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三擒三纵(六)
休整了两天,荀续厚着脸皮又是说理又是论情,才勉强把杜佑劝服,联合王苌写了一道表章给太守阴修递交上去。 斗杀督邮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案子,直接惊动了太守的贼曹掾钟繇,钟繇当天夜里便从阳翟出发,连夜赶路杀到颍阴城,一见到荀续便一把拉住荀续的胳膊,附耳道:“咬死了没有?” 他跟荀续乃是旧识,跟荀攸更是把臂言誓升堂拜母的交情,一接到这个案子,便立即找到荀彧和荀攸二人。 荀攸想都不想道:“定是阿续做出的事。” 荀彧也一脸赞同。 钟繇一咧嘴道:“怎么这般肯定?” 荀彧道:“张虑无无状之由,赵云非胆勇之辈,王苌不过是冢中枯骨,杜佑乃谦正君子,唯有阿续,刚毅果烈,非是玉圭,乃是利剑。” 这么一说,钟繇如何还能不明白,忙问道:“如之奈何?” 荀攸木着一张脸道:“元常你只管去便是了,若是他荀承若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周全,也谈不上什么荀家之宵练了。” 钟繇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们叔侄二人都这么说了,承若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破绽。” 他毕竟不曾与荀续深交,一路上着实为他担了许多心,这才一见面救提醒荀续。荀续淡淡一笑道:“荀续只知实情,不晓其他。” 一个死无对证的案子,县令、主簿、县尉口径一致,又问了问当时在场的婢女和乐工,一个个紧张兮兮哆哆嗦嗦说了赵云当时乃是酒醉之后的行凶状态,问杜佑,杜佑则三缄其口,只说当时人不在,不清楚情况。 葫芦官判葫芦案,钟繇将所见所闻尽数写入到书牍之中,不过两天,就把这个案子了结了。赵云无子,家中唯有一妻四妾和一个刚刚三岁女娃,荀续也以同僚的名义送过了钱物仆役,钟繇也送了一些钱物,聊表心意。六个女子,知道些什么啊,只道赵云真的杀了督邮,吓得连连磕头请罪。 钟繇又宽慰了一阵,这才回返阳翟,上报太守。阴修苦笑一声道:“这一下,张让这阉贼恐怕又有的闹了。” 荀彧接过案牍,看了看,忽然笑道:“待我添几个字,想来也能够少些麻烦。” “哦?”阴修奇道。 荀彧淡淡一笑,插写了短短数字进去,众人看了之后,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只见他插写的乃是: “虑,光和元年,始任郡督邮,次月,征修园钱。” 任督邮之前都是案牍本有的,荀彧所加,不过就是“次月,征修园钱”六个字罢了。 偏偏就是这六个字才对汉灵帝刘宏有杀伤力。刘宏这个皇帝不是太子出身,桓帝是他的族叔,早年间生活得并不好,因此对于钱有一种特殊的敏锐感,再加上连年灾害,西北羌乱,内地反叛不断,导致大汉朝的国库就是一个空壳,因此汉灵帝对于“钱”就更加追逐。 荀彧这句话就是告诉这个张虑当官没有花钱买,不但没有花钱买,还一口气当了六年的官,一分钱都没有上交给朝廷,尽吃朝廷的俸禄了。在张虑身上,大汉皇朝居然是亏本经营的! 阴修看得大笑起来,抚着荀彧的背道:“不愧是香君,哈哈哈哈……来人,将这道表章重新誊写一遍,封好了送入洛阳。” 这边阴修等人松了一口气,颍阴城内,众人却一脸肃穆,围坐在密室之中。 张飞瞪大眼睛盯着沙盘,道:“听说那个白二自从被荀君你接连擒捉了两次,这一回学乖了,缩在老巢不出来。荀君,我们这一回要强攻么?” 乐进皱眉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现在怎么算,白二都还有五百余人,我们只有护城营二百,不足对方的一半。更何况,另一边还有一个李夙。” “不错不错。”张飞点点头道:“这个李夙虽然被荀君说服了,领着四五百人乖乖地在种地打猎,可是谁能保证他不会反水啊?是得把他考虑进去。” 夏越也赞同道:“以前他听白二的,那是因为他手上才一百来人,现在他手上人马已经不在白二之下,鬼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承若,你须得防备着些。” 荀续不置可否,问戏志才:“先生有何高见?” 戏志才笑道:“诸位,你们只知晓荀君是在剿匪,可是除了剿匪之外,我想我们还应该想到另外一点。” “什么?” “练兵。练兵有许多方法,夏子上在营中训练士卒足足大半年,无论是队列、阵型、配合都井井有条,甚至连夜袭,急行军,逆袭都有所准备,但是训练归训练,真正上了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待从头说起。前面几战我们都是夜袭攻坚,还有攀山越岭,做得十分不错,周孟平守关一战也打得精彩,可是现在军中有多了六十余名阳城游侠,虽说有子上带着,大体上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这些人心高气傲惯了,短时间要收服他们并不太容易。因此还需要把他们考虑进去。至于李夙,荀君一封书信便可将他招来,有何可虑之处?” 荀续抚掌大笑道:“不愧是先生,这个办法倒是巧妙。这信如何写?” 戏志才笑道:“直言便是了。” “好一个直言便是。来来来,放之,我说你记。” 北宫弃和韩昙二人被他辟为书佐,掌握文书机要,韩昙忠厚稳重,主管一些秘密的信息和明面上的政务;北宫弃心思灵活,则主管钱粮以及寻常会议的记录。 荀续连腹稿都不打,张口便说:“荀续再拜:凤先吾兄,昔日一别,甚是挂念,未知兄安否?时日迁延,既无锦鲤之传,又无尺素之牍,相思之情与日俱增。又,今吾进军西山在即,而兄屯兵侧后,麾下将士难以心安。兄素明快雅达,必不失吾之所望也!” 北宫弃写字颇快,荀续说完,他也写完,荀续又读了一遍,笑道:“还不够,还不够。再寄二十个字。” 荀续把素帛交给北宫弃,笑道:“放之,为我后续四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白居易的名句,用在此处居然还挺契合。 穿越之前看了许多穿越小说,不少穿越者都喜欢偷诗,多半是用来扬名立万的。荀续也爱吟诗,穿越前就背了许多诗词曲赋,穿越后有的还记着,有些想不起来了,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冒出几句来,不过那多半是说给特定的人听得,从未想过以此来求名。 汉末年间,会诗词歌赋是好事,但是若是以此来求名,可就大错特错了,自从灵帝这位文雅风流的皇帝建立了“鸿都门学”之后,诗词便被贬为小道,士人当中蔡邕算是最温和的一个,也说:“小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故当志其大者。” 荀续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还打算凭借“文学才子”的名头打响招牌,后来时间长了,就明白了,纯粹就是找死。故而后世的诗词到了他这边,反倒成了一种类似于“引经据典”的行为,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来,都只算是修饰辞藻或者唱唱歌吐吐槽,并不在意。 在座的众人也都是不在意这些的,唯独一个张飞,对于诗词十分感兴趣,拍手叫道:“这几句好!” 夏越打趣他道:“好在哪里?” 张飞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吾也不知,只觉得真好,风雅!” 戏志才哈哈一笑道:“张君再在二龙先生门下学习三年《诗经》,你纵然写不出这些小诗,也能说得明白了。” 张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哈哈,二龙先生也说吾老张颇有天赋来着。” 他还真没说假话,他出身幽州,偌大一个幽州,出了一个卢植算是大儒之外,经学大师屈指可数,张飞对于这些掌握名士是打心眼里崇拜,到了颍阴之后,荀续安排他拜了二龙先生荀绲为师,有时候还请荀衢和荀錶给他开小灶,得来不易的机会让他学习经义尤其认真,《周易》是学不明白了,但是古文《春秋》和《诗经》学得颇为不错,一笔八分书也越写越好,大有赶超荀续之势。 荀续穿越前有人说张飞是个大帅哥,喜欢画美人和写书法,那是明代的文人为了美化蜀汉故意添加上去的,据他们所说的张飞的书法石刻也早就被鉴定出来是伪作。但是张飞喜欢和士人结交,尊敬名士那是史书上有记载的,而且长得也确实浓眉大眼,颇为英武,很有阳刚之气,才十六岁,胸毛就十分茂盛,让胸口一直光秃秃的荀续十分羡慕。 荀续拍拍手道:“好了好了,扯回来。放之,等会儿把稿子给我,我亲自誊写一遍,再给李凤先送去。” “诺。” 荀续又问道:“诸君,后顾之忧解决了,都来说说这一仗我们怎么打?” 戏志才难得首先开口,一张嘴就让张飞瞪圆了眼睛:“强攻。” “嘿,病老头,难得你威猛一回哈!” 戏志才身体不太好,平时不置行俭,走鸡斗狗不说,还经常酗酒以及出入烟花场所,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多多少少有些被掏空了身子,天气稍微有些变动,就容易生病。荀续暗暗也为他cao心了一些食疗食补,有事没事就拉着他锻炼身体,有效果,但不明显。 现在退思院又多住了一个小郭嘉,跟戏志才两个人年纪差了十五年,脾气却好像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只要不开课,戏殊身后多半跟着这个半大小子跟屁虫,把荀续看得每每一龇牙,那可是我预定好的戏志才接班人,老戏你别早早地就把这小子糟蹋了行不行? 荀续瞪了张飞一眼道:“莫要胡说,戏先生在斗鸡的时候,一直很威猛。” 众人大笑。 戏志才也笑道:“开会呢,开会呢。说点正事行不行?” 笑过一阵,荀续道:“此番进攻,我想让子上兄长领着阳城游侠们为先锋,不可硬拼。” 夏燚稳重,点点头道:“得令。” “子远领着城门营守城,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全权处理。” 夏越笑道:“你就不怕我刨个坑把他们全都埋了?” “你有这么聪明么?”荀续乜视了他一眼笑道。 “哈哈哈哈,得令嘞!” “其余护城营分成四队,孟平大哥领一队,文谦一队,大飞一队,我自领一队。三哥带着庄园宾客接应我们。诸位,多带锣鼓旌旗,我要玩一个车轮战。” “什么叫车轮战?”乐进好奇道。 “就是车轱辘战,一波一波地进攻,一队进攻,其余四队休息,轮流攻山,而且全是佯攻,我要让他们五天五夜不睡觉。” “哈哈,损小子就是损小子。”荀衍笑得直不起腰来。 戏志才忽然指着西山的背后小径道:“阿续,你不妨带着游侠队,偷偷行军,取道后山。” 乐进一皱眉道:“不可,太危险了。就算要去,我去吧。” 荀续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笑道:“此战还真得我去,你们谁去都不如我去。不过风险确实不太小,韩池不在,只有魏青和大虎,别说,我还真有些怂了。” 他拧眉毛立眼睛,逗得众人又是大笑,荀棐却一脸正色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身边的护卫确实不能少了。我倒是有个想法。” “哦?难得阿棐你这般正经,定然是有妙计教我。” “刘府宾客当中有一个叫王熙的,你可还记得?” “怎会忘记,刀法不错,还挺有脑子的,前几天还刚刚见过一面。” 荀棐点点头道:“他有一个从弟,名叫王贞,在陈国杀了人,逃到刘家避难。我前几天见过,是个好手,颇有胆勇,不妨把他们二人叫过来,担任你此战的护卫。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凌公角可堪一用。” 荀续笑道:“好,既然是你推荐的,我等会儿便亲自去请他们三人过来一叙。” “除此之外,那个丁俨也已经好几天不见踪影,恐怕他若是要动手,只在最近这几天,你须得谨慎着些。” “那是自然。我胆子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荀续挤挤眼睛道。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此事便这么定了,诸位各自准备,等李夙一到,我们便出发,此回多带些干粮和帐篷,少不得得在野外宿一宿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