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如初见（二）
“阳阳，我们晚上偷偷地跑回家，医药费以后再来还。”一间三人病房里，靠近厕所位置的病床上躺着的女人拉着一个瘦高男生的手，两张肖似的脸上满是憔悴。 “阿妈，阿姐就要来了，我们再等等吧。”男生低声安慰道。 “34号病床的苏倩。”一个护士拿着一张收据单走进病房来。 两个人同时看过去，见到护士，男生连忙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直至今日，34号病床的苏倩已经欠费两万一千八百五十四元，记得早点把费用缴纳完，在医院多呆一天就多要一天的费用，两万块钱也不算多，家里要是没钱就借点钱来，现在床位紧张，还有很多人想住院都没有床位了。”护士碎碎念地将收据单递给男生，说完也没管母子俩什么反应，就出去了。 “没钱住什么院咯，不知道这里是销金库啊，住酒店都没这么烧钱。”隔壁床年轻的女人半是不屑半是嘲讽地说道。 母子俩低垂着头，神情都很暗沉。 “阳阳，我们回家去等你姐吧？”苏倩灰暗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凄凉痛苦的神情，她想着自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不要浪费钱了，暖暖在外边赚钱不容易。 “再等等，再等等吧，阿妈。”阳阳哽咽地劝道。 “还等什么等，反正已经无药可治了，早点滚回去省点棺材钱。”旁边那床的女人十分嫌弃地斜视着母子俩，如果不是没有床位了，她才不会在这里和一个穷酸鬼住一间病房呢！ 阳阳原本脾气极好，但阿妈是他的逆鳞，如今这女人的话触犯了他的逆鳞，他忍不住站起来瞪着女人，愤怒地说道：“你说什么？” “嚷什么嚷，不知道这里是医院啊，禁止喧哗！”靠房门的床位上的中年妇女不满地说道。 “就是，”中间床的女人得到声援，气势一下子高昂了起来，“我说你是耳聋还是耳背，人家护士都说了，现在床位紧张，已经没得救了的人就人道点把床位让出来给其他需要住院的病人，再说了，交不起住院费还耗在这里，这不是脑残么？” 听到女人越来越尖酸刻薄的话，阳阳眼睛都气红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 “阳阳，别说了。”苏倩拉着阳阳的手臂，苦苦地劝道。 阳阳眼泪冒了出来，转身和苏倩抱在一起痛哭。 “哭什么哭，真是烦死了。”女人瞥了眼抱在一起的母子俩，不屑的哼了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人出现在病房门口。 夏雨汐站在房门口，急促的呼吸着，她一眼就看到了房间最里边那两个人，呆了一秒后她就冲了过去，跑到病床边，轻轻喊道：“妈。” 抱头痛哭的母子俩闻声浑身一震，抬头看过来，当看到夏雨汐的时候，阳阳从椅子上噌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地说道：“阿姐，你可回来了。” “暖暖，”苏倩伸出手，等夏雨汐握住她的手时，她反过来紧紧握住夏雨汐的手，看着夏雨汐那瘦尖的脸无比心疼，“你怎么会瘦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啊？你叫我怎么放心离开？” 一连三个疑问句，充分地表露出了苏倩对夏雨汐的担心和关怀，这种关心与寻常人之间的关心是不同的，这是一种“伤在你身痛在我心”的血亲自然情感。 “不放心我那就别离开了，mama你说过会看着我和阳阳各自结婚生子，会帮我们带孩子，会……”夏雨汐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流着眼泪。 原本想着给暖暖和家人团聚的空间，但看到她颤动的身子，心疼地走进病房。 “帅哥找谁？”中间病床上的年轻女人见到走进来的江沐岚，眼睛都发亮光了，就像吃货看到美食似的。 江沐岚径直走到夏雨汐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支持与安慰。看着她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没有想到这辈子的暖暖过得原来这么苦。 苏倩也正哭着，见到一个男人走过来搂住自己女儿，而暖暖也没有反抗，她顿时就愣住，不确定地看过去问：“你，你是？” 江沐岚朝苏倩颔首，自我介绍道：“伯母，我是江沐岚。” “你们……”苏倩的目光在紧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徘徊。 “我们在一起了。”说这话的却不是江沐岚，而是夏雨汐。 夏雨汐没有看到江沐岚脸上乍现的惊喜神情，她看着苏倩，哽咽地说道：“mama，你不是很想看到我有个好归宿吗？现在我带他回来给你看看。” 苏倩眼里的泪水再度涌出来，但这是高兴的泪水，她擦掉眼泪，睁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婿，上上下下没有挑出半点不满的地方，完美得让她反而觉得不真实了。 “小江，你是真的喜欢我们家暖暖的吗？”苏倩问道。 江沐岚转头看了眼夏雨汐，点头应道：“我爱暖暖，胜过自己。” 听到江沐岚的话，夏雨汐禁不住转头看向他，这种在她最亲的家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爱她的情景还是触动了她的心。 “你家人同意你们在一起吗？”苏倩紧接着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他们恨不得我现在就有孩子了，伯母，我以自己的生命发誓，我会给暖暖一个最幸福的家和未来，请您放心地把暖暖交给我。”江沐岚郑重地说道。 苏倩满意地笑了，因为脸上还有着泪水，这个笑容显得有些奇怪。 夏雨汐抿着嘴唇，鼻头酸酸的。她突然想，如果她那个时候继续在那家酒吧驻唱就好了，这样她和江少两人之间就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子。 “阿姐，那个医疗费的事……”阳阳轻声说道。 夏雨汐回过神，说：“你把收据单给我，我现在就去交。” “我去吧，你在这里好好陪陪伯母和阳阳。”江沐岚从阳阳手上拿过收据单，转身离开了病房。 “暖暖，虽然阳阳不肯把我的病情告诉我，但我知道自己已经没几天可活了，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不在了，你和阳阳都要照顾好自己。”苏倩轻轻拍着夏雨汐的手背，说道。 “mama……”夏雨汐眼眶湿润，她此刻心里无比悔恨自己曾经的不孝，那么久不回家看看，也很少和家人联系，连自己的mama是什么时候病倒的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阳阳供应不了医疗费用了给她打电话要钱，她还不知道mama得了癌症的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嗤笑声，随即传来的是带着满满不高兴的嘟囔声：“要表演母女情深就回家去，在这里演给谁看？” “你……”阳阳愤怒地站了起来。 “阳阳，别跟没口德的人较劲，掉价！”夏雨汐制止道。 “你说谁没口德？”女人尖声质问道。 夏雨汐转眸冷冷地扫了眼女人，她了解阳阳的性格，知道阳阳从不轻易对人发火，阳阳能这般轻易被女人一句话勾起怒火，说明这女人不是一两次这样了。 女人被夏雨汐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那眼里的阴霾大得让她有一种她再敢说就杀了她的感觉，人的本能让她闭上了嘴。 很快江沐岚就回来了，他已经将苏倩的出院手续办妥当。 出了医院，江沐岚就将母子俩安排进了酒店休息，苏倩本想立即回家去，但夏雨汐说有人会来和他们相聚，不过她并没有说是谁。 看着自己的mama和弟弟穿着别人的旧衣服，夏雨汐心里并不好受，一定要带着两人去商场置办衣服。苏倩和阳阳都过惯了苦日子，不想让夏雨汐再花钱，江沐岚劝说了几句，他们才跟着去商场。 人靠衣装是在理的，母子俩全身上下拾掇一番后，整个人立即脱离了乡土气息，就连苏倩看起来也精神了很多。 到了晚餐时间，江沐岚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报了一下所在饭店的位置。 夏雨汐看着江沐岚，目光闪了闪，心知这通电话就是她那所谓的亲生父亲打来的了。 菜已经点好了，因为有人要来，就推延了上菜时间。 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包间门被敲响。 “进来。” 房间里四个人一同看向房门，在他们的注视下，门被推开，一个人进入了大家视线里。 剪裁合身的长款风衣将来人的身段修饰得很挺拔，五官出色的脸上皮肤保养得很好，只有从眼角的鱼尾纹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一身气质十分成熟沉稳，很难从外表上判断出他真实的年纪。 看到缓步走进来的男人，苏倩表情呆滞了，一眼她就认出了对方，她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在死前看到他。 夏雨汐打量着男人，虽然从没见到他，但她看到男人的时候就觉得面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欧阳先生，”江沐岚站起来，“不需要我为你介绍了吧？” 欧阳一裕深深地看了眼苏倩不再年轻漂亮的样子，这才看向说话的江沐岚，伸出手同江沐岚握手，说道：“江少，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他们。”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觉得暖暖有权知道她的身世。”江沐岚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倾身靠近欧阳一裕，轻声提醒道：“有什么误会就尽早解除，伯母已经没有时间了。” 欧阳一裕神情一震，他眼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苏倩，仔细看果然能从她灰败的脸色上看出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苏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疑地问道。 夏雨汐直直看着欧阳一裕，说道：“江少说你是我的亲生父亲，说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怎么处理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女？” 苏倩这下子是彻底明白，她一直藏在心底的事情曝光了，只是这件就连暖暖都不知道事，小江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一裕终于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因为之前有过很多期待，所以见面的时候反而近乡情怯不敢去看，现在这么近距离一看，那种血脉的亲近感油然而生，看到女儿无比消瘦的样子，心疼得他嗓子堵得发痒。 “你不是私生女，你是我欧阳一裕唯一的血脉，是我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期待的宝贝。我已经错过了你二十五年的人生，今后我都会补偿回来。”欧阳一裕眼眶微润。 “补偿？现在来说有什么用呢。”夏雨汐一脸自嘲，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了，mama即将离去，就连她本人都不属于她自己了，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亏欠你们的太多，现在说再多你也不相信，我会慢慢弥补，直到我死为止。”欧阳一裕神情郑重地说道。 夏雨汐转开视线，垂眸不说话。 “阿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阳阳对眼前这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还有种大家都知道就他自己不知道的不安感。 “好了，我们先吃饭，吃饱后再谈其他事。”江沐岚摁了呼叫器，让厨房上菜。 吃饭的时间点确实不好说事情，大家各自就坐，可因为都有心事，一桌的菜都没怎么动筷子。 五个人一起回了酒店的豪华套房，围坐在沙发上，江沐岚最先打破沉默的氛围，说道：“现在来个开诚布公，伯父伯母可以从最开始的误会说起。” 苏倩看了看欧阳一裕，又低下头去不说话。 欧阳一裕见苏倩不说话，便主动开口道：“倩倩，那个时候你已经怀上我们的女儿了为什么还一声不吭地逃婚？” 欧阳一裕开了头，苏倩终于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事情说了出来，于是欧阳一裕时隔二十六年，终于知道了苏倩逃婚的真相，而两人当面对证自然而然发现了那年他们之间存在怎样的误会，也明白了误会是怎样导致的。 知道真相的这一刻，欧阳一裕简直恨透了那个从中挑拨的人，如果没有这个误会，他们这些年会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不会错过自己女儿的成长期，也不会让爱的女人得癌症这样的绝症。 世事无常啊！ 苏倩已经泣不成声，后悔自己当年的冲动，痛恨自己受人挑拨而不自知的愚蠢。如果她聪明点，这些年暖暖就不用跟着自己吃这么多苦头。 欧阳一裕坐到苏倩旁边，伸手抱着她，安慰着她，他自己却也红了眼眶。 “我们先出去，让伯父伯母单独谈谈。”江沐岚揽着夏雨汐的肩，说道。 夏雨汐颇感复杂地看了眼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和江沐岚走出了套房。阳阳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