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密语 上
这不,一日两日的,终究有人因为旁的事存了怒气在心,凑巧尚宁赶着出来,两下撞在一起,那人便呼喝斥骂了一通,说得极是不堪。这尚宁虽说近来颇为忍耐,但也忍不住这样的事,这不直接从相互斥骂变成殴打起来。 而后,纵然是被人拉开了,可书院的几个先生瞧着一个是走了后门,才识也是低劣的徐尚宁,一个是正大光明取进来,才识虽不算高,但也颇有可取之处的世家子,不等多问,就是挥了挥手,将两人送回来了。 “倒是不晓得那个人得了什么话,只是,宁哥儿可没得什么好话。”孟氏说到这里,也颇为齿冷,当即冷笑了一声:“虽说我素来看着宁哥儿不入眼,但这些日子过来,他着实改过不少,我倒是不信,他真会做那等纨绔的事儿。若事儿是是如书院所说,我自然要让他负荆请罪,上书院,在大庭广众之下赔礼道歉。后头自个请西席来教导。若是如宁哥儿的话,哼,那就不要怪我这个徐家的主母不给书院脸面,任是怎么样,也得讨一个说法来!” “娘……”敏君听得这些,一时倒是有些愣怔住了。好是半日过去,方讶然道:“您且按捺住心头气,好不好,先打听清楚了再说,不过真个有人说了话,少不得也给个见证,免得到时候又是反水。” 孟氏微微点了点头,对此却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她这么些年经历过来,自然也是明摆着这里头的道理,敏君的意思虽然正确,但这行事着实有些直白,也算不得好的。只是敏君却还小,有些事还不能说个清楚,免得她真个斤斤计较这些阴私上头,平白坏了性情。 由此,她立时寻了个话题:“且不必说这些,瞧着你过来的样子,仿佛是拿着什么来着的?可是心里闷了,过来寻些话儿说谈说谈?” 说起这个,敏君马上就是想起先前自己听的那些事,便将孟氏的不在意搁在一边,只细细将自己所听所闻说了一通,而后更是带着些许忧心,道:“娘,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春草竟是有这等能耐,连着您也是瞒过去了?” “原是为了这个。”孟氏听到敏君这么一番说法,却是连一丝神色变化也没有,仿佛听着的不过是闲谈罢了,连着眉毛也没动一下:“你可晓得,今日自个做错了什么?” “娘,我也晓得今日自个是造次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任是什么时候,身边总得有丫鬟婆子。但有时候心里闷了,也是想着躲着人走走的。”敏君笑着回了话,看着孟氏微微皱起的眉头,少不得柔声道:“日后我必定不再如此了。娘且放心。” “知道就好。”孟氏殷切嘱咐了好些话,方微微收敛神色,想了想,方是带着一点犹豫道:“原想着有些事儿你并不当晓得。小小年纪,知道这些阴私事多了,未免移了性情。可现在看来,倒是让你暗地里担心,过得也不安稳。也罢,早些知道也有早知道的好处,只要平素记得算计太多过犹不及的道理……” “原是女儿让娘担心了。”敏君听得这话,倒是抿着嘴微微一笑,眼底有些微柔和的光芒:“娘晓得这事,女儿也就放心了。该是怎么样的,娘心底自然清楚,倒不必和女儿十分细说。这什么样的人该做什么样的事,这个理儿女儿还是晓得的。” “傻丫头!原是娘有些犹豫罢了,你自小到大,不该听不该晓得的,也早就晓得了。哪里还用娘在这里想着那些不打紧的事儿。”孟氏听得敏君这么一番话,心底却是有些发酸——寻常的女孩儿,哪个会如敏君一般的沉静稳重,若非经历的事儿太多,她或许还会笑会闹,缠着打听着,非得满足了心底的好奇不可。 如此一想,孟氏越发缓和了神情,只揉了揉敏君的头发,便高声令人将那素馨唤来:“让那素馨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奶奶。”外头有个婆子应了一声,没多久,梳着双鬟,头戴绒花的素馨便回了话,打起帘子低头走了进来。这素馨敏君也是好些日子不曾见着了。此时略一打量,她依旧是温润秀气、脉脉含情的好模样,薄薄的菱唇微抿,笑容也是温温和和,恰到好处:“奶奶唤奴婢过来,有什么事吩咐?” “那小桃与你怎么说的?”孟氏却是神色淡然,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个活色生香的俏佳人,而是寻常的婆子一般,别说什么提防与妒忌,倒还有几分心腹的味道。 这素馨听得这话,眸光一闪,只在敏君身上若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一眼,就是恭谨地回道:“小桃一回来,便是说了春草姨娘留意奶奶的行踪,意欲收买她。她想着妆扮着实匮乏,有心在那上面赚一笔大的,再将这事儿与奶奶回了。” “哦?”孟氏听得一笑,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盯着素馨,柔声细语道:“倒是为难她还想着我呢。我还道她这般作态,说不得就是赶着与人凑趣呢。”说着这话,她嘴里却将那人这个字眼咬得极重,透着些森然的味道。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三十八章沁馨上 素馨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却不敢多说,只垂着眼轻声回话:“奴婢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虽说是想着装乖卖俏的,但还存着点敬畏。早些日子,她便直言过,奶奶才是这内宅里头能说上话的,三爷看重的,若是奶奶看着不入眼,日后也落不得好去。”说着这话,她眉梢一丝儿也不曾动弹,倒是十足十的诚恳。 敏君听得这话,心里却是透底儿的清楚。那小桃虽然有那样的话,可心底必定不是十二分的愿意,只是碧痕等姨娘的下场让她瞧着心里发颤,方说出这样的话。若是到了某些她认为有可乘之机的时候,说不得会怎么说怎么办。毕竟,孟氏这些时日的行事,人人都是瞧得清楚了——她并非那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嫉妒之人,也非贤惠到以夫为天,任人摆布的温顺女人。只要是能维持自己在徐家三房的地位,不迈过某些底线,一个两个姨娘她是浑然不在意的。 毕竟,孟氏虽说在三房彻彻底底站住了,可到底是身份略低,又是不想旁人风言风语说些嫉妒吃醋之类的闲话,只等将那些姨娘当做耳边风,权当是养几只猫儿狗儿罢了——只要这些猫狗不要抓伤了人,旁的也就不用理会了。 对于这种心思,只要是在三房呆的久了,人人都能发现的。毕竟,孟氏旁的藏的深了,可这样的意思可是从来不避讳人的。横竖这也是大部分当家奶奶的心思,暗地里撒布一番,也没什么稀奇可说的。也是由此,府里头的一些小丫鬟却是蠢蠢欲动起来,连带着那春草碧桃两个做姨娘的,也是有些战战兢兢,日子不大好过。 这些前因后果,敏君晓得七七八八,素馨却是一清二楚的。也是因此,在看到孟氏对于自己的一番话不过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她就赶着将旁的事细细说了个分明:“另外外头两个清扫庭院的粗使丫鬟,一个厨下的管事,一个浆洗上头的嬷嬷,一个看门的嬷嬷,外带三个出门做事的小厮,并一个小管事都是回了话。那春草姨娘对奶奶近来在屋子外头的言行举动,府里内外的事儿,也是晓得的七七八八了。” “嗯。将这些人看准了。至于该是怎么做,你是个聪明的,自然晓得的。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孟氏听得这些,如同听到一阵清风扫过,连着眉头也没有动弹一下,只是自然而然地捧着茶,用茶盖轻轻撇去上面的浮沫,温声慢慢着道:“还有,这些事,你以后也与敏君说一声,让她也知道知道。倒也不必拘着每日什么时辰,三两天过去说一声,也就是了。她眼下也渐渐大了,连着亲事也都定下来了,有些东西也该是让她知道点了。” 素馨听了这话,目光微微闪动,却是连半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敏君看着她与之前略有不同的举动,皱了皱眉,觉得这素馨行止着实鬼魅,并不值得信任。再怎么样,她也是朱氏遣来的人,这一层是抹不去的,自己瞧着如此,她自己也不会忘记——也是因为这样,若说她全心全意,忠心可靠,只怕自己也是过不去的。 毕竟,如果自己是她,少不得也得琢磨琢磨,这一点沙砾当真是能忽略的,自己的忠心是不是一个踏板,等到了没用的时候会弃之如敝屐?在古代,出身何处就相当于绝大部分的立场、行止。毕竟,这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虽然说着比较粗俗,但里面的道理却是明白得很。 敏君在现代的时候,还对这些并不十分在乎。但等到了古代,看到了这么些是是非非,心底却是对某些事越发得警惕。而素馨这么个温润秀美的女子,心机也好,行事也好,又是朱氏所赐下来的,少不得要与一点脸面的,若是真个攀上徐允谦,孟氏这里不但扫了脸面,失了在三房内宅里的权威度,就是某些地方,也有些不大妥当的。 也是这样,敏君待得那素馨回了话,恭谨退下来后,少不得转过头与孟氏抱怨道:“娘,您怎么让她做这样的事儿?我瞧着她便觉得不自在,总恨不得将她打发得远远,省得又闹腾出什么东西来。” “傻丫头,这走了一个,自然还有另外的人填进来。平白费力不说,倒显得自个没能耐心气高。”孟氏听了这话,便放下手中的茶盏,伸出手将坐在一侧的敏君搂在怀里,满脸满身的摩挲,一面却又叹气道:“哪怕你冯娴她瞧着你好,有心看重,这等成了婆婆媳妇儿,那也指不定会怎么想的。若是她打发了丫鬟到你手底下,难不成你就因着心里不自在,总刻意打发得远远的?这一个罢了,两个也算了,三个五个都是如此,只怕冯娴这般的也要恼的,何况你祖母这样的,更是少不得与我难堪!倒不如将这过来的丫鬟好生甄选一番,留下合适的笼络,不合适的也放在眼皮子低下,瞧着她们蹦跶,若是蹦跶的少,家中也不差那一口两口饭,若是蹦跶的多了,自然有她的下场。这般层次分明,就是旁人瞧见了,也说不得什么话。记住,这做女人难做,就在这些上头——一概的事儿都得抹平了,万不能与人拿到把柄,哪怕那把柄不过些许微末小事。” “娘的意思女儿晓得了。积沙成滩,积水成海,小事做得不仔细,日后大事必定吃亏。”敏君听了这么一通话,心底也有几分了解,当即默默吐出这么一番话,只是声音却略有几分暗哑。 孟氏瞧着她的模样,立时就是猜出她心底的念头,忙就是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怎么,瞧着为娘的说起这些事,心里不自在了?可是想着冯娴苏瑾他们不会如此待你?这天底下若是事事一成不变,哪里还有什么沧海桑田的词儿?若是他们当真待你一辈子好,自然千好万好。但若是他们变了心思呢?你总得与自己一个退步,好生筹划妥当,莫要让这起因落在自己的身上。你若真是有心,该是好好想一想那碧痕的事。” 啥米时候才能从陪客转回来啊口胡!未婚夫还米出门做生意,只得天天当陪客,咳,有点怀念天天当宅女的自由日子了……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三十八章沁馨中 敏君听得孟氏猛然提及碧痕这个人,心里一跳,忙就是抬眼看向她。而孟氏却是神色不变,目光悠然,仿佛说起来的不是那个蛮横放肆将她欺压多年的情敌,而是随随便便闲谈起来的某家的一个例证:“你爹爹待她如何,你也是看在眼中的。这么些年,外头的流言蜚语嗤笑嘲弄,家里纷乱吵闹折腾不休,他都是能忍得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碧痕这么些年在他眼里都是当年那个与他情分深厚,虽然有些刁蛮要强,但心性还是好的贴身丫鬟。若是这个影子哪天忽而变成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真人,他如何会再忍下来?这变化了的真人,心性恶毒,竟是活活将曾经的那些美好都是化为乌烟瘴气。他有多看重那一段情分,就会有多么厌憎毁了那一段情分的碧痕。” 说到这里,孟氏顿了顿,看着有些愣愣出神的敏君,垂下眼帘轻声道:“这些,你可都明白?”她的话音,带着一些疲倦与黯然,生生透出些许冰冷的味道。 敏君听得这些,心里隐隐有些讶异。她看着孟氏有些倦怠的目光,才慢慢恍悟过来。哪怕孟氏三从四德,自小就是教养得贤惠温和,顺时随份,但这也不代表她这么些年管家理事,忍耐沉默不让人心力交瘁,心酸难堪。只是,或许是太过坚韧,或许是太过渴望,或许只是忍耐惯了,她方坚持下来。 “娘,您现在还觉得疲累吗?”敏君沉默许久,才是静静伏在孟氏的身上,低声询问道。她这般说着,目光却是紧紧盯着离这不过一指距离的衣衫,看着那纹绣的凤鸟朱喙,眼瞅着它微微凸起,又平复下来,心里越发得酸楚起来。 “过着过着,也就惯了。”孟氏的声音悄然响起,却已经没有先前的倦怠:“再怎么样,如今也比当初那会好多了。放心,为了你,为了你的弟弟,或者meimei,娘一定……”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柔和地摩挲了一下敏君的脸颊,轻声笑着道:“好了,不说这些不打紧的事。等一会苏瑾他可是要过来了。这些日子他难得闲了些,你好生与他相处,性情投合,全在日日夜夜的磕磕碰碰里头。难得现在你们都还小,又是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纵然有了什么吵闹,过后多想想也就过去。如此,正是能晓得彼此的性情,日后相处起来,必定更和睦亲密。” 看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神情温柔,仿佛是在憧憬着一个美丽的梦想,敏君说不清什么滋味从心底涌了上来,只觉得眼中酸楚不已,带着些许梗咽,低低地,急促地应道:“我会的,娘,放心,我一定会的。” “哭什么,傻丫头。”孟氏轻轻敲了敏君的额头一下,目光越发得柔和,只用手指拭去怀中女儿眼角的些许泪水,柔声道:“只要你过得好,娘也就满足了。好了,收拾一下,不要等会苏瑾过来,瞧着你这样,还当咱们家出了什么大事。” “嗯。”应了一声,敏君揉了揉眼睛,只露出点浅浅的笑意,流过泪的眼睛虽然有些发红,却掩盖不住清澈沉静的韵味。兼着那微微透着些粉色的脸颊,绯红如樱的唇瓣弯起一道弧度,这时的敏君便透出一股婉然生姿的生动来,不说旁人,就是孟氏瞧着也心下一动——这容貌越发生得好了。 敏君都是没在意这些,只照着惯常的举动,说了两句话,便带着一腔心事退了出去。今天的事虽多,一桩桩一件件的,但最是让她在意并非是见识过的内宅倾轧争斗,更不是徐尚宁说大可大说小则小的书院事项,而是孟氏那仿佛有些承受不住的疲倦。如果说连孟氏这样自小教养,从心底遵循封建社会那一套道德理念的人,都是会心灰意冷,沧桑疲倦,那自己真是能在这么一个时代过一辈子吗? 没有人会像自己一样,知道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会有那么一个时代,仍然有许多不足与缺陷,但却是在很多的地方真正给与一个人机会。那许许多多的机会,有关于自由,有关于幸福,有关于安适,有关于奋斗,更重要的是能够选择。 带着有些恍惚与混乱,敏君默默扶着丫鬟走回到自家的院子里,沉默许久也回不过神来。一侧的青鸾见着着实有些担忧,连连扯了锦鹭好几次,见着锦鹭都是不言不语的,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姑娘……” “姑娘,等会姑爷就得过来了。您可是妆扮一番?”就在青鸾开口说出一个字,锦鹭狠狠瞪了她一眼,忙就是赶着上来接过话题,一面还笑着从一侧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送到敏君面前:“昨日,奶奶令人送来的首饰姑娘还不曾好生看呢。这会子瞧一瞧,免得辜负了这里头新巧喜欢的样式,平白守着沾惹灰尘。” “倒是越发得会说话。”敏君听得这个,虽然心底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但也不愿让这两个素来待她极有心的人担心,总算收拢了几分情绪,抬头与两人笑了笑,从那匣子里挑了一支通透如水的翡翠碧云簪,一对扭金白玉莲纹耳塞,一串指头大的三色碧玺圆珠子手链,并几样瞧着精致却不繁杂的其他首饰。 青鸾见了,由不得撇了撇嘴:“姑娘总是这般素净,奶奶虽然不说,到底也不大好,竟还是添几样鲜艳的方好。”她说话素来有口无心,锦鹭听得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只看向敏君。 敏君对于青鸾的性子自然了解,若是平日,少不得说两三句话,但今日少了心思,又想着她说的也有理,便从中挑了三四样金、红为主的贵重首饰,旁的还是令她们收拾好,又拿了妆奁镜盒,预备收缀一番。其实,也是早就备好的,衣饰并不用替换,只将抿了抿发鬓,添了两三样首饰,也就足够了。 锦鹭与青鸾手脚轻快,很是迅速就是打理妥当了。敏君站起身,外头就有人回话:苏瑾来了。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三十八章沁馨下 “快快请进来。”敏君听得苏瑾来了,虽说心底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复杂心思,但也忙忙站起身来,一面发话令锦鹭等人端茶并细点果子来,一面抬步向外走去。虽说近来苏瑾的事儿不多,尚有几分闲暇,但除了休沐的日子外,平常也就是送来东西物件,偶尔得了闲暇,方能过来的。 今日原不是休沐的日子,敏君自昨日听闻他过来,便知道有些别的缘故,当下除却将自己先前猜出来的一些甲骨文收缀收缀外,暗地里也是打发着人出去询问。只是不曾得了什么信儿罢了。 “敏儿。”就在敏君赶着出了内室,那边苏瑾已是打起帘子跨入室内。见着敏君正巧赶着上来,他当即便轻声唤了一句,却是柔声细语,端然是深情得很。敏君听得这一声略有几分缠绵之意的呼唤,不知道怎么地脸颊微微一热,只略略撇过脸,上前来行礼厮见,道了声万福。 苏瑾看着眼前粉颈微红的敏君,脸上的笑意更深,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一面打量着敏君的衣着,一面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微凉,便轻声笑着道:“眼下天寒露重,虽说今日晴朗无云,略有几分暖意,但也比不得金陵,却是要多穿一些。”说着这话,他瞧见锦鹭从里头取了一件披风仿佛欲给敏君披上,立时伸手将其接过来,极是自然地为敏君拢上。 这敏君倒是没有想到苏瑾这般举动,一时也是有些愣怔,待得事儿过去了她方缓过神来,那脸上由不得涨得通红,连这话也有些说不大出来了,只低声说了两句话,就拉着苏瑾往那日常常起卧待客的小花厅儿走去。苏瑾原是有几分兴兴头头而失了往日在旁人面前的端正规矩,敏君这一番举动出来,他自是有几分懊恼自己的不尊重,让敏君在几个丫鬟面前失了脸面。只是这事儿都已经做了,且看这敏君虽说是燥得慌,但也没有恼怒,苏瑾心中又有几分欢喜,一时间倒也是如敏君一般,略略有些发懵,直到被拉入小花厅里头,听得外头丫鬟一阵嬉笑,方是脸皮发红地松开抓着敏君的手。 而这一边的敏君所说也有几分羞涩,但到底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只待得凉风拂面半晌,便也举动自若,言辞舒展,并没有那等扭扭捏捏。见着苏瑾略有几分局促,她将那心绪收缀妥当后,反倒是嘲笑他起来:“往日里真真如同泥捏的人一般,任是怎么搓揉就是面不改色。今日倒是吃了辣椒一般,脸上也辣辣起来?” 听得这么一番话,苏瑾倒也是笑了,伸出手将敏君的手重头握住,拉着她肩并肩手拉手一并挨着坐在一侧的榻上,一面又道:“原想着自己造次,唯恐你生气,方有些局促。倒忘了我们敏君大姑娘最是心胸宽阔,原是肚子里头能撑船的,却是我小家子气,该挨这一遭嘲笑。” “这前头说什么心胸广阔,后头就是说我嘲弄你。倒是不晓得你是赞我还是讽我。”敏君笑着回了一句话,一面从边上将一个柳叶池塘人物纹的匣子取来,用身边带着的钥匙打开来,一面接着笑道:“不过任是怎么着,有了这个,你怎么也得赞我两句的。”说这话,她已是将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本用丝线缝得极为周整的纸笺来递了过去。 苏瑾将这个接过来,翻看了几页,心底不由得暗暗吃惊,忙就是抬头看向敏君,讶然道:“这几日竟能猜出着许多的字,敏meimei果然是心思细密,才气洋溢,我却是远不如了。” “什么远不如。你原是事多,闲着还得想着这个,筹划那个,哪里比的我清闲有空?我虽说是远不如你,这十倍的功夫花费进去,自然也比你厚一倍的。”对于这些,敏君却是心知肚明,这不过沾了些现代信息的好处,哪怕没有十分经意,多少也是在系统的理论学习下成长起来,也知道些汉字的理论知识,自然比苏瑾更容易琢磨出些东西,实际来说自己还是远远不如苏瑾聪慧的。二来,她也不愿意拿着这些自夸自诩,平白让苏瑾对自己有了别的期许不说,还打击了他的信心。 “劳动你如此费心费力,怪道瞧着比往日清瘦了许多。原是我……”苏瑾听了这些,不曾生出几分安妥,反倒越发的惭愧,虽然先前并没瞧出敏君清减,这会子也越发觉得她有些轻飘,想来费心不少。只是敏君见他面带惭愧,只觉得有些稀罕,忙就是凑上来打量了几眼,方拦住话道:“什么清瘦不清瘦的,往日里你也不曾这般磨磨唧唧,有什么大事小事,心里磨不过去的,总和我说两句。我或是出个主意,或是做点事儿,哪怕两样都做不的,好歹能与你说说话稍减郁结。自然,我说这个不是表白自个的能耐,而是对你这般言行十分欢喜,想着你当我是个能出主意有见识,并不是那等小风小雨就慌了手脚失了气力的小女子,或是那等只能管家理事外头半点大事都说不得的女子。这些心思,我虽是没有明说,但也以为你心底明白,我们两个端端然是相知的。哪里晓得你今日话里话外说起来,竟不是这个意思?” “自然不是。”苏瑾听得敏君这么一通话,说得也颇为急促,连着章法也不算齐全,便知道她是急了,当即也顾不得别的,只将双手轻轻搭在敏君肩上,拍了拍后,方道:“我也是因为知道了一件大事,心里烦躁,说话便有些不大合适。你我素日便是和气,万不要在这上面置气。” “究竟什么事儿,闹得你如此?”敏君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会,好是半日过去,方讶然问道。 苏瑾犹豫许久,想着这事虽说极大,但一来他也是猜测,情状不明,二来敏君素日守口如瓶,其父也与燕王朱棣相处和睦,三则事项太大,敏君到底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纵然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如此一番想来,他便略有些吞吞吐吐着道:“陛下有心撤藩,燕王颇为怨愤,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有些大事要出来。”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三十九章战栗上 敏君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脸色由不得苍白起来。她定定凝视着苏瑾,半日方才有些急促,又有些颤抖着道:“你,听到了什么大事?”她的声音有些破碎,脑中想着的并不是别个,就是先前曾是想过好几次的靖难之役。这是永乐帝朱棣人生最大的转折点,也是这个时代一个足以扭转任何家族与个人前途的选择。 也是想到这些,她方觉得有些战栗起来。 若她还是现代那个苏小涵,或是刚刚穿越过来的那阵子,想起这件事,她还不会有多少战战兢兢,或者什么别的念头,多半也就是评头论足一阵子,想想看看那些白纸黑字记录的战争场面与各种变化。但现在的她,在乎自己所处的小小家庭,也在乎眼前苏瑾所在的家庭,哪怕是曾经只见过面,说笑过的那些仕女夫人,想起这些人或许会因为这场战争而丧家亡命,惶惶然无可终日,心底还是惧怕的。 “敏儿……”苏瑾看着身边的敏君脸颊一点点苍白,连着眼中的神采也是消失空洞起来,原本烦乱躁动的心绪越发得乱了套,他忙伸出手将敏君搂住,一面轻轻的呼喊,一面小心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这种状况,哪怕他心底的情绪多躁乱,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不知道怎么露出这样神色的敏君会失神伤了自己。 被这么搂住,又极为亲近的摩挲呼唤,敏君稍稍出神半晌,也就回过神来。她脸颊微微一热,忙眨了眨眼睛,伸出手将仿佛心情越发糟糕的苏瑾抱住,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放心,我没事儿的。” 苏瑾放开手,脸色却依旧不大好看,他盯着敏君半日,看着她脸色虽然比方才苍白了些,但目光清明,精神也不若先前一般昏沉,便也松了一口气,只伸出手碰了碰敏君的额头,沉声道:“你素来沉静稳重,从来是不慌不乱的,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休要隐瞒,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能有什么大事。”敏君略有些闪躲的笑了笑,看着苏瑾瞬间眯起来的双眼,便晓得他压根也不信自己这句话。是呀,凭着他一向的精细到有些超乎寻常的观察力与谨慎严密的思考能力,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他会相信才是有些问题呢。只是这样的大事,自己说出来谁会相信?哪怕能相信,连自己也没有把握朱棣一定会笑到最后,又怎么能说出口呢?由此,盯着苏瑾逼视的目光,沉默的气氛,敏君微微侧过脸,垂下眼帘,而手指却有些不由自主的紧紧纠结在一起。 看到她这样,苏瑾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伸出手握住敏君的手,将她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的指节一点点扳开,轻轻捂在自己两只手掌之间,低声慢慢着道:“我以为,不论有什么事,我们都能坦坦荡荡说出来。因为,我已经将我视为最为隐秘与狼狈的一面,袒露无遗。原来,并非如此。” “苏瑾……”敏君听到这话,心里一颤,竟有些不敢抬头直视苏瑾。这件事,她无法说出口,但若是不说出来,面对着这样的苏瑾,她心里又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仿佛被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喘口气都有些发僵:“我不知道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苏瑾听得一愣,看着有些犹疑不安的敏君,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忽而明白起来:“是关于燕王殿下的……是也不是?你,猜到了些什么?”他盯着有些沉默的敏君,除却惊诧与慌乱,更多的却是欢喜:“你也想到了有些事,对不对?” 他最后对不对三个字几乎是在敏君耳边擦过来的,低微得不可思议,仿佛一抹吹落枯叶的微风掠过,却是无端端让敏君有些安心。微微抬眼,眉梢极为轻微的舒展了一下,敏君又是紧紧皱起眉头,她贴靠在苏瑾的身上,有些犹疑,又有些安心,只凑到他耳边低而又急促着道:“你知道,他,有不臣之心……” 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但苏瑾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心头一跳,原本对于燕王某些举动的不安与揣测,忽而清楚起来。然而,也就是这样的清楚,他的脸色由不得苍白起来。 敏君没有料想到苏瑾忽然会沉默下来,她抬眼悄悄地看了一眼,见着他面色大变,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由不得一顿,反而因为心里头生出的好奇而将慌乱的情绪暂且压了下来。轻轻地动了动身体,敏君碰了碰苏瑾的手,声音也稍微高了点:“苏瑾,你怎么了?” “原来如此。”在敏君询问的同时,苏瑾也回过神来,他神情复杂地听着敏君此时有些好奇的询问,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目光也柔和起来:“放心吧。你不要担心,我会护着你的,这件事,且不要与岳父大人说,等过些日子,我自有主张。”虽然说,不清楚敏君是从何想到这些的,但先前她都能察觉到那龙骨一事,想来这中历代不绝的事,她细心揣摩,未尝没有可能。只是事项太大,她想到这个,怕也惊惧好些日子了。 由此,苏瑾在迅速回过神来后,却是不忙着说别个,反而先低声安抚敏君起来。 这边如此,那边的敏君却没有十分体味到这样的心思,她皱了皱眉,看着苏瑾柔和的目光,倒是有些羞恼起来,只直起身子掐住他胳膊上一块rou,拧了两下道:“没得说这些作甚么。爹爹那样的人,我自然不敢说一个字的。这事儿在我心底搁了许久也不敢说,却是不防着被你拿话哄了出来。你倒是给我说一说,先前你说的究竟是什么大事?与燕王又有甚么关碍?” “你且松了手,我怎会拿话哄你。”苏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敏君拿出女子蛮横的一面逼问,只先缓了一句,方将她抱在怀里换了个更合适舒服的位置,凑上来低低着道:“原是陛下决心撤除藩王,燕王殿下晓得后颇为愤慨,而后常有些举动,瞧着并不对头,我原想着应是有意拿着各项事情逼迫陛下放弃那等念头,生怕你我两家做臣子的夹在其中。却不曾想着,你更是目光如炬,竟是将那根底瞧出来了。” “这有什么稀罕的,我原也就是看着你神情不对劲,胡乱往那重的方向猜测。历来新皇登基,最怕的不就是这样的事么……”敏君心里不自在,知道自己并没有苏瑾所说的眼光,只撇过头,胡乱拿话遮掩:“哪里想得到,原是还不到那地步的。” “谁说不到那地步。”苏瑾听得敏君最后咕哝的那句话,眼睛由不得眯了起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未尝不是缘由之一。但你猜着了终归是猜着了,倒也不用怕我会如何想。你是我认定的人,哪怕旁人都不站在你这一边,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护着你的。虽说兹事体大,我也摸不准岳父大人的心思,想着你暂且隐瞒这事,但过些日子事情都分明了,却也不必瞒着了。这样的机会,正是我辈青云直上之时。” 听得这话,敏君却是有些发愣,她静静盯着双眸璀璨,满脸豪情的苏瑾——虽说依旧是秀美俊逸的脸庞,略有些稚嫩的轮廓,但这个小小的少年却有着敏锐的直觉与强大的内心,对于这样几乎能让绝大部分人惶惶不可终日的信息,不但不惧怕,反而生出更深切的野心与奋勇。 而这个原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深切的渴望能获得力量、权势、地位以及相关的一切,保护他所关心的人与事,其中,有他的母亲冯娴,也有自己…… 敏君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一个字,只侧过脸轻轻的咳嗽两声,就是慢慢红着脸,有些刻意地打断他的话,低声道:“什么青云直上,你可是想好了,这样的泥淖,足够将很多的人、家族都吞噬得一干二净。而且,冯姨她还在金陵……” “傻丫头,这样的事,哪里会一时半会就闹出来?”苏瑾冷笑一声,手指有些怜爱地蹭着敏君的脸颊,声音却是透着些许冷意:“若燕王殿下真是这等压不住的,我竟还是早些回去,方是正道。而那新皇,不论从什么地方看去,都是温暾之人,不说他眼下头等大事并非撤藩,就算真是如此,也有数年冲和之机。” 敏君听得一愣,她知道,靖难之役的确不是建文帝登基都办的事情,仿佛是延后了三四年,方闹出来的。苏瑾这么说,的确是正确的。要是这些都是正确的,或许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她兀自想着,心里头那些慌乱的情绪却是一点点安抚下来。她抬头看向苏瑾,眉梢微微挑起,唇角便是露出一点笑容来:“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傻丫头,这样的事情,原是我们男子该想着的。你竟不必担心过甚,好好的过日子。”苏瑾说到这里,环住敏君的胳膊紧了紧她的腰肢,嘴角就是勾起一丝促狭的笑纹:“前些日子搂着仍有小肚子的,今日一握,竟是没了,我可不是时下好细腰的。”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三十九章战栗下 随着这带着笑意的话,敏君只感到一股子热气拂面而来,她的脸陡然红了起来,只咕哝了两声,就忙忙着转过头避开了:“浑说什么”但这一句话说出口,她反倒越发得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局促,当即昏头昏脑地想了一通,随口就是寻了一个话题,忙道:“你过来,就是说这一样事情的?那龙骨的事儿,可是妥当了?” “龙骨一事还在筹划,倒也不急于一时。我今次前来,还有另一桩事要说。”苏瑾听到敏君这么说,也是回过神来,他犹豫了半晌,才是与敏君道:“这事还未传出来,我只怕你们因着不晓得事,反倒吃了亏。那孟家因着各种缘故,竟只与那姜夫人和离,此外,连着姜夫人的各色惩处,也是由姜家出钱赎罪,只消在那城东白云庵里带发修行三年,并无其他惩处。” 这话一说,敏君的脸色由不得一变,霍然站起身来:“什么” “且安生坐下来。”苏瑾伸出手拉住敏君,将她重新按回坐到自己身侧,笑着道:“什么大事,那姜氏到了如今的田地,还能闹出什么?只消小心门户,安生度日,却也不怕她如何。再者,就算她心中怨恨难消,这头一个也是冲着孟家去。” “你晓得什么。”敏君对于这件事,却是颇为担忧的:“姜氏心中再是恼怒,也不会对孟家如何,只会将事儿全都记在娘的头上。你想着是冤有头债有主,可是姜氏还有女儿呢,这没有娘家靠山的女儿,如何在夫家立足?只看在这上面,她不会也不敢做绝。再者,这事娘才是引子,她心底有多赍恨,便有多少火气冲着娘过去。” “傻丫头。事到如今,姜氏所出的两个女儿,孟家待着还有多少情分?”苏瑾却是不以为然,他伸出手摸了摸敏君的头发,眼里却是一片冷意:“若是在此时釜底抽薪,反倒是更为有益。横竖,姜氏那两个女儿都是生儿育女,有着子嗣做靠山,并不愁什么的,一朝动了手,不论接下来怎么做,都是妥当得很。” 这话一说,连着敏君都是听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想明白苏瑾所说的意思。是的,当初孟承宗对姜柔云扼杀了自己唯一的血脉子嗣这件事除却愤怒痛恨之外,也只有处之而后快的杀意了。有了这样的心情,对于姜氏所出的女儿,他哪里还会有什么怜爱之心?只怕迁怒之下,少不得给两个女儿添点麻烦动些手脚才是真的。 而姜氏就算开头的时候想着自己的女儿,忍下对孟家的仇恨,但要是听到孟承宗对自己两个女儿并无亲情,那她心底的愤怒必定会让她头一个对孟承宗下手。要知道,她对孟氏下手,因着徐家三房她从来没有放在眼中,自然也没什么人手安插在里头,想要动手短期内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孟承宗却有不同,孟家可是她呆了二十余年的地方,哪怕是寻常的女子,都是有心腹近从乃至各种安插的人手,一时半会铲除不了的,何况是姜柔云这样心计也重,疑心更深的人,这么些年过来,什么手脚没做过,从中挑些人手出来。也不必做太多,拆开来将事项分发给不同的人,动一动手脚,也算尽够了。 要真是如此,姜柔云的确是会对孟家先下手的。 敏君如此一想,却是深深打了个寒战,这古代的内宅倾轧果真是惊心动魄,让人发颤:“真若是如此,只怕姜柔云绝不会下什么小手段。这若是一直无事也就罢了,一旦动了手,绝不会是小惩大诫,而是雷霆之击了。”她虽然说的话还是十分流利,但声音却微微有些发颤,对于这件事情,心中有几分不同方才的战栗。 “本就如此。”对于敏君的话,苏瑾却是神色自若,他对于内宅里头的争斗更是清楚。先前姜氏将矛头对准了孟氏,那是因为孟家仍旧是她的靠山,她本身并不愿意脱离孟家,自然不能对孟承宗动手。但现在和离之后,女儿也都是出嫁成家,各自有了儿子做靠山,娘家若是怜爱她们自然是好,若是对着她们心存恶意,还不如不要了,省得拖累。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握有孟家内宅的详细情况,如何会对孟家手下留情?毕竟,从这姜氏素日的行事看来,她除却心狠手辣之外,更是容不得旁人有一点对不住她的。在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吃了这么多的亏,以后也没什么能站起来的凭借,她若是痛下狠手,并非不可能。 也就是因此,苏瑾才是想着将信息送过来,他是生怕敏君一家在松宽之时,为人所趁,或是受牵连,或是受栽赃,或者受了什么罪。毕竟,不论从什么地方看来,若是姜柔云在孟家得了手,其次就会将目光转到徐家来的。 “这事,我晓得了。等一会便过去与母亲细细说一说。”敏君听了本就如此四个字,脸色略微黯淡了一下,方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可那心底,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慢慢地涌了上来——苏瑾,他与自己会不会也走到两看相厌乃至于恨不得杀死对方这样的地步? 她有些患得患失地想着,脸上由不得露出些许苍白的痕迹来。 苏瑾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下子沉默下来,倒是有些讶然,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敏君的头发,暗自在心地揣摩了半天,却还是有些想不通此时敏君所想的事,当即便道:“怎么了?可还有什么担心的事?说来我们两人一并想一想,许是能想出点法子来。” “没事的。”敏君抬头笑了笑,自知是自己想得多了。三岁看到老,苏瑾这样的人,哪里会愚蠢地做出那样的选择?他对于这些内宅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不会轻易做出那样的举动:“是我一时晃了神,想着这些内宅倾轧着实令人心惊,生怕什么时候自己也遇到了。” “自然不会。”苏瑾伸出手将敏君搂在怀里,眉眼却是弯了起来:“你信我,我信你,如何会走到那一步?日后,我们自然是成双成对,没有什么通房,也没什么小妾,两个人和和气气过一辈子,才是真正的夫妻。” 敏君听得他这么说,心里也有些甜蜜与温暖。是啊,苏瑾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算十分久,但经历了许多事情,日后也会一并成长。若是如同现在一般,任是什么事都是能有个商量,什么情绪都能说出来,哪怕是在现代找个老公,也不过如此了。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么,世上真正的爱情,一个是一见钟情,一个是青梅竹马。虽然现在还说不上一见钟情,但她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吧。由此,敏君微微抬起头看向苏瑾,也是郑重应了:“嗯,我晓得的。日后,我们自然都好好的……” 她说了半句,却又有些局促,便微微撇过脸,没再接下来去了。苏瑾看着她带着一点变扭的红通通的脸,笑了一阵子,又悄悄地说了半日的话,厮磨着黏了好一阵子,眼瞅着时辰不早了,方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对于这些,敏君有些发觉,但又不愿意十分地显示出来,当即撇了苏瑾几眼,到底磨不过去他的要求,便站起身,将他送到了外头,自己则转身回到了孟氏的屋子里。 “娘。”敏君踏入屋子里,抬头就瞧见繁君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正是被孟氏打发了下去,她不由得挑了挑眉头,瞅了那小丫头一眼,见着是个略微眼生的稚嫩小丫头,便在她退下去之后,笑着坐在孟氏的身侧,靠着她道:“这个小丫头瞧着眼生,可是刚采买来的?” 苏瑾先前说的话,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加之之前徐家闹出来的事情,对于这个眼生的小丫头,敏君还是多存了一个心眼。对此,孟氏自然清楚,只伸出手拍了拍敏君的头,笑着道:“这是方买来的三户人家中的一个丫头。放心,这三户人家都不是燕京城里的,原是逃荒到这里的人家。我们又是将一家子都签了卖身契,倒也不必愁先前那件事。对了,你怎么又过来了?苏瑾他说了什么样的话不成?” “正是他说了一件事,女儿才赶着过来,又问了那个丫头的事。”敏君听得孟氏这么说,也没在意,只将苏瑾说的是细细回了一通,末了,少不得添上两句忧心忡忡的话来:“娘,您瞧瞧这件事,都算什么就这么着,那姜家的人竟还下了大把气力非得将姜氏捞出来。虽然说这事情人人皆知,但若是拿着这一点辩驳,只怕有些人心底又有些犹豫——平白给了那姜柔云机会” 对于这件事,敏君很有几分不满,又不是对着苏瑾,她看着孟氏的时候,说起这些越发得带出一股子愤恨来。也就是她,方知道孟氏在这件事上耗费的气力与寄予的心结。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怕孟氏稍稍平复的心情,又要汹涌不安起来。 用户签名 用户信息 第四十章欷歔上 孟氏倒是不将这个放在心上,她笑了笑,伸出手将敏君搂在怀里,道:“真真是傻丫头现在那姜氏到了如此田地,为娘若是还不知足,也怕是要被老天爷惩处的。你也想一想,姜家再有能耐,也是不能为姜氏筹划一门好亲事,更不能再在这上面说什么话。若是姜氏安生度过余生,哪怕我们不去寻什么事,她自己心底难道不会煎熬着难受?若是姜氏还有些什么举动,也不小我们如何,孟家正是盯着呢。而且,这要是在闹腾下来,姜家恐怕也不会再给姜氏做靠山砥柱了。任是什么样的世家大族,这闺门女眷做到那地步,名声已经不大好了,他们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扶持,少不得有人嘀咕姜家的门风。虽说那家的姑娘都已经出了门子,只有两三个庶出女儿还未出嫁,但也经不起这个名声。那已经是撑到底儿的架子,再要添一点子力气,自然要散架的。” “娘的意思,女儿明白了。”听得孟氏这么说,敏君虽说有些不清楚,但也算明白过来,当即便点了点头,道:“但家里还是小心些,那姜氏若是真是动手,便是困兽之斗,说句不敬的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大约也就是如此了。要是能将咱们家拖下来,她可是欢喜着呢。” “这个,娘自然清楚。”孟氏笑着点了点头,又是轻轻摩挲着敏君的脸颊,半晌过后,方才笑道:“也是巧了,正好你又过来了,先前尚宁那件事,我的意思你是清楚的,等一会到繁君那里说几句,免得她又是想得多了。待会尚宁回来,我自会打发他过去瞧瞧繁丫头的,也让他们好好说一说,通通气。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家里头可不能再生什么暗波。免得外头的那些个人瞧着不像话儿。” “娘且放心,这里头的事儿女儿晓得的。”敏君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反对。繁君近来养着身子轻易走动不得,又是心思细密的人,事关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徐尚宁的事,若没有细细扳说清楚明白,她不掂量个三五日十来遍,却是放不下去的。孟氏既是有心周全这嫡母与庶出子女的情分,知会一声,在小事上做得精细温存,也是自然之理。 晓得她这样的心思,敏君自是没有别话,只又陪着孟氏说了一阵子的话,便是走了繁君那里一趟,端端然是细细解说,又将徐尚宁过会便会过来探望一事带到:“便是不信我那些话儿,这个把时辰后那正主儿便过来了。你好生问一问他,可是不是这样的?且听我一句话,大哥便受了些委屈,但他原是男子,与我们不同,这般过了一遭,待得事情分明了,未尝不是好事儿。你这些日子可得好生养着身子的,若是为了这事闹得自己不好了,大哥他心里能不难受?且好自养着,莫要急坏了身子。” 繁君听了这么一通话,虽说也是抹泪,但也算精神过来。她并非是那等遇见事没个主见的人,若非如此,碧痕那些事出来,她也不会做得那般条条杠杠整整齐齐的,不说旁人,连着孟氏瞧着也有几分点头。这先前一遭慌乱过来了,她听着敏君一通话说下来,便知道孟氏的心思是如何——这徐尚宁的事儿出来,不说旁的,单单是为了徐家的名声,孟氏的教养,便不能轻易放过的。别说这事瞧着不像是如今的徐尚宁所为,便真个是他动了手,这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但凡真个闹出来,那书院并另外的那个书生也是要落脸的。 谁让这事儿还没分明,这书院就是摆出脸色来?对着一个是好言安慰,对着另一个是冷脸严词,打量着一个是家中受宠的娇子,一个是庶出不受宠的无用长子?那可是摆错了脸,想错了事嫡母孟氏这般要强的人,如何会在这事关名声清誉的事上轻易罢休? 想到此处,繁君便也略略放心了些,当即便多了几分精神,连着说出来的话也舒缓了好些:“jiejie这般说,meimei若是还存着一点半点的疑虑,便是meimei白生了一双眼睛,不识得情深意真,人心暖善了。也实话与jiejie说,今儿原也心里惴惴不安的,但听得母亲亲口嘱咐丫鬟带来的话儿,我心里头已经安心了不少,只怕大哥当不住这般信任。等见着jiejie赶过来,又说了话,又让大哥过来说话,我这心方彻彻底底放下来了——若真是大哥的错处,他必定不愿过来的。” “没得想这些作甚。俗语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且大哥也是小时淘气闹腾,哪个男子打小不这么过来的?”敏君听得这话,倒是一笑,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笑着道:“这日后自然也就好了。瞧着现在大哥的样子,竟是打定了主意做大事的。这读书科考,做人做官,我们是帮不上什么,靠的是自个上进,但若是有帮得上的,哪个会冷眼旁观着?自然是父母援手,兄弟姐妹扶持来着的。” 如此一说,繁君忙是点头,又是紧紧握住敏君的手,好一阵欢喜感激,款款说了半日话,方在敏君的劝说下重新躺着休憩——这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