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守御阳翟（六）
忽然黄巾阵后传出一片嘈杂的锣鼓声响，城墙口的攻势顿时稍稍一顿，可是官军尚未反应过来喘息片刻之时，钩梯、斜道突然暴起数十道高大强壮的身形，个个都披着竹片甲，头上戴着黄色的皮盔，手上都擎着盾牌和加长钢刀，口中呼喝不休，凶戾非常。 这些人都身强力壮，又是以逸待劳许久，一跃数尺，跳到城墙上，也不冲杀，只将一手的加长环首刀挥舞如风，硬生生在城墙上开辟出数十处空地来。 随后的黄巾军见到这般好机会，纷纷加快速度，扑上墙头，阳翟城头，顿时陷入一片犬牙差互的焦灼事态！ “呀——” 夏越一声怒吼，持弓搭箭，连环四箭射出，却不料站在他对面的那个黄巾大汉竟是一个高手，左躲右闪，仗着大盾护身，勉强躲过。 夏越顿时来了火气，从身前抓了一把箭支，提着战弓便冲向这条大汉。 荀续在穿越之前始终以为弓箭手都是远程兵种，到了近战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腩。可是穿越之后，自从见到夏育，这种想法被他嗤之以鼻：“你道我大汉的引强士都是蹶张弩士那种软脚虾吗？在陇西，哪个弓手不是距离越近杀伤越大的？” 许多骑射士，包括现在汉军、羌人以及后世的蒙古骑射部队，都是贴身近战，马头眼看着碰上对方的人头了，才张弓搭箭射击的，这样的进攻手段，往往瞬息之间分出生死，弓箭飞快，根本没有时间躲避，而这么近的距离，射谁都能破颅透甲。 一个熟练的弓箭手引弓速度极快，只要保持冷静，无论马战步战，其适应性都远远超过弩兵，这也真是后来弓箭兵淘汰了弩兵的最重要的原因。 可惜，这种技术失传了太久，荀续穿越前见到有个国外的发烧友练习了三四年，练出一身类似的本领，可是比起从小就这么训练夏氏家族众人，却依旧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夏越就是典型的喜欢在刀尖上跳舞的弓手，长弓一挥，边冲锋便张弓，只拉一个半满，箭支夺命飞出，以力度换取速度。 那个黄巾大汉显然吃了一惊，慌忙举盾躲避，已然来不及，青铜箭支如奔雷一般，扎透他的肩膀，带出一条血线来。 夏越一声冷笑，刚要再度张弓，那大汉身后忽然劈出两道雪亮的刀光，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千钧一发，夏越强行扭过身子，避开一道，举弓一挡，抬手便是一箭。 箭出，正中当先一人的咽喉，可是单手引弓那一刀却是挡不住了，一道火星迸溅过，夏越闷哼一声，胸腹之间已经被劈出一条七八寸长的伤口，鲜血顿时如同泉涌。 夏越在地上打了一个踉跄，猛一咬牙，连珠箭也不瞄准，大略看了一个方向，便是抬手三箭，趁着对面手忙脚乱躲箭的工夫，逃入阵中。 一道伤口换一条人命，这么算来，夏越是胜了； 可是他这一冲一退之间，却让黄巾军又涌上来了七八个人，这下子，这个垛口处便有了十来个人，挤挤挨挨在一处，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攻破了，后面的黄巾军见前头有了落脚处，纷纷了涌上来。 夏越疼得一咧嘴，暗骂自己：“又他娘的大意了！这回亏大了！” 眼见得垛口边上的黄巾军越积越多，夏越不顾伤势，借着弓臂的好弹力，一跃而起，喝道：“城中皆是你们的家小，却跟我阳城夏越有什么鸟关系？我身为首将，犹不惧生死，你们怎么却步步后退？” 他神色严厉，声音高亢有力，顿时说的身边众军面有惭色，当下一个三十多岁的什长大喊了一声：“为了将军，为了城中的妻儿，杀呀！” 有人带头，顿时城墙上想起一片呼应声，汉军重新振奋了些许士气，各挺枪矛，朝着黄巾军冲杀而去。 这些上了城头的黄巾壮士正是波才潜藏了许久的底牌，个个都是豪杰力士，仗着装备精良，养精蓄锐，又有大盾护身，环首刀刀刀带着呼啸的风声，与城墙上的汉军杀作一团，不一会儿，城墙上便残肢乱飞，鲜血迸射，处处哀声一片。 夏越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胡乱裹了伤口，提起弓便要继续冲杀，忽然身子一震，惊见荀续一手拉着他的胳膊道：“回来，你伤的不轻，先止血要紧。” 夏越阴沉沉地笑了一声，道：“哪有士卒在前面拼命，主将却躲在后面的道理？区区小伤，不碍事！” 荀续却是死死地拉住他道：“莫忘了当年我跟你说的话，万万保重自己，莫要轻撄锋锐。” 夏越嗤笑道：“这却是跟我夏氏家训大大不同，夏家的儿郎，死了就死了，这一军之主的面子可万万丢不得！” 他一扬手，推开荀续，抬脚便走，走了两步，见到荀续又跟上来。 “我不退。” 荀续点点头，提起手上的铁锏道：“我知道，一起上！” “哈哈，有点意思！”夏越哈哈大笑，便与荀续一同加入战团。 两个都是伤号，凭着咬牙坚持的心气，又战了将近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另一边郭图的一声欢呼：“荀休若！你可算是来了！” 只见远处城中，一条火龙蜿蜒匆匆而来，当先一人顶盔掼甲，还没有到跟前，一股子nongnong的血腥味便萦绕在众人鼻端，仿佛这个人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捞出来的一般。 这人身材短小，手上提着两柄出鞘的环首钢刀，气魄却十分宏达，声音如黄钟大吕：“东城守军勿慌，兵曹掾已然平定城中匪乱，诸君，随我杀！” 这人话音未落，便身形一晃，两把钢刀如车轮一般，带着开山断岳的威势，冲入敌阵之中，一马当先，杀到荀续身前，头也不回道：“荀君，杀鸡焉用牛刀，此处交由乐进足已！” 他说着双刀连环斩出，强行逼开两侧刺来的兵刃，矮身一壮，竟将那高出他一头的持盾力士顶退了数步。 乐进一个滑步跟进到那力士的环中，环首刀贴身刺入那人胸口，狠狠一搅，胸口顿时形成碗口大小的血洞，鲜血飞溅，喷洒了众人一身。 乐进好似浑然不觉，脚步一晃，刷刷两刀，又斩下一人的手臂，跟进又将刀在那人的颈项之间一转，顿时大好头颅跌落尘埃。 这几下，兔起鹘落，乐进便如同杀神一般，连杀二人，目光所及，黄巾道众不由自主便微微后退。 荀续见他勇猛刚烈，果然绝非寻常将领，心中暗道：“魏五子，乐进以骁果显名，果真勇武非同凡响。” 他见乐进一时将黄巾贼都吓住了，连忙扶住已经身负三处创伤，失血过多摇摇欲坠的夏越，往阵后退去，待退入阵内，正好撞见主记官张礼匆匆登上城头，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拽过张礼的手臂，哑着嗓子问道：“疡医呢？速速找疡医来！” 疡医就是专门看外伤的医师。 张礼身子骨弱，黑灯瞎火的忽然被人一把提到一边，登时吓了一跳，听着声音却是依稀有些耳熟，借着城中的灯火一看，两个高大健壮的青年，一个满脸是血，披头散发，手如铁箍；另一个面白如纸，摇摇欲坠，嘴角却偏偏还噙着一丝冷笑。 张礼顶了顶神，小声问道：“可是荀郎和夏子远？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夏越冷笑道：“想知道啊，你来试试？” 张礼连连摇头，陪笑道：“疡医就在城楼下，我扶着二位下去。” 夏越伤比较重，荀续好一些，只有左边胳膊中了一枪，好在内衬的铁环甲有披膊，也就是护臂，扎伤他的又是削尖了头的竹矛，伤势并不重，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在手臂上还嵌了一条尖细的竹丝，扎在rou里，伤得挺深，灯火不太够亮，沿着伤口翻找了两遍下抽出来。 夏越都是外伤，没有伤到内腑，就是流血过多，等到坐下来，一放松，人就开始迷糊了。两个疡医手忙脚乱地替他们上了药粉，裹好伤口，便听到城外传来声声鸣金之声。 显然，波才也看到城头忽然火光一片，知道城中作乱已经被平定，这苦攻了一夜，眼看着就要夺下了的阳翟东城墙又只能成了镜花水月。士气已经跌落，不堪再战，波才不得不恨恨地一挥袖子，怒道：“鸣金收兵。” 天边，鱼肚白越来越厚实，忽然，一轮红日从东山下跃出，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