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怨恨

    苏雪把做好的红烧鱼、鸡汤和炒菜一样样地摆上了桌子，又装了几碟零嘴。

    苏雨先到了三杯酒，“爹、娘、哥哥，这杯酒敬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为你们洗刷冤情的。”说完，他郑重地把酒洒在了地上。

    醇厚悠绵的酒香一下子堵塞了苏雪的味觉，她捂着鼻子弯了腰咳嗽了两下。并不是酒味太刺鼻，这时候还没有酒精，酒都是用五谷杂粮酿成的，很香甜，她闻着的时候不自觉的咽了口水，呛住了。

    “小雨......”等苏雪直起身子，突然发现苏雨正“啪啪”地掉眼泪。

    苏雨没出声，只是呆呆地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他想到了以前，自己大约只有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次也是除夕之夜，一家子人坐在中堂里吃年夜饭。

    爹爹逗小妹玩，骗她说酒是甜的，小妹啜了一小口，结果呛的满脸通红，直埋怨爹爹呢！

    娘做了好多的菜，鸡鸭鱼rou，应有尽有，都是娘亲自下的厨。娘说了，年夜饭要自己动手吃着才香，才像过年，自己人又不多，不要那么多花样，她不让下人帮忙。

    娘总是那么温柔，其实她是想让下人们也能趁着年节好好乐乐，又怕自己和小妹吃习惯了厨娘挖空了心思做出来的菜肴，吃不习惯她做的，才这么说。

    其实，娘根本不太会做这些家务，她读过书，上过女学，也会点武，但是女红这样的事情却是一点儿都做不来的。听大哥说，自己姥爷是武将出身，姥姥也是哪个将军家的小姐，所以不太拘管着闺女，娘也跟着学了些舞枪弄棒的把式，在家事上却是不擅长的。

    这个小妹，在做饭上倒是和娘很想，只会些再简单不过的样式，能填饱肚子就好，也不去在意色香一说。

    想到这，苏雨一惊：自己怎么会那么快就忘记了真正的meimei，甚至一开始就没有过抗拒？

    他想起了小妹醒过来的那一天，她冷冷地告诉自己：我不是你小妹，她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抹孤魂。

    他知道，这真的不是小妹。小妹不会那么说话，她只会拉着自己撒娇、掉金豆子，整日里想着要回秦南的老家，根本不去管苏家现在的处境。她如果生了大病醒了，更是会哭闹不休，胡搅蛮缠地提要求。苏雨觉得，不管是谁，总之还是和小妹一样的人，只是性格不同罢了，这样的小妹反而更好。

    难道，自己一直是怨着小妹的？

    爹娘和大哥被流放之后，他们一直跟在了押送的官兵后面，远远地吊着。有时候送过去吃的喝的也会被官兵拿走，并不能送到爹娘手里。他永远记得那天，路过一处集市的时候，自己去买了七个热乎乎的rou包子，要给爹娘送去。

    “哥！”小妹一把拽住了自己，“我也想吃。”她嘟着嘴撒娇。

    “小雪乖，我等会儿再给你买，先把这个给娘吃，娘昨天都饿晕了。”苏雨柔声劝她。

    他们已经跟在后面十几天了，每日看着爹娘吃不饱，穿不暖，他就恨自己太小，没本事救他们。只能送些东西，这七个包子，除了要给四个官兵的，最多爹娘和大哥一人只能吃到一个。

    “反正他们又吃不到！干嘛送过去便宜了那些坏人！”苏雪就道，不让苏雨过去。

    “可哥哥总得去试试不是？说不得他们今天心情好了，漏了一个两个给娘呢？”苏雨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最开始的几天，小妹总是哭，要娘亲抱抱，一步也不愿意走。

    可是娘身上带着枷锁，哪里抱的动她？枷锁重有十斤，娘已经很吃力了。更别说那些官兵时时盯着，根本不让他们靠近。

    他哄过劝过，可小妹蛮不讲理，还把自己当作苏家的小姐，不肯委屈自己。对娘和爹爹，也不过是想的时候哭上几声，其余的时间都在抱怨：不想跟下去了，饿了，想吃什么了，想买首饰，看见货郎走过去也要买个小玩意儿，不然就不走了。

    他只当作是小妹人小，不懂事，耐着性子哄。可她那年，也快七岁了吧？

    “那要是他们不给娘吃哪？不如给小雪吃，小雪也饿了。”苏雪望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道。

    苏雨一把甩开小妹缠住自己的手，失望地盯着她，没说话，跨步往前面走去。

    走了两步，突然“啪”的一声，苏雨呆呆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包子，上面沾满了灰土，手中的荷叶上，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我就要吃！不给我吃，他们也别想吃！”苏雪突然哭道，她说的“他们”，不知是官兵还是自己的爹娘。

    苏雨看着自己小妹，听着她说的那句话，毕竟他也是个孩子，这么多天以来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就知道吃！你除了哭和要吃要喝，你还会做什么！”苏雨突然吼了一声。

    “呜呜......”苏雪被苏雨吓到了，只知道张着嘴哭，却不敢说话。

    兄妹俩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谁也不动，一个是害怕，一个是气愤。

    就是这么一会儿耽误的时间，官兵押着爹娘已经走远了，苏雨猛然想起来，赶紧拖着小妹往前跑。

    谁知，“我不去，我不去！”苏雪拼命的挣扎，“我才不要跟在后面受苦！流放的是他们，又不是我！要去你自己去！”

    苏雪手脚并用，哭喊着挣扎。

    “啪！”苏雨扬手给了她一耳光，而后，傻傻呆呆地放下了拉着小妹的左手，望着越来越远的爹娘和大哥，直到他们在自己的眼中变成了三个小黑点，也没有动弹一下。

    他不是不想跟下去，只是他迈不动脚下的步子。

    在爹娘和小妹之间，自己要如何抉择？

    跟下去，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每日每日地看着他们受苦，却无能无力，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会折磨小妹，让她受苦受累。

    不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从此可能再也不能相见，只剩自己和小妹，俩人孤苦伶仃地活着，只能期冀将来自己有能力为爹娘洗刷冤情。

    苏雨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他只是想，就这么跟着，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家人相隔两地、再不能相见。

    最后，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也没有再跟上去。

    “哥，哥，我......我饿了。”夜幕降临，哭闹了一下午的苏雪轻轻地扯了苏雨的袖子道。

    苏雨机械地转过头，望着满脸泪痕的小妹，只觉得，心里长了些什么出来，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从心底疼爱她了。

    俩人踉跄着走了几步，最后他带小妹去吃了包子，还喝了汤，迷迷糊糊地走到了李家庄去，再也跟不上押送的队伍了。

    此后，便是一年了。

    原来，原来自己是怨恨着小妹的！苏雨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去看还捂着脸咳嗽的苏雪，眼泪就落了下来。

    “小妹，对不起......”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