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青岛之行
五十五：青岛之行 我唯一担忧的是，李成熙在收购食用油公司之后如果真决定关闭其中的工厂，从而导致工人集体下岗，那我就是大帮凶。自从我跟随李成熙以来，都是他说什么我听什么，这次是我第一次对他产生怀疑。他是一个冷血企业家，他不会在乎两百名工人的去留，不会在乎两百个家庭失去支柱。 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一个从不食言的人。他信誓旦旦的告诉我：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不会关闭工厂，也不会开除工人。 李成熙的项目组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工作：收购股权。下一阶段就是整合新的公司了。项目组的人都分到了新的工作安排。由于我之前出色的收购表现，我分到了一个重担子：交接食用油公司的一家工厂。交接之后我会临时担任这个工厂的代理厂长，过渡期过后没准会转正。那样的话在不久以后的将来，我就同时替林嘉玉管理俊熙集团沈阳分公司，同时替李成熙管理这家工厂，另外还经营我自己的威雪公司。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我根本没有考虑我能否有精力负责这么多事情。 我开始实地考察接触我负责的工厂。这个工厂是食用油公司的全资子公司，注册在北京，但是工厂在山东。主要负责食用油的原料粗糙加工。我和我的项目组里的几个同僚从沈阳坐飞机一个半小时到青岛，然后开车一个小时抵达这家工厂。一行六人，只有赵翘楚是我的直系部下，剩下的全是李成熙委派的。 我远远的看到工厂围墙上打了几个白色的条幅：“世纪威龙滚出我厂！”“保卫工厂，保卫家园！”“政府还我公道！”面包车里的同僚们显然也看到了，来之前我们还很欢乐，但是看到这场面之后，我们对视了几眼，叫苦不迭。这真是个烂摊子。 厂里的一把手几天前就被李成熙撸下岗了，回了老家。接待我们的是常务副厂长赵明赵总。现在赵总就相当于临时一把手，负责厂子的交接。工厂的电动门缓缓打开，面包车缓缓的开了进去。我不禁在想，这帮情绪混乱的工人要是把我们每人一锤子给刨死，挖个坑埋了，估计得很久之后才能被发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工厂区，我们要是出点什么事，我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帮沈阳弟兄根本使不出来劲。我不免有些担忧。 我坐在赵总对面，我身后有五个项目组成员，对面只有赵总一个人。会议室里烟雾缭绕，表面上我们气场十足，但是我知道门外有至少几十名工人在潜伏。 赵总毕恭毕敬的递过来几份厚厚的档案。“乔总这是我们厂里的财务情况税务情况和行政情况，开始交接吧。” 我点点头，我带来的财务和行政负责人接过材料，开始清点。赵明的脸色很是忧郁。 “乔总，最近公司传言很厉害，听说李先生打算关闭一家工厂。我们食用油集团旗下一共三家工厂，只有我们这家规模最小，做的也是前期的粗糙加工，如果关闭一家工厂，恐怕就是我们这家吧。” 我想了想，开始安抚：“赵总请放心，我以人格担保，我们集团在收购你们集团后不会关闭任何工厂。改组之后我会是这工厂的厂长，你赵总依然是常务副厂长，厂子的具体事务以后还得多靠你主持呢。工人的裁减和人事变动是改组过程中难免的，但是我想你保证，不会出现大规模裁员和强制关闭工厂的情况。我是来任职的，如果这是一家马上要关闭的工厂，那我还大老远的跑这来干嘛？” 赵明思考了一会，情绪马上缓和了不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还有一份工会的文件。厂里的工人想趁着这次换东家提高一下待遇，刚才我以为工厂要倒闭就没交给你。” 我一个眼神，赵翘楚接过文件。 我说：“只要工人提的条件不算太过分，我一定照单全收。我现在想和工人们接触接触，麻烦赵总把现在还在厂里的职工集合起来吧。” 礼堂里坐了近百人，还有一半人今天没上班。这么多人挤在一个礼堂里，居然没有一点噪音。赵明已经跟在我身边鞍前马后了。不料我刚刚走上讲台，一个大茶缸就向我飞来。我躲避不及，大半缸guntang的茶水和茶叶洒在我的西服上，一部分还扬在我脸上。赵明立刻厉声吼起来，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赶了出去。然后满脸尴尬和不安的问我怎么样。 还好我穿的比较多。我摆摆手，表示不碍事。然后摘下眼镜，甩了甩茶水，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礼堂的职工。 幸亏泼的不是硫酸，也不是手榴弹。 我大声说：“各位工友，你们好，我是代理厂长。请大家放心，我向大家保证，改组之后绝对不会大规模裁员，更不会关闭工厂！还有大家提出来的新的条件我会照单全收！” 人群中短暂的安静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门口冲进来一个影子，正是刚才扔茶缸被轰出去的汉子,他刚才一直在门外听我讲话。他激动的握着我手上下乱晃，变晃变说对不起。我淡淡的笑了笑，这些可爱直爽的工人们，他们的渴求非常低，无非就需要一个安稳的工作而已。 我登上返程的航班，开始构思改组方案，核算预算。这家工厂虽然是食用油公司三家工厂最小的一个，但是规模也算可以，比当年的俊熙抚顺基地要强很多倍，设备，厂区，办公区，食堂一应俱全，我不由自主的在考虑，我一个常年在沈阳的人肯定不可能经常折腾到这边来，如果我真的当厂长了我该怎么遥控。 我的方案很快就出炉了。我全部同意了职工们的待遇条件，所以整体预算比实际要高出一部分，但是不算太离谱。李成熙大笔一挥，一点改动都没有就同意了，这让我有些意外。我暗自觉得我的功底基本上已经到家了，让如此挑剔的李成熙都无话可说。李成熙只是要求我晚一些去实施。 三月份，李成熙重新给我派了三个人的项目组，和我一起又一次去了山东的工厂。三个人都是新面孔，不过我并没有多心，带着我的材料和赵翘楚一起意气风发的出发。 两个多月没见，赵明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还是上次的会议室。我刚要宣读新的改组方案，李成熙新派来的人之一向我摆了摆手。 “乔总打扰一下，我这有一份李先生亲笔签名的改组纲要，这次重组以这份纲要为基准。” 我很吃惊，李成熙已经同意了我的全套重组方案，他自己又搞出来一套，这他妈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说话，他继续说道：“公司的账目以我手里的为基准，本工厂长期资不抵债，亏损时间长达一年，新的重组方案是这样。世纪威龙公司决定关闭工厂运营。工厂的土地出售给本地的一家开发商，工厂的设备按相关规定公开拍卖，工厂的所有账户今天开始冻结，给所有职工三天时间收拾好个人用品，三天之后所有厂区封闭，贴封条。全部职工今天开始停职，等待上面进一步安排。这个整体改组方案由乔总负责，改组过程中世纪威龙的律师团队全程在场，有任何问题请尊重法律。” 我和赵明同时呆住了。我知道赵明在死死的盯着我，我自己还没回过神来，我无法面对他的眼神。 所谓的“等待上面进一步安排”，无疑就是全员下岗。他都把律师搬了出来，李成熙的律师团也一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我和赵明都没说话。李成熙派来的人小声对我说：“乔总，收下这个计划书吧。李先生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我看了他一眼，没动桌子上的东西，愤而离席。我成了只当两个月厂长的末代厂长。 李成熙彻彻底底的把我骗了。 我义愤填膺的拨通了李成熙秘书刘洋的电话。“刘秘书，李董在哪？他方便接电话吗？” 刘洋热情洋溢的说：“不好意思乔总，董事长在忙。” “我要预约见他。” 刘洋：“可以，董事长未来两个月的行程都满了，两个月后可以吗？” 我挂断了电话。 我还是李成熙少数几个身边的人之一，他虽然是个大神棍，但是如果真想找到他，只要花费一点心思也不是得不到他的行程。 我风尘仆仆的来到北京一家高档会所，无视在房间门口执勤的李成熙贴身保镖安大勇，直接推开了门，我看到李成熙正微笑着和几个中年人推杯换盏。 李成熙看到我进来，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含蓄的微笑。随手一指我，用汉语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徒弟，乔浩。” 我马上进入角色，不卑不亢的和几个客人握手，寒暄，交换名片。我安静的替客人们倒酒添菜，静静的听着他们聊着能源之类的话题，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半小时后，客人们都告辞了，李成熙借故支走了秘书刘洋，又是只有我和李成熙两个人。 我点了支烟，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不是保证你不关闭那个工厂吗？” 李成熙喝酒喝的满脸红晕，但是头脑很清晰。他慢慢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淡淡的说：“我骗你呢。别幼稚了，做生意，骗人，被人骗，都太正常不过了。” 我很无语，这么大个老板，如此厚颜无耻的承认自己骗人，还那么的理直气壮。 “我认为你骗别人那有情可原，但是你连你自己的手下都骗，你就很过分了。先不说这个，工厂关闭了，二百人就会失业。他们怎么办？” 李成熙：“那二百人里面是有你爹啊还是有你妈啊，你这么关心他们干嘛？” “他们可都是他们家庭的支柱！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拼死拼活养家糊口，你一句话就断了整整二百人的收入，那就是二百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李成熙：“每一次重组，牺牲和舍弃都是必然的。打仗可能不流血吗？！如果你是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你牺牲二百个士兵就能换取一个战役的胜利，你难道不会去让他们牺牲吗？再说，他们真的和我一样吗？他们缺乏头脑，缺乏奋斗，缺少机遇，他们一辈子也许只能做这种工作。他们换一个类似的工作并不难，他们也不值得同情。” 我又无语了，默默的抽烟。无论怎么和他辩论，我都不是对手。 李成熙：“其实我更希望你问的问题是，我选择了关闭工厂，我本来可以直接派那三个项目组成员去直接通知工厂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让你继续去负责这个已经不存在的项目。” 我又愣了，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对啊，为什么？干嘛让我白白跑一趟山东？” “因为我对你有新的安排，你把这个case跟到底，你的功劳簿上就又多了一笔，在董事会和你的同僚面前会更有说服力，我是让你镀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