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6章

    气归气，但托马斯心里其实也明白，苏家父子有一项得天独厚的优势，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那便是他们天生拥有的汉人血统。

    苏克易当初会被荷兰东印度公司选为派驻三亚的使节，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是汉人出身，能海汉高层官员进行顺畅的沟通交流。

    而苏克易后来的表现，也充分证明了荷兰人这一步棋的高明。从苏克易上任之后，海汉与荷兰之间便再未爆发过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双方的贸易也逐渐趋于正常。

    期间如果不是得益于苏克易的全力斡旋，成功阻止了马打蓝国大批量购买海汉武器装备，当时及及可危的巴达维亚城多半守不住，早早就被全面火器化的马打蓝大军给踏平了。

    而苏克易在外交领域的这种优势，甚至延续到了下一代人。他儿子苏永山出生之后，并未送回巴达维亚抚养，而是与他一起留在了三亚。

    于是苏永山从小便在海汉长大，就连念书也是入读海汉办的学校，其同学当中有不少都是海汉高官子弟。

    苏克易用了多年时间，耗费无数资源和心力，才在三亚经营出一张人脉网，而苏永山在成年之前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人脉网，假以时日，成就肯定会超过他的父亲。

    要说葡萄牙人对此不感到眼红，那当然是假话了。只是他们无论怎样努力，甚至学会了海汉官话，阅读海汉报纸，仍然无法抹去族裔的显着差异，也不可能像苏家父子一样，在某些时候被海汉视作“自己人”。

    苏家父子找个借口，就能搭上执委会的顺风船，这手段虽然简单，却进行难以效彷。托马斯自知做不到，所以才会勃然大怒。

    西芒倒是想得很开，上前拍拍托马斯肩膀劝慰道：“从三亚到香港，也就几天时间而已，这并不代表他们能让海汉执委会改变主意。”

    托马斯勉强笑了笑道：“荷兰人应该也拿不出什么有分量的交换条件，所以才会这么急。”

    这话多少有些自我安慰的味道，但他们目前对荷兰人也的确无计可施。好在旅途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改变局面。

    荷兰使节虽然有一些独特的优势，但葡萄牙也不是一味处于劣势。至少在国与国的关系方面，葡萄牙与海汉的共同利益还要更多一些，双方在多个领域都缔结了正式的盟约，这便是荷兰所不具备的优势。

    在他们登船一段时间之后，执委会的车队才鱼贯进入这处港口。

    或许是因为时间安排太仓促，执委会此次出行没有举办大型的出发仪式，仅有白克思为首的数名官员来港口送别执委会一行人。简短话别之后，众人便登船出发了。

    出于安全考虑，此次出行的六名执委会成员并未乘坐同一艘船，而是分乘两艘船。

    与荷兰使节苏克易同船的，是宁崎、施耐德、袁秋业三人。

    苏永山念书的时候曾当过宁崎的学生，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但也有三分师徒香火情。等宁崎登船之后，他便主动去舱中请安问好。

    不过等苏永山从宁崎舱中出来，却是被人给拦了下来。

    “我是安全部的龚十七，苏公子，借一步说话。”

    苏永山看了对方亮出的证件，稍微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安全部是什么衙门，他当然很清楚，但对方是何用意，他却猜不到。要是开口拒绝，对方使用强硬手段，自己就此消失在这条船上也不奇怪，虽说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极低，但也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龚十七当然不是打算要绑架他，只是将他叫到旁边一间无人的舱室中，提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据我所知，荷兰使馆的那艘船，是在执委会公布北访行程之后，才被你们送去船坞维修，然后接着就向我国提出搭乘顺风船随行的要求，你不会告诉我这只是个巧合吧？”

    苏永山自然不会承认此举另有所图，一脸诚恳地应道：“龚大人，不管你信不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龚十七的语气依然很平静：“我亲自去船厂看过你们那条船，并且问过匠人，仅左舷有一处不算严重的损伤，只要简单修补一下，也不是不能出海。价钱不贵，工期也仅需两三天。”

    “然而你们主动要求把损伤处的船板全换掉，这不仅要花上二十倍的价钱，而且还得耽搁至少大半个月的时间，让这艘船进入干船坞施工。”

    “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是故意做出这样的安排，好以此为由，申请搭乘顺风船。”

    苏永山辩驳道：“但我们到香港就会换乘自己的船了。”

    龚十七道：“你不承认另有企图，那也没关系。到香港之前，我会盯着你们父子，千万不要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另外我在出发前就已经香港那边，等你们的船一到，就暂时封船，确保那艘船不会再其妙地坏掉。”

    苏永山终究还是嫩了些，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怒气溢于言表：“龚大人，你这样做，不合外交规矩！我要向宁大人提出抗议！”

    龚十七冷冷地应道：“我并非宁大人的下属，行事也不受外交部的辖制，你可以省一省力气。”

    “还有，如果宁大人向我问起此事，那我也会将事情原委告诉他。是非曲直，我想宁大人自会有明智的判断。”

    苏永山又气又急，却不知该如何反击咄咄逼人的龚十七。

    而龚十七看他反应，便能确认自己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为难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苏永山回到自己舱室，将刚才所发生的状况告诉了父亲苏克易。

    苏克易听完之后苦笑道：“儿啊，他只是在试探你，你这一急，反而就露底了。”

    苏永山道：“但孩儿并未承认他的指控。”

    苏克易微微摇头道：“他手里掌握了证据，你承不承认，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只是想根据你的反应来确认他的判断而已。真要争执起来，你觉得执委会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们？”

    苏永山没有再辩驳，只是有些不服气：“此人说话好大的口气，要不是在船上多有不便，孩儿定要跟他论个高下。”

    “别别别！你可别去招惹这个煞星！”苏克易大惊失色，赶紧劝阻儿子的大胆念头：“那可是龚十七，你以后见着他绕着点走，别让他惦记你就得感谢老天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