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旧事二
阿福也迷糊了一阵,感觉脸上有些微微的痒才醒了过来。 李固坐在榻边,手轻轻搁在她的额头上。 阿福一动,他就微笑了:“累不累?歇的好吗?” “没想睡的,不知怎么睡着了。”阿福在他身上闻到淡淡酒气:“喝酒了?” “没喝多少,陪父皇。” 李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阿福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儿子在她身旁睡的正香,小嘴边有可疑的水渍—— 嘻,流口水。 阿福靠着李固坐着,忽然想起一事:“阿信呢?阿信在哪里?” 李固感觉到她的惶然和情急:“别担心,没事儿的。他也睡了,就在西边屋里,他奶娘还有元庆守着呢。” 阿福松了口气,轻声说:“我……刚才担心,皇上是不是要把他留在这里。” “父皇没提这件事。”顿了一下,说:“就算……那也要他再大些,五岁,六岁,能读书能懂点事才行。” 看来皇帝也明白,把一个完全不会保护自己,别人欺负了也说不出来的孩子放在宫中,那真是唯恐他死的不够早不够快。 那边屋里有声音,没一会儿元庆抱着李信过来了,小家伙儿眼没睁开,嘴里嘟囔着:“嫂子……嫂子抱抱……” 阿福把他接过来,元庆一头是汗,不知是急的还是抱孩子过来热的。 阿福抱着哄了哄,李信又沉沉睡了,头揉的乱团团的,衣襟也都散了。 阿福把他放在儿子旁边,叔侄两个一起呼呼大睡。 “真像兄弟俩。” “嗯。” 阿福觉自己是把李信当成了另一个孩子来疼的。 李信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出极清秀的轮廓,真不愧是一代佳人丽夫人的儿子。 阿福的声音放的更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过一会儿也可以,左右天黑时能到。” 刚出来半天,她已经开始想家。 是的,想家。 山庄比城里的王府更有家的感觉。那样安静,恬然,风静静的吹过,庄里引了一条溪,原是为着赏景,阿福她们开了地之后,也用那水浇菜浇花。 菜长的极好,自家种的东西,吃起来特别香。 “那就走吧。”阿福不想在这里多留。 这座行宫,和皇宫一样,带着一种沉郁的感觉。 让人觉得待的久了,就会被这里同化,被这种郁气淹没。 小李信和小李誉被人抱着,像小猪般都没有醒。 阿福他们出来时,高正官来相送,来时轻车简从,去时却多了好几辆车,装着各种赏赐之物。阿福抱着儿子上车,李固坐在她身侧。 车帘放下,马蹄声声,马鞭脆响,还有车轮轧轧的声音,人们招呼着“让道”“坐稳”,一片喧嚷。阿福靠在李固怀里,低头看儿子,小孩子八成听力育还没完全,这样吵,也不醒。车帘半挂着,透过垂纱可以看见两旁的景色。如烟垂柳,火辣辣的杜鹃以及东苑高大宫墙都在向后退去。 等那深色宫墙从视野中消息,阿福终于彻底的舒口气。 然后,李固似乎也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整个人也松懈下来。 两个人都有些为对方的表现诧异,然后阿福先笑了。 李固觉她在笑,肩膀轻抖,胸腔震颤。 还有,身边人心情愉悦时,就算他看不到,也能感觉到弥漫在身周的轻松快乐。 阿福有些自嘲的说:“真的轻松日子过惯了,到了规矩大的地方人就不自在。” 李固握着她手:“我也是。” 五十笑百步,夫妻俩都一样。 车子走的快,午后的阳光炽烈,车子走起来便能感觉到有风,车窗边的纱帘飘动,远望出去的景色因为那纱色的遮掩,时而清晰,时而朦胧。风吹来草木的气息,青涩,自然,淳朴。远远的田野里有劳作的人,看上去像一张画里画出来的景致。 “阿福。” “嗳?” 李固没说话,只是偏过头,唇轻轻在阿福的脸颊上蹭过。 那微微的痕痒,一直触动到人心底。 他的气息恬淡,这样的温柔。 阿福忽然想起自己醒时的感觉。 原来不是他的手的触摸,而是…… 阿福微微仰起脸,唇轻印在他的下巴上。 “唔,变硬了……” 他们都在岁月里改变。李固成长了,阿福也是一样。 阿福说:“今天和三公主一起用饭,她还夸我变漂亮了。” 李固点头说:“是啊。” “你又知道了?”阿福打趣他:“你这可是不折不扣的奉承。” “不用看,我也知道。” “对了,我们今天说起……王美人的事。她和……和母后是同一年进的宫呢。” 李固凝神听着,问:“与母后同年?” “是。”阿福小声说:“还有说,她也是王家的远亲,但是她后来怎样,没人知道。也打听不着她为什么事隔多年又重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固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这些事,你不要去沾上。” 阿福能感觉到他的关切:“我知道。就是我们私下说一说,我也并没有要刻意打听。只是——你知道,我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事。到底,我和她是旧识。” 李固安慰她两句,眼微微眯着,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马车一路走的很是平稳,中间停下来一回,稍事歇息又再上路。太阳快要落下去,天边映染成一片橘红的霞彩绯色。这样看出去,原野莽莽,天地平阔,弄人荷锄相唤而归,远远驻足遥望这支从大路上行过的车队。 这样的宁静,几乎让人忘记了一场动乱刚刚结束,而人们仍然未从苦难中挣扎脱身。 远处可见炊烟袅袅,队伍前面有人喊了声:“要到啦!大家加把劲儿。” 后面的人哄然答应着,车子果然快了不少。 阿福精神一振,李固笑着说:“不用急——还是你饿了?” 真的饿了。 今天在外头没像平时在家中一日吃几次汤羹膳食,阿福的嘴和胃都养娇了,李固笑话她:“这就是由俭入奢易。” “不是……”阿福脸有点红,解释说:“就是回家高兴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嘛。” 李固说:“正是。” 终于回来了,哪里都没有在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