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言情小说 - 青云路在线阅读 - 第十七章 盘算

第十七章 盘算

    王掌柜没两日就带来了好消息,流民里面几个带头的都对“刘主簿”提出的安置方案很是满意,纷纷表示只要县衙下令,他们一定带头响应!

    当然,这几位里头也有精明的人物,提了点额外的小小要求,比如说:先抽签决定各户人家在哪里盖房子,再动工,说是这样一来,那家人知道盖的是自己家的屋子,必然更用心;又比如说,新开垦的荒地,头一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收成,不如就免一两年税赋吧?再比如说,又是盖房子又是开荒,这么忙碌,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来帮人服役?反正本地那些百姓年年都要服役的,也就不必他们多事了吧?如果真要做,也不是不行,但除了包伙食,还是要给点工钱的好,总不能叫人白干吧?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青云心里明白,如果先决定了哪家人住哪块地,那除了那户人家的成员以外,能有几个人会用心帮他们盖房子?新开垦的荒地确实有颗粒无收的危险,但如果直接免了税,现在正缺钱的县衙能答应吗?帮本地人服役,本来就是为了换取民间存粮以解粮困的法子,如果连这种事儿都不答应了,难道这些流民们还愿意自包伙食?至于工钱,如果县衙发得出银子,现在也不必迟迟不敢有所动作了!

    青云将事情告诉刘谢时,私下抱怨:“这世上精明人也太多了,谁都想多占便宜,少做事,可天上又不掉馅饼儿,他们也想得太美了吧?”

    刘谢笑道:“他们几个在山上落草,都是领头的大当家,自在惯了,哪里肯受苦?你大可放心,即便他们不满意,其他流民也未必会听。若不是被逼到了绝路,谁会放着光明前程不要,只随几个人的私心非得跟官府作对呢?”

    青云想想也是,便笑说:“既然民意也多是赞成的,现在就看周县令的意思了。又不用花什么钱,他如果还要优柔寡断,那还不如回家当公子哥儿算了!”

    刘谢吓了一跳:“你这孩子,胡说什么?也不怕被人听见!”

    青云向他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的,心里却已拿定了主意。

    周康没想到刘谢会连民意调查都帮着做了,吃惊之余,也有几分埋怨:“你的提议还有不少需要商榷的地方,怎么就把风声泄露出去了?这不是要催着我照你的意思办么?!”

    刘谢心中惶恐,忙恭敬道:“卑职不敢,只是大人常担心流民不服管教,不愿接受县衙安排,因此卑职才想着悄悄打探一下他们的口风而已。大人放心,他们并不知道县衙的打算,只知道可能有房子住,有田可耕罢了。”

    周康心下还是有些不悦,随意说几句话就打发他下去了,然后坐在桌边,翻来覆去地看刘谢呈上来的计划书,心中纠结。

    刘谢为人老实,也有真才实干,而且真心为百姓着想,确实是个好帮手,只可惜不够机灵,也太心软了,流民与治下的百姓是不同的,对他们太好,那真正在他们治下的百姓又何辜?他虽对蒋卢两位先生并不完全信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刘谢的评价很有道理。

    刘谢对周康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要做就做到最好,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县令大人每天又“忙”,没法将心力都放在这一件事上,他索性就多做一些吧。

    于是,在青云的帮助下,他又在私下向城中几个熟悉的人探了口风,询问他们关于拿粮食来抵徭役的看法。大多数家境殷实的人都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们每年都要花钱免役的,但有几个身家平平的就另有想法了。因为服徭役的人如果在法定的服役期结束后,继续工作下去,是可以领工钱的,在农闲时期,这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他们不想将这份收入让出去。

    刘谢将这部分人的意见记了下来,打算对原有的方案做点小修改,只有那些愿意花钱免去徭役的人,流民才会代替他们做工,其他人则照旧不变。

    青云又开始忙起了画房屋图纸。她不是建筑专业出身,原本对这种事可以说完全外行,但此前同福客栈草建时,她还没认刘谢做干爹,便天天跟着王掌柜、木匠尤金宝和泥瓦匠马老二他们混在工地上,这古人建房子的方法,她各方面都知道一些,加上那段时间众人为了盖房开店,已经研究过不少省钱法子,她如今就都利用上了。

    当初因为不懂烧砖,又不认识懂行的人,所以他们选择了盖木屋,如今有清河县衙出面,找几个烧砖的匠人,那是易如反掌!如果县衙免了这些匠人的徭役,说不定连工钱都省下来了。烧砖的泥可以现挖,她知道县内有不少地方早有砖窑,不管是重建一个,还是利用旧窑,都是县令一句话的事。

    木材可以直接利用杂木林子。如果不是有必要,她也不想做破坏环境的事,但如今这五千多人的命比杂木林子要珍贵,反正清河三面都有山,山上都是树,只要不是珍稀树种,或是经济价值较高的树,砍掉一部分也问题不大。尤木匠当初想出了不少最大限度利用木材的法子,就让他将经验传授给大家吧!

    清河周边气候都偏干燥,但因为有几条河流,因此气候条件还算理想,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地震,最严重的一次洪水也没淹进县城,只把码头边的河东镇给淹了,大风大雨有过几次,塌了几间土房,飞走了十来户人家的屋顶,死的人都是在露天里被风卷来的东西砸了头,或是掉进河里被水卷走的。青云来回考虑了很久,觉得木材加红砖,再加茅草屋顶,盖的房子在安全方面也差不多了。

    根据刘谢清点出来的清河县不可耕种荒地面积,以及流民的户头数,他与青云合力商定一间院子占地两百平方米,也就是三分地。她又设计了几种最省材料的房屋式样,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长方形的屋,每户一式三间,一正二偏厢,都有六根支撑的粗柱子,分别在四角和中线上,里头如何间隔,就让各家人自己用木板解决。篱笆都用细树枝或竹枝建,灶台统一在院角盘。只要将材料都加工成差不多的大小,再按照设计好的方法组装起来,钉紧、上榫,完全就是流水线作业。只要一切顺利,差不多三四天就能盖好一整个院子。流民人手有这么多,又曾经有过盖窝棚的经验,想必两个月内就一定能将所有院子盖出来了,正好赶上清河本地的雨季。

    流民如今人口一共是五千出头,四百余户,除去只剩下单身汉的、孤儿以及孤寡老人,多数是夫妻带着孩子的组合,也有十来户人口超过二十的大家族。对这样的家族来说,三分地略嫌小了点儿,青云倒想建议他们分家,反正分房子分地都是按户头分的,还可以多占点地方。而刘谢也觉得,流民落草为寇,多以乡党亲友为主,如果能让大家族分家,再利用抽签的方式把他们不知不觉地分开来,对控制流民中的不安分人士十分有用。

    青云对此不置可否,只将精心画好的图纸以及补充的计划书再次整理好,交给刘谢带去给周康。她已经累好些天了,想得脑仁儿发疼,得好好歇一歇。

    曹玦明提着两包药来看青云,从高大娘处得知她大白天就睡下了,心里就有些难受。高大娘说:“青姐儿向来是个勤快孩子,若不是这几天帮着刘主簿算算数、写字儿累着了,也不至于大白天就睡下了。小曹大夫,我这就叫她去……”

    “不必了。”曹玦明连忙拦下她,笑道,“我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见她近日辛苦,想着她年纪小,身子弱,万一累坏了身子可怎么办?这里有两包补药,劳烦大娘熬给她喝,每日早晚吃一付,吃完了我再送来。”

    高大娘接过药,连声叹道:“小曹大夫真是好兄长!咱们青姐儿得您照应,真是天大的福气!”

    曹玦明勉强笑着告辞离开了,心里却一抽一抽地,回到自己屋里,就坐着不动,沉思了许久。

    太阳西下,天色暗了下来,麦冬拿着烛台进屋,见他呆坐,神色顿时沉了沉,轻声劝他:“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曹玦明动了动,仿佛刚刚醒过神来似的,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累了吧?”

    麦冬皱皱眉,决定开门见山:“少爷,送去姜家的信已经出发三月了,差不多该跟姜姑娘透口风了吧?总要让她知道姜家不会来接人,我们才好劝她啊!”

    曹玦明有些不自在地道:“急什么?才三个月罢了。你瞧青姐儿哪里象是心急的模样?况且她近日有正事要办,且等她事儿完了再说。”

    麦冬不以为然:“她虽是好心,但流民安置这种大事儿,自有官府担着,与她什么相干?她不过就是想让刘主簿高升罢了。您就不怕刘主簿果然升迁了,姜姑娘有了靠山,就不想走了?少爷,眼下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我没有心软!”曹玦明低吼一声,眼睛紧紧盯着对方,“我只是觉得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而已!你也看见了,她如今全副心神都在流民安置的事上,就算劝她离开,她也不会答应的!反而叫她疑心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加重了语气,仿佛既是为了说服麦冬,也是为了说服自己:“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等到最好的时机来临时,我绝不会动摇的!”

    麦冬欲言又止,但还是闭了嘴,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刘谢再一次献上修改过的计划书,这一回设想得更全面了。周康看了也无话可说,反而觉得刘谢这人虽软弱些,却有股子一往无前的勇气,倒也算是难得。况且他的设想十分周到,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仔细,可行性也很强。若真照他的法子做,县衙也许用不着花什么钱,就能把流民安置好了,顺便给清河添上几百户良民,用不了几年,就能给县衙增添数千两的钱粮收入。

    他几乎已经要点头同意了,只是最后关头还是矜持了一下,笑容满面地打发走了刘谢,便叫来蒋卢两位师爷,正色道:“先生们还是觉得刘谢的想法不周全么?依我看,这已经不错了。再拖下去,流民又出了乱子,他们固然没了活路,但我脸上岂是有光的?我受了冤屈,被贬至此地,正该做一番事业,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岂是大丈夫所为?!”

    他转向蒋友先:“我知道先生前些日子在外时曾被流民冲撞,受了委屈,但先生不曾受伤,那没眼色的流民又已经被收押监禁了,先生若还要迁怒其他流民,未免太过了些!”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蒋友先本就不是心胸开阔之人,又一向自视甚高,闻言脸色就有些难看。

    卢孟义连忙帮着打圆场:“大人误会了,蒋兄只是怕事情仓促,刘主簿设想得不够周全,日后若有后患,反而连累了大人。其实朝中有侯爷打点,大人只要不出差错,三年后自然得以高升,大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周康不以为然:“什么都不做,只靠岳家提拔,我岂不是太无用了?况且刘谢设想得已经够周到了,再拖下去,又有何益处?此事已定,就这样吧!”

    蒋友先还想说什么,被卢孟义暗暗拉了一把,只得忿忿地闭了嘴。待出得门来,他忍不住向卢孟义抱怨:“一个小小的吏员,也想骑到我们头上了,卢兄你倒也好胸襟!”

    卢孟义微笑道:“蒋兄稍安勿躁,不过是几个流民罢了,若真安置好了,也是大人的功劳,侯爷想必也会为此高兴的。你我的当务之急,是把侯爷交待的东西找到!除此之外,一点虚名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