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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往事云烟今知痛 夜半刺客生疑云

    漫天黄沙,烈日炎炎,夺命的炙烤榨取着万物生灵最后一滴水份。【】

    腾格里沙漠上,一个少年和一个小丫头濒临缺水和饥饿的边缘,他们紧紧拉着手,闭着眼睛往前走。

    六岁的小丫头那早已颤抖不已的双脚插在流沙里,每走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次喘息那般艰难,烈日和风沙刀子似的割在脸上,竟不觉痛,她咽了咽唾沫,却被舌与上鄂的刀割的干涩噎的一个踉跄,跪摔在黄沙中。

    她知道,她走不动了。

    “我可能不成了,吃了我,你走出去吧……”小丫头笑着说,有气无力,甚至她想要看他最后一眼,然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起来。”狼狈不已的少年执拗的拉着她,然他实在是太累了,强撑的精神就像是一张薄纸一般,经不起任何敲打。

    少年栽倒在她的身旁,灌了满口的黄沙。

    “真丑……”小丫头强撑起眼皮,过度缺水让她的笑显着是那么干涩,可她还是笑着。

    少年无力的抬看眼皮,直勾勾的着这个让他痴迷不已的笑,他也笑了。

    他甚至连吐出嘴里黄沙的力气都没有了,却执拗的不肯松开她的手。

    她的话真多,一天说的比他一辈子都多。

    她说:“我好像看见绿洲了……”

    她说:“我好像不渴了……”

    她说:“我的rou应该很好吃,我请你吃……”

    她说:“你这个大笨蛋……”

    她说:“变天了,怕是流沙又要来了……”

    她说:“闷驴蛋,我真的是要死了……”

    “一起。”他说。

    ……

    从梦里惊醒,小猴儿大口粗喘着,双手用劲儿抹了一把脸,手心满满的汗,让她怔楞许久。

    她有多久没做过这个梦了?

    久的她甚至忘了那个少年的眉眼是如何拼接的,久的她甚至忘了他的血在她的舌尖时瞬间迸发的腥甜,久的她甚至快忘了,黄沙灌鼻之前,是他用那不算宽厚的背脊覆住了她……

    这一切,真的是太久了。

    蜷起双膝,把脑袋埋进去,小猴儿用这个并不适合她的动作,陷入深深的过往之中,直至许久平息下来后,她才恍然嗅道鼻端那并不寻常的草药味儿。

    此时营帐内,烛火只余两盏,吱吱响着的炭火远比那微亮的烛火更为光亮,小猴儿抬起浸满汗水的头,看着那斜倚床榻边也在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延珏,失神只有片刻,便清清嗓子道。

    “你回来了。”就像是寻常的夫妇每日都要说的话一般,寻常的小猴儿都没有察觉,因这四个字,她的语气竟变得异常安心。

    延珏没有应,而是反问了她,“做噩梦了?”这一张口,那混着草药味儿的nongnong的酒味儿飘过来,熏的小猴儿拧了拧鼻子。

    “没——”她习惯的无所谓口吻只说了一半,却在延珏一把扯她在怀,胡乱擦去她额头汗渍的之后,她顺势偎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道:“嗯,做噩梦了,挺长的。”

    “梦到什么了?”他问,一只大手捋顺着她散披在背的头发,那动作轻的几乎让小猴儿以为是另一个梦。

    她窝在他的心口窝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喃喃道:“我以为你生气了。”小猴儿一直记得那宝星格格指着他的时候,他看着她时眼中的愠怒。

    她想过,今儿晚上回来的他,许是会跟她吵,跟她作,跟她闹,然如同现在这般异常的安静,却是她绝不曾料想的。

    当然,她庆幸他此时这般,因为她这会儿真的没劲儿跟他吵架了。

    “嗯,我是生气了。”延珏的鼻端轻声哼着,倏的揽紧了她的腰,将她嵌进怀里,下巴垫在了她的肩头上,恨恨的气声道:“很生气,很生气,气的恨不得掐死你。”

    小猴儿觉得腰眼儿一阵发紧,不过转瞬那大力又松缓下来。

    “不过看在你吃了一桌子饭的诚意上,爷儿原谅你了。”延珏哼着,粗喘的气儿吹在她的耳边,那nongnong的酒味儿又不可避免的钻进了小猴儿的鼻端,弄的她鼻尖儿一阵发痒。

    小猴儿不想提及那个没有结果的话题,转而逗哏儿道,“呦呵,你今儿出息了,喝了这么多,还这么清醒。”延珏的酒量,她从不敢恭维,许是她从那个生死边缘的梦境中醒来,身上的那些棱角都被稀释的无影无踪,这会儿她只静静抱着延珏,竟觉得如此安逸,如此轻松。

    “你也不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延珏嗤了一声儿,长臂一勾,摸过枕下的一块怀表,打开来在小猴儿眼么前儿晃悠晃悠,那指向东北方的时针直让小猴儿一楞,随即瞧傻子似的仰脖瞄他。

    “你别告诉我,介三四个时辰,你一直跟介儿装石头坐着没动?”

    延珏斜睨着她,轻嗤,“我倒是想睡了,可你也得让我睡才成啊,你这左一嗓子,又一拽的,我要能睡着就奇了怪了。”

    “……我说梦话了?”小猴儿仰头看他,试探的问道。

    “嗯。”

    “说嘛了?”

    “鬼哭狼嚎的叫人了。”

    “叫谁了?”

    “反正不是我。”

    小猴儿只觉得腰眼儿一紧,一句闷哼从头顶传下来。

    “闷驴蛋……是六哥?”

    小猴儿怔住了。

    这虽是一句问句,可这话里话外代表的太多,此时就好像是两人中间一直隔着的那张挡不住任何东西的薄纸,被延珏的这一句话轻而易举的捅开了。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小猴儿觉得自己应该紧张或是警惕,可她非但什么也没有,反是觉得那一直压着自己的石头轻了许多,那忽来的松缓让她莫名的轻松。

    她甚至没有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她只反手抱着他的腰,闷在他的怀里点点头,半晌缓缓的道。

    “你该知道的,他真是半杠子压不出来一个屁,我介歪名儿取的还挺合身儿的吧?”

    延珏没有说话,只是滚动了一下喉结。

    小猴儿又自言自语的道:“我好久没有梦到过他了,久的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

    “不过我想,他怎么着都比你长得好看……”

    “小时候我就不只一次想过,若是闷驴蛋换作女子打扮,肯定要羞死什么四大美人之类的……”

    “他肯定是投胎投错了,他要是做个姑娘家,现在指不定跟哪儿惑乱天下呢……”

    “他……”

    小猴儿说不下去了,在说了无数句不着边际的废话后,她咽咽唾沫,脑袋往一直沉默的延珏怀里蹭了蹭,闭眼叹道。

    “延珏,我后怕了。”

    是的,后怕,这本不该属于小猴儿的词,如今却真真实实的嵌在了她的心坎儿,她想,如果今儿婉姨因为她铸成了什么不可挽救的大错,恁是她心硬如铁,也是这辈子难以安稳了。

    闷驴蛋白白给了她一条命,她还不了他任何东西,如果他额娘因为她的冲动再生了什么事儿,那她石猴子这个一撇一捺的人也没必要做了。

    她想:今儿的梦来的可真是时候。

    抱着延珏,小猴儿陷入了思绪中,彼时她甚至忽略了那个安静的有些异常的延珏。

    烧红的炭火吱吱作响,摊在二人之间的怀表始终滴答滴答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后——

    “皇阿玛才刚酒醉后跟我说,等秋狝回去之后,就要着手修六哥的陵寝了。”先开口的是延珏,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像是裂开的什么碎帛。

    小猴闭上眼叹道,“嗯,也好。”生魂也好,亡灵也罢,总得有个家不是。

    “……他真的死了?”延珏的声音是小猴儿不熟悉的压抑。

    小猴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说清楚。”延珏有些急迫,他的手死攥着小猴儿的胳膊,紧的小猴儿甚至有种‘疼’的错觉。

    她觉得,有些话,她不能再藏着了。

    小猴儿没有切入正题,反是忽的说道:“我不是从小就不知道疼的。”

    延珏不语,只揉着她的头发,那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拉着她的头发有些吃痛,可小猴儿莫名的觉得心窝子里流进来什么格外暖和的东西,以至于她那心底锁的几乎生锈的东西,就这么没有设防的一股脑的掏了出来。

    她说:“我想你肯定知道,十年前我们家的那些倒霉事儿。”

    延珏不语,只是有些生涩的搂紧了她,紧的小猴儿有些喘不过气来,才去伸手推他。

    “喂,勒死我可没人给你讲故事了。”小猴儿没心的笑了笑,待感觉延珏松了松手后,又学着他把下巴垫在她的肩头的动作,也扯了扯脖子,把自个儿的下巴也垫在他远比她结实许多的肩膀上,这个动作,让她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梦呓一般的说了那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事儿。

    “要么人说小时候都不长脑子,我六岁那时候,脑子也没长的多全,出了那事儿后,闷驴蛋——你六哥带我跑出来,跑了都不知道多久,我都一直当做梦呢,直到后来,我再见到额娘和弟弟……呵,也不知道谁那么好心把我额娘和弟弟给救了出来……我们见面也没来得及说什么,接着还是骑马狂奔,不过就是两个人变成了四个……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反正那马蹄子都给跑跪了之后,我额娘就哭了起来,接着我弟弟也跟着哭,哭的声嘶力竭的,偏我介没良心的一滴眼泪没给掉,就真跟我不是阿玛亲生的似的。”说到这儿,小猴儿咽咽唾沫,失笑道。“诶,别人不知道,你该明白的,你跟我一样儿都是断掌,心都硬着呢。”

    延珏没说话,只觉得她的笑声刺耳。

    “后来呢?”他只问。

    “后来能怎么着啊,还是跑呗,那时候恨的可是牙痒痒,脑子里都是报仇什么的,就想着活一个是一个,要不能往南走了个把月儿,我们才反应过来,你六哥还跟着我们呢。”

    “你额娘说什么了?”延珏问。

    “嗨,她能说什么,我额娘是那种性子温软的女人,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她整个人都懵了,那时候成日就抱着弟弟,一哭就是一小天儿,我弟也是随了她的性子,也是爱哭,他们娘俩儿成日里哭,哭的后来……诶,不对,我说你乱拐嘛啊,怎么扯到这儿了,不是说着你六哥呢么。”

    “六哥怎么了?”

    “等我缓过来,不那么楞了,有一天,我就瞅他,瞅了好半天,你说那衣服也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脸上晒的黢老黑的人,介人他妈谁啊?我就问他,你谁啊?他呲牙一乐,那白晃晃的牙,差点儿没给我眼睛晃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你六哥,你知道的啊,他长的那女子都嫉妒的脸……如今给糟蹋的介样儿,我就挺没心没肺的乐了半天,完了我跟他说,送到这儿就够意思了,你回去吧。”

    “他没吱声,又跟着你了吧。”延珏接道。

    “嗯哼,他就跟那赖皮缠似的,我撵他几次也没撵走,后来我也懒得撵了,由着他跟着我们,我就想着,跟吧,跟吧,等受不了饿了肚子,自个儿就走了。”

    “吃的不好?”

    小猴儿翻了个白眼儿,“你做梦呢啊,我们是逃命,你当是避暑呢,哪来儿那么多好吃好喝,那救了我额娘的人倒是没少给丢银子,可那有个屁用,我们跑那地方儿连着数月都是荒无人烟的,有银子也没地方花啊,带着的那些吃的,慢慢也就吃没了。”

    “……再后来呢?”

    “嘶——你要不能换句新鲜的,你就闭嘴吧。”小猴儿‘恶狠狠’的给自个儿壮了壮胆,闭上眼睛,她说:“延珏,我说我的,你听着就行。”

    延珏不语,算是应了。

    “要么人家都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儿,我们几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到底是跑丢了,一行个把月,非但连个荒村鬼影儿都没瞧见,等这吃的就剩丁点儿了,还迷路在腾格里沙漠了。”

    “你知道腾格里在我们蒙语里,就是天的意思,从前我就听说,介腾格里沙漠的沙子多的像天空一般没有边际,小时候还傻逼的当壮观来着,结果等真有幸见着了,一下就傻逼了,壮观个屁,简直是壮烈……”

    “我们几个烤鸡似的在沙漠里头走,带的水也快没有了,我们也都不敢多说话,就闷头走……我有时候就想,我不爱哭,可能是眼泪都让我额娘给哭没了,她是日日哭,夜夜哭,抱着我弟弟俩人儿合伙哭,跟俩沙漠名角儿似的,那调都不重样儿……后来有一天,那哭声儿就剩我额娘自个儿的了……”

    小猴儿咽咽唾沫,闭上眼睛失笑道,“我就瞧着我弟弟一动不动的窝在我额娘怀里,我以为他是给饿的没了力气了,要不是你六哥瞅我摇头,我都不知道,他是死了。”

    “你都不敢相信,我当时摸着我弟弟的脖子那不跳的脉,我介心里头第一个窜出来的想法儿是,石墩儿啊,享福了,介下不用遭罪啦。”

    “我连一会儿难过都没有,就想着,介要是我额娘知道,指不定又要怎么哭啦,我就赶紧把我弟弟从我额娘怀里抱出来,跟她说什么,墩儿睡着了,给我抱会儿,可你猜怎么着?”

    “我连说了好多句话,我额娘都没有反应,就自个儿跟那儿哭,直到后来你六哥拿手跟她眼么前儿比划了半天,我才知道,我额娘那眼睛瞎了,人也呆了,嘿,你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可我就想着,这瞎了也好,至少好多个事儿她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也见过我那蒙古剔,那是我阿玛给我的,我们草原上的人都爱用它来剔羊rou,结果我这东西,羊rou没剔着,反是……嗯,你六哥拉我来着,可我还是把石墩儿给剔了,我笨手笨脚的,一剔就剔了小半天儿,手都削掉层皮儿我都不知道疼,后来我把手放嘴边儿的时候,头回知道,原来自个儿的血那么好喝……”

    “我额娘瞎了啊,哭的昏昏噩噩的,我喂她吃rou的时候,我兴奋的跟她说:快吃,额娘,老天有眼,我们拣到了个死骆驼!我额娘可能是饿坏了,她吃的可香了,还一直问我,墩儿吃了没,墩儿吃了没?我跟她说,吃了,都撑睡着了。”

    延珏像被人点了xue似的一动不动,室内安静的只剩下炭火的啪啪声。

    小猴儿说的兴起,以至于抱着延珏的手紧的几乎嵌紧他的rou里,她都未曾察觉。

    “‘骆驼’吃完了,我额娘就病了,她躺在沙子里,身上软的就像缎子,我跟闷驴蛋抬着她走了几天,我们也实在没劲儿了,那天,太阳老大,沙子都烫手,我额娘也不怕刺眼,就那么看着日头,一瞅就是几个时辰,我攥着她的手的时候,才发现,额娘那手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干的跟骨头似的,我跟她说,走啊,额娘,瞧瞧,墩儿都比你走的快~我话没说完,我额娘就吐了,吐的稀里哗啦的,不知道嘛东西,反正吐了老多,多的流沙都盖不住。”

    “我额娘也死了,她去找弟弟了,断气儿之前,她跟我说,猴儿,活着。”

    “可不,我嘛都没想,就想,我得听话,我得活着,然后我把我额娘,也给剔了,我额娘比我弟弟大老多,我剔的费劲着哩,我那手都给剔刀片儿的没好地方了,我也不知道疼,后来我也不知道嘛时候你六哥把刀接过去了,我就记得,介回的‘骆驼’我俩吃了七八天。”

    “沙漠真他妈大啊,我俩走啊,走啊,‘骆驼’都吃没了,我俩还是没走出去,我终于走不动了,我一瞧那天,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我一想,完了,要来流沙了,我跟你六哥说,你把我吃了吧,你猜他说嘛?要不说他傻呢,他居然跟我说,一起死,谁要跟他一起死?我实在是没劲儿了,要不然我肯定告诉他我心里的想法儿。”

    “笨蛋呐,我是实在没劲儿了,要不然八成儿我也剔了你呢~”

    “闭上眼睛那会儿,我就想着啊,石猴子啊,你该下地狱了。”

    “可地狱没收我,可能阎王爷也嫌我恶心,后来流沙来了时候,你那傻六哥扑我身上了,他八成是割了血管喂了我,不然流沙过了,我怎么可能还有劲儿睁眼睛呢?”

    “放心,你六哥没成我的‘骆驼’,一股子流沙给他弄没了,你说他也真是倒霉,在那之后的两天,我就看见水了。”

    “神奇吧,我居然走了出去……小时候,别人说我双手断掌,命硬,我都不信,可介回我真信了,要不能一个个的都没了,就剩我死皮赖脸活的好好的?”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小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那泪连线似的,也没个动静儿,就那么guntangguntang的砸在延珏的肩膀上,越砸越多,而后顺着他的肩膀流过他的胸前,团在他的心口窝上,烫的他心窝骤疼。

    他后悔了,明知道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就不该问她六哥的下落。

    他像傻了似的,就那么呆楞的一动不动,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可那些眼泪对他来说,都是再闹心不过的玩意儿,可这货的眼泪,砸疼了他,烫的他不知所措。

    就像晚宴时,远远的瞧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时,那种烦的抓心挠肺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都是无比陌生的。

    “延珏,你说他还能活着么?”小猴儿幽幽的问着。

    “活着。”延珏忽得抽身开来,他扳正她的身子,狭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点点头,“一定活着。”

    小猴儿泪眼模糊的看着眼前这双清明的全无浑浊的眼中所映着的自己,她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这种恶心的感觉从胃的深处翻涌而来,让她扭过头去,想要去吐个痛快。

    然而扭身之前,延珏手加了劲儿扳住了她,逼着她只能仰头看着她。

    小猴儿说:“延珏,你就当没听过吧。”

    “不行,我听见了。”

    “那你就当我是骗你的吧。”

    “不行,我信了。”

    “呵……”小猴儿泪眼模糊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自嘲的笑道:“恶心了吧?”

    “嗯。”延珏轻哼。

    小猴儿的喉咙咕噜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恶心就恶心吧,反正我也恶心我自己。”她想,石猴子,你别太贪啊,这么畜生不如的事儿,你还盼嘛理解啊!

    做人的资格都是硬抢来的,你还强求个屁啊!

    猴子下意识的推着延珏,力道极大,然,却怎么也推不动。

    “睁开眼睛。”延珏说。

    不睁,小猴儿想。

    “睁开。”延珏又说。

    不睁。

    就当她没出息好了,她不想看见他恶心她的眼神儿。

    “不想睁就不睁吧。”话音落了的时候,延珏的唇贴在她的脸上,轻的像什么似的,织密的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梁,唇。

    卷住她舌头的时候,远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大力,像是要掏干什么似的,吮的小猴儿脑子缺氧似的,渐渐的混着那越流越多的眼泪,小猴儿竟无力应和,泣不成声,直到延珏放缓了力道,她才颤抖的蜷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恶心是恶心的点儿,不过爷儿不嫌弃。”延珏尽量说的轻松,可这话就像是催泪药一般,不说还好,说完小猴儿竟哭的一塌糊涂,那憋了十年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都洒在了他的身上。

    延珏什么也做不得,只能揉着她的头发,她哭的多用力,他揉的便更用力。

    延珏想,他真真儿是跟她一样冷心冷肺,在她哭的无措声声唤额娘的时候,他竟只想着。

    这猴儿能活下来,真他妈是该死的好。

    ……

    这时而春风,时而雨。

    一切就像是命定的一般,后来的延珏无数次的想过,要不是这个晚上,他闹心的怎么睡也睡不着,要不是他抽风了似的想打探六哥的下落,要不是这个晚上这货破天荒的说了这许多,以至于两个人凌晨还不曾睡下。

    也许那一箭,就正当的射在了这猴儿身上了。

    就在小猴儿窝在延珏怀里哭得乱七八糟的当下,乎得像是一条闪电般,一只箭矢从帐外射来。

    咻的一声,直而有力的嵌在床榻内侧的一隅,箭矢铛儿铛儿的回响,拽回了陷入情绪的俩主儿。

    二人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的分开,第二箭又咻的射了进来。

    那是连弩,射出来的箭,快而狠戾,直穿了并不厚的营帐,箭箭钉进一个范围。

    那是小猴儿入睡的地方。

    如果说第一箭,延珏反应慢了一步,那么第二箭入内时,延珏早就快了小猴儿一步,一把大力的把她甩下了床。

    “别动!”延珏低声喝着。

    彼时小猴儿意识到发生什么,随便抹了把眼泪,乎得神色染戾,一个鲤鱼打挺的起身,便也瞧见了那营帐外的影子。

    “谁他妈——”小猴儿失声要喊,不想嘴巴却倏的被一把捂住。

    待她猛地怔楞一回头,却见捂住他的延珏,额头直冒冷汗。

    “别叫唤。”延珏低声喝道,才刚还泛着血色的唇色白的离谱。

    小猴儿瞪着灯儿眼儿看着他,一脸不解,少时,又只见那帐上斜着的人影倏的没了影子,他才放开了她。

    “你——”小猴儿满肚子疑问才要问,却倏的感觉自个儿脖子上沾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待她转过身来时,才猛然瞧见延珏竟满头大汗的靠在床榻边儿,喘着粗气,而那半个左肩竟满是鲜血,一根箭矢就那么不歪不正的扎在肩头上。

    那箭矢不长,却足矣穿透了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小猴儿低声呼道,彼时什么都撇在脑后,一心要去唤人,却不想身还没转,手便被扯住。

    “别叫唤了。”还是那句话,延珏说的却是越发吃力,彼时连拉着小猴儿的手劲儿都小了不少。

    瞧他伤的并不致命,小猴儿不在挣扎,延珏放开她时,小猴儿只错愕的斜钉着他。

    “是谁?”她问。

    她虽后知后觉,可她也瞧得出来,延珏心明镜儿那刺客是谁,她也瞧的出来,那箭箭绝对都是朝她射来的,她更瞧得出来,延珏是成心不想这事儿给人知道!

    “你这娘们儿可真狠心。”延珏噤噤鼻子,吃痛的嘶了两声儿又嗤道:“才刚还在爷儿怀里软的跟滩水似的,这会儿又心狠成铁了,我这儿给你挡了一箭,你就眼瞅着还唠别的?”

    “……”小猴儿抿抿嘴儿,并未说话。

    她要是瞧不出来,延珏这是在这儿绕弯子不想她问,她就是脑子有泡,可他话也说的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他受伤了。

    “我去找大夫。”小猴儿甩下这话儿,便又要转身,结果手衣摆又被拽住。

    延珏说:“这点儿小伤,还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折腾么?”

    “不然呢?”小猴儿瞠圆了哭肿的眼睛。

    延珏挑眉道:“你不是什么天津卫混星子?这点儿小伤还搞不定么?”

    嘛?

    ……。

    小猴儿十分庆幸自己曾经处理过无数的伤口,更庆幸的是,这秋狝营帐里的伤药带的那般齐全,以至于剜箭,止血,上金疮药等等步骤万分的利索,当然,这更的归功于那嘶嘶哈哈一直喊疼却万般配合的延珏,在延珏的血不知流出多少,汗水几乎浸湿了所有头发后,这一番折腾总算完事儿了。

    要说,这延珏还真是个双断,他的身子骨可真的是硬朗,便是正在病中,又遭逢这一伤,这么个折腾法儿也没让他烧起来,在他白着一张脸说了一句,“困了,先睡了。”之后,小猴儿再瞧不出来他是有心隐瞒什么,就是脑子真哭傻了。

    当然,小猴儿不傻。

    如果说在今儿之前,她就觉得延珏这最烦粘粘呼呼的人会天天粘她身上这事儿不太对劲儿的话,那么在今儿之后,她便更确定这事儿了。

    有人想要她的命。

    延珏知道,却在极力瞒着她。

    会是谁?

    再给延珏擦过几次冷汗后,小猴儿躺在塌上,再也无眠,她闭上眼睛,脑子里窜着连日里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儿,巨细靡遗,然,她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个透亮儿,天很快就亮了。

    ……

    太阳爬上了草原的天,撒下金光,丝丝揉在草里,泛着收获的喜悦。

    昨儿的一切,饮醉也罢,灯下黑也罢,日头一出,一切都被掩盖在那万丈金光下,悄无声息。

    今儿是秋狝的第二天,也是正规的阿巴喇密,这是满语,大围猎的意思,也就是说,今儿才是木兰秋狝大典的正式开始。

    天才见亮儿,哨角声儿便呜呜的鸣在行营的每一个角落。

    于得水进来给延珏换围猎装时,当瞧见自家主子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肩膀上绑缚的伤口时,惊的不知如何是好,然延珏的主子劲儿可是实足,他只脸儿一沉,说了一句:“不该问的别瞎问。”

    于得水便再也无话了,只是一边儿心疼的给自家主子挂上箭壶和雕弓,一边儿哀怨的看着眼圈儿肿的跟泡儿似的小猴儿。

    瞅她干什么?

    又不是她弄的,她还想知道到底是谁弄的!

    可那主儿的嘴就像是灌了什么黏米,这一早上,她扯什么他都应和着,除了问那昨儿的刺客,他就像是失聪似的,要么就是不搭理她,要么就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把话儿拽走。

    几次给小猴儿气的翻火儿,若不是想着昨儿晚上他……小猴儿恨不得伸手拔开他的伤口,疼死他。

    当然,这一番残忍不过是想想,在延珏绑缚好了围猎装后,瞧着他那没什么血色的脸,小猴儿却只没出息的道:“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别逞能,反正精卫跟阿克敦不是跟去随围么,你就比划比划得了,让他俩打点儿算了。”

    “呦呵,日头打西边儿出来,转了性了?”延珏干笑了两声儿,一脸‘小心眼子记仇’的表情冷哼,“怎么着,不怕你牛吹出去,爷儿给你收不回来?”

    知道他说的是那宝星格格,小猴儿一阵别扭,也没搭腔儿,低头自个儿咕哝着谁也听不着的话儿。

    谁知道延珏还没完了,接着一会儿说:“那宝星格格丑是丑了点儿,不过现在这岁数还小着,过几年没准儿变个模样儿也说不准呢。”一会儿又说:“为夫还得谢你一番美意啊,给寻了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那一句句的酸味儿直指小猴儿,小猴儿也不傻,她自是听出来他那话里话外的不高兴了,可她也心明镜儿的,便是他不高兴,也不过是不高兴她自做主张,不高兴她往外推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一道圣旨也好,随手娶了摆着也罢,他还能逆着他阿玛的面子,不娶怎么着?

    不能,都不能,便是阿玛跟额娘那样情深意笃的眷侣,都还有个孟姨,更何况延珏这堂堂亲王呢?

    小猴儿压下心中的别扭,自个儿一遍遍的说服自个儿。

    石猴子,做人别太贪,他能接受你那么多,你容他几个娘们儿又咋了?

    双双打扮好,出门前,延珏跟她说了句,“我去围猎的时候,你去伺候婉姨吧。”

    “嗯。”

    小猴儿什么也没问,便答应了,因为彼时她心如明镜儿,他是怕昨夜那人再跟她动手。

    可应归应,彼时小猴儿也是心下也是一直琢磨着,如果说延珏一直粘着她是护她的话,那么为什么昨儿宴席的时候,他又由着她自个儿一人乱跑?

    如果说他生她气了,不顾她的死活了也就罢了,可眼瞧着他这气不过是耍小性儿,不至于桥归桥,路归路啊?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今儿又非得让她跟着婉姨呢?

    难不成……

    小猴儿眉心紧拧,一个大胆的假设在脑子里转悠着。

    ……

    咱们这厢先说到此,瞧出什么门道您先自个儿琢磨去,接着咱们来瞧瞧秋狝大典。

    却说今儿的保酆帝是起了个大早,当他一身戎装,头戴一定天鹅绒的缎台皇冠的站在月台上时,听着鼓声如雷,号子齐鸣,看着座下的皇子皇孙,臣子藩王等各个精神矍铄的一齐跪倒,山呼万岁,彼时心生一阵豪情,昨儿夜里痛饮带来的宿醉一扫而光。

    他朗声笑了几声,便兴高采烈的挥手道:“都起来吧。”

    众臣呼呼拉拉的起来后,保酆帝又道:“今儿瞧着大伙儿这般精神,朕心甚慰,朕今儿心里高兴,说什么要跟你们一块儿玩儿个痛快!”

    彼时,他又望向头排自个儿的几个儿子,各个儿意气风发,又不免嘴角扬起,一一唤着:“延玮,延璋,延琛,延珏。”

    “儿臣在。”四人上前,打千儿跪地。

    “咱们满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便是如今天下已定,尔等也不能忘本。”

    四人齐声道:“儿臣紧遵教诲。”

    保酆帝满意的点点头,又说:“待会儿守围后,你等务必各个儿奋勇当先,与往年一样儿,谁猎的野兽最多,朕必有重赏!”

    却说在场众人听了这话儿,大多以为这奖赏不过是往年奖赏的那些皇马褂,或是象征巴图鲁的良弓等等。

    却不想,当太监总管戴荣呈上来一个盘子的时候,惊了所有的人。

    但见那托盘上,呈着的婴儿拳头大小的东珠,通体泛着盈白,那近乎完美的质地,古今罕见呐!

    然让大部分人惊诧的,绝非那宝物的盈润与珍稀,他们惊的,全是因为那可是当今皇上做王爷时,先皇赐予的,这可是当年皇上从不曾离身的贴身宝物啊!

    如今皇上要把这宝物赏赐了头名,这,这说明了什么?!

    像是没有瞧见下头或是摩拳擦掌,或是喜形于色,或是面无表情的几个儿子,他只自顾的笑着说道:“你们也瞧见了,这是先皇赏给朕的,如今朕要赏给今儿的头名,儿子们,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今儿就争一个‘勇’字给列祖列宗瞧瞧!”

    四人齐声道,“儿臣遵命。”

    却说带伤的老七秋狝会生出何事?那刺杀小猴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