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假戏真做
疏桐和往日一样,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练琴直到黄昏。 见日头低过了院墙,疏桐起身准备收琴,却刚站起身来,便听得几片掌声从院门处传来。 疏桐抬头看去,便见一名灰袍男子手抱琴匣,与王墨并肩立在院门口。 王墨赞道:“桐儿果然颇具天赋,这才几日就弹得这么好了。” “难怪子夜不惜重金买下这琴,原来是为博红颜一笑。”那名灰袍男子一脸恍然大悟。 疏桐不知来者何人,只是朝门口的两人屈膝颔首施了一礼。 “桓先生,我家桐儿不会委屈了这琴吧?”王墨侧身笑问。 那名姓桓的男子则面露诧异:“夫人学琴真的才几日?” “确实如此。”王墨点头之后,朝疏桐招手道:“桐儿,过来。” 疏桐放下“秋宵”,几步走上前去:“见过桓先生。” “桓秀见过夫人。” 丫鬟被人误为夫人,是犯上僭越之事,前几次在外面疏桐没有辩解,今日可是在王家宅院中,疏桐不由得开口辩道:“其实我……” “桐儿,桓先生也是我大晋闻名已久的琴师,他的祖上是东汉有名的琴师桓谭……”王墨打断了疏桐的辩解,转而介绍起桓秀的家世。 这边桓秀听得连连摇头:“子夜休要再说,羞煞我也。若非家道衰微,我也不会变卖了祖父深爱的‘焦尾’应急。” “桓先生放心,我不是夺人所爱之徒,此举也不过是为满足桐儿想见见‘焦尾’的心念,待桓先生度过难关后,我愿意等价再行交换。” “子夜此话当真?”桓秀一脸惊喜。 王墨郑重点头:“当真。” 桓秀便松了一口气,转而将怀中琴匣递给疏桐道:“舍不得送出此琴,我竟一路跟着子夜来了府上,让夫人见笑了。” 先前的话被王墨打断,疏桐明白王墨不想让桓秀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丫鬟,此刻她便只是抬手接琴,含笑不语。 “有劳夫人代为照顾。”桓秀交过琴,躬身一礼,面上表情郑重,宛如他递给疏桐的是自家的孩子一般。 目睹桓秀的举止,疏桐觉得手中琴匣有些沉重,不觉道:“桓先生爱琴如此,疏桐必会小心珍惜。” 一旁的王墨道:“桓先生要不听桐儿用‘焦尾’弹奏一曲?” 疏桐顿时面露尴尬:“疏桐琴技尚且粗陋,只怕辱没了‘焦尾’的音色。能否待改日练得熟悉一点了,再奏与桓先生听?” “桐儿说得也有道理。”王墨看向疏桐的目光亮了一下,随即他转向桓秀道:“一个半月后,桐儿与人约在芳兰渚赌琴,桓先生若是有兴致,能否来充任裁判?” 桓秀闻言一怔:“芳兰渚在何处?” “离城八里的一处江心小岛。小岛对面青山排闼,四面洛河流深,岛上临水筑轩,视野开阔,非常适合聆音品茗……”王墨将那尚未成形的地方描述得十分诱人。 “以前怎么从未听说过此处?”桓秀略感诧异。 王墨笑道:“我也还没去过。不过优渥公子石拓选下的地方,想必不错。” 桓秀怔道:“石拓也去当裁判?” “不瞒桓先生,与桐儿赌琴的,正是石拓石公子。” 桓秀一脸惊讶:“夫人竟是要与石公子赌琴?!” “此中缘由说来话长,莫若我们进屋沏了茶水慢慢聊?” 桓秀转头看看越发沉暗的天色,摇头道:“今日天色已晚,家小还在等我,我改日再与子夜长谈吧。” “既是如此,那我送送桓先生。”王墨抬臂将桓秀引向院外。 目送两人走出院门,王墨替桓秀拉开车门,恭送他上车。桓秀上车后拱手致谢,王墨一边还礼一边道:“对了,阮瞻阮先生也会去充任裁判。” “啊!千里也要去?看来这场赌琴还真不能错过了。”桓秀一脸向往道。 王墨点头道:“那我到时派人来接桓先生同行。” 淡淡夕光下,王墨负手而立,余晖在他青灰的衣袍上镀了层金茫,将他一双深黑的眼眸映照得光彩熠熠。 远远望着这道高颀秀仪的身影,疏桐心底有些惶恐:不过是三言两语,他就把石拓、阮瞻、桓秀这些琴界翘楚给圈在一起了,让那个听来梦话般荒诞的赌琴,变得越发的真实了。这样的王墨,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王墨,自己一点儿也看不透他。 “桐儿抱着不累么?”送走桓秀,王墨回身见疏桐抱着“焦尾”愣怔而立,不由便摇头笑道。 疏桐却忍不住道:“公子每日作戏不累么?” 闻言,王墨竟是一怔,随即便失声笑开:“难得桐儿这般懂我,过来替我揉揉肩吧。” 说罢,也不管疏桐是何脸色,王墨径直走到树下的石桌前坐下。 疏桐正想找了借口拒绝,却见阿荣提着浣衣院的竹篮走到了院门口。疏桐便走上前去,将怀中的琴匣搁在石桌上,转身替王墨揉起肩头来。 却只揉了两下,双手便被王墨握住。疏桐心下一紧,顿时后悔起来。 王墨将疏桐的手拉至面前,待看清她左手拇指侧沿的淤青和右手食指中指上的水泡后,他竟拉近了朝她的手指轻轻吹了口气。疏桐指尖一凉,慌忙将手抽了回去。 “手指伤成这样,为何不告诉我?”王墨转身皱眉问道。 疏桐看他这般郑重的神情,只觉得有些好笑。小时练琴也是这般,罗琴师说过,非得要指尖磨出了薄茧,手指和琴弦才会和谐共处。王墨也是学过琴的,岂会不知这一点?他这也是要演给阿荣看吧? 想着要配合他演戏,疏桐含笑娇噌道:“奴婢也是怕公子看了心疼。” 果然,这句话让刚刚走进院子的阿荣听得一个激灵。她诧异转首看向疏桐,便正好瞧见王墨拉起疏桐的手,凑到唇下爱抚亲吻。这幕场景让她看得脸红,她当即提了篮子快步走开。 见阿荣走开,疏桐面红耳赤的将手再次抽回来:“公子也不用演得这般投入吧?” “假戏真做。”王墨垂眸看着疏桐,眼眸深黑一片,疏桐正觉得他这表情有些不合时宜的郑重,便又听他补充道:“才能打动人。” 疏桐顿觉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