顿的，眼看着这样下去全家都要饿死，张希豁出命去，晚上到宫门外自己割了胯下的东西，昏倒在那里。也算他命大，被一个出宫采办物品的老太监看见。一时心软，苦苦哀求内务府官员，将张希带进宫中。没想到张希自己割那玩意，不懂得窍要，没割干净，这下子又受第二次罪，刚养好身体又被拎进慎刑司净身。张希身体本就没有底子，差点没熬过去，在炕上躺了二个多月，数次在鬼门关晃荡，总算没被收走。 救他的老太监在宫中很不得势，是个没半点屁权的闲散太监，为了保住张希的命，耗尽了多年节省下来的银两。好在张希有点良心，拜老太监为师父，当作自己的老子一样孝敬，有了余钱就拗成两半，一半给家里贴补家用，一半孝敬老太监享用。老太监没权没势也不能庇护他什么，十二岁时张希被安排到外宫当苦差。张希倒也想得开，在各宫侍候娘娘虽说乘龙机会多，油水也多，但万一哪天主子心情不爽，找冤大头做出气筒，搞得好打几个板子，搞不好一顿棍子杖毙之后扔出去喂狗，远不如外宫安全。 这天，因为第二天是武定时间，需要将三十多间竹棚里的竹椅竹凳摆放到位，执事太监安排了十多个小太监当差，结果，其余的小太监在管事太监离开之后，一哄而散，将搬凳椅的任务全部交给张希。 早就认命了的张希倒也没啥怨言，从南边的第一间竹棚开始，一间一间整理，板着手指头算算，恐怕整理完这三十多间竹棚也要天亮了。可也没法子，不谨慎当差的话，往后一段时间就难熬了。 这样整理完六间竹棚，一轮明月挂到半空，小太监轻舒一口气，感觉老天还是挺照顾他的，否则，若是月黑风高之夜，看都看不清楚，恐怕多干一个时辰也不一定干得好。他走出第六间竹棚，准备到下一间竹棚整理，忽然看见竹棚外一个锦衣夜行的帅气少年站在那里，月光下说不出的风神俊逸，至于身上的袍子，更是主子才穿得起的富贵衣服，仔细一看，依稀记得那是谁。 小太监忙跪下磕头，道：“九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燕枫是带着阿九来这里熟悉地形的。他虽然熟悉这里的情况，但明天要靠阿九帮忙，所以让她来熟悉一下环境，听见竹棚里的声音过来看看。 眼前身材瘦削的小太监认得自己，倒有些意外，燕枫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认得我？” “奴才张希，见过九殿下一次，所以记得。” 太监都有攀龙附凤的心思，看到要紧人物会记在心里，这点燕枫可以理解。但他一直不被人重视，怎么会有太监记住他呢？而且这个太监年龄这么小，只见自己一面就认得出，必定是个聪明伶俐之人。 燕枫问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整理竹棚？” 小太监低声道：“他们都去休息了。” “唔，原来是个遭人欺压的小太监。” 小太监脸上变色，重新跪下磕头，道：“殿下，不是的……是我自愿的，和他们无关。” “嗯？还是个怕事的小太监。” 小太监脸色更差，要是九殿下给自己打抱不平，给其他太监一点苦头吃吃，那他往后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了，没准还会连累师父。 “不，不是的，殿下，真的是我主动要求的……” 燕枫不耐烦地踢踢他，道：“起来，起来。” 小太监迟疑地站起身，随后看了一眼九皇子身边的那人……顿时身体一阵哆嗦，磕头如捣蒜。 燕枫诧异地问：“嗯？又怎么了？” 小太监哭丧着脸说：“殿下，我没看见其他人……”趴在地上只顾磕头，不敢再抬眼看阿九，着急地说道，“殿下，你快跑吧，被人看见了，您也是死罪啊！” 他看到阿九的第一反应就是九皇子晚上到此是为了和宫里的女子幽会！这要是被发觉，即使是皇子也要砍头啊！ 燕枫纳闷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小太监在说什么……呃？阿九这么漂亮，小太监没准还以为是宫里的某位娘娘。 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问：“那你怎么不报告啊？” 小太监一愣，随即又连连磕头，慌张地说：“殿下你跑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燕枫脚一挑，把小太监整个人挑到了半空。小太监吓了一跳，落地之后又一个愣怔，九殿下怎么力气这么大？眼睛余光又看到旁边这位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女子……娘咧！他在武定场打杂，每月武定时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也是看到过漂亮女子的，可眼前这位女子比景云公主这些以前需要高山仰止的美女更漂亮！多半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娘娘和人幽会，被他撞破了好事，会杀他灭口啊！小太监站立不稳，身体一软又跪了下去。 燕枫怒道：“你再跪在地上，我一剑杀了你。” 小太监早没有了进宫前挥刀自宫的勇气，这几年下来，吃饱肚子后还可以省几个钱贴家里，就变得特别怕死，颤悠悠站起身，说道：“殿下，您和娘娘快点跑吧，我，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燕枫没好气地又踢了他一脚，小太监虽然吃痛，被踢出三尺多远，也不敢跑，胆战心惊地又走回原来的地方。他胆子虽小，人其实不笨，知道如果跑的话会死得更快。 “张希？” “是，是，奴才张希。” “这位姑娘是我的妹子，因为想看看武定台，所以和她翻墙进来的。” 小太监一阵晕乎，这么漂亮的姑娘会跟着你翻墙？悄悄看一眼九皇子，见殿下说的坦率，不像作伪，心中倒是略略放轻松了些，这样的话，大约不会杀他灭口了，忙讨好地说道：“殿下，要不要奴才给您去搬个梯子？等会方便出去。” “不用，我的妹子会仙术，可以腾云出去。” 小太监恍然大悟道：“原来真的是仙女！” “你师父是哪位，看样子混得也很没有出息，教出这样软蛋的徒弟，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声张。。” 小太监紧张地说道：“殿下，我不想听师父的坏话，要是没有师父，我早就死了。” “嗯？你这会儿怎么胆子大了？敢回嘴了？”燕枫嘴角一翘，觉得这小太监有趣，又问：“不能说你师父？信不信我叫人把你们师徒都赶出皇宫？” 小太监脸色煞白，忙跪下磕头，道：“殿下，奴才说错话了，求您大人大量，别赶我们出去。” “不赶出去也行，先把你那师父乱棍打死，怎么教的徒弟！” 小太监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殿下，求您别打我师父，都是我的错，要打就打死我吧。” “嗯？宁愿自己打死也不连累师父？” “是，请殿下打死我好了，别找我师父出气。” “呵，倒是看不出，都说太监特别怕死，而且jian诈无比，你这小太监倒是有良心。” 小太监不敢言语，心里想着，最好殿下打他一顿，打过了出气了反而没事。 却听得九皇子说道：“看你人还机灵，当差也很谨慎，过两天，敬事房总管张貂寺也许会调你去那边当差……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到敬事房后当不好差，连你师父在内，全部杖毙！没用的人留着干什么？” 啊？ 小太监猛地抬起头，听错了？敬事房太监？即使是最底层的打杂小太监走出去也威风凛凛啊！ 额头早已磕出血的小太监还算机灵，又是一顿猛磕，道：“殿下，奴才如有出息，全赖殿下恩典，今生今世绝不会辜负殿下大恩。” “唔，去干活吧。” 小太监站起身请了个安，感觉自己做梦一样，不仅死里逃生，而且因祸得福，因为磕头磕得过猛，脑袋晕乎乎的，腿弯子也是软软的，但内心的激动却是排山倒海，强忍住颤抖的身体去整理竹棚。 等他走远，阿九问：“阿枫，要不要我施法给他搬这些桌椅到位？” 燕枫摇头道：“不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多吃点苦，以后才会更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