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物伤其类心悲老父 无私有弊尤叹幼女
物伤其类心悲老父无私有弊尤叹幼女 到了贾母正房,探春惜春宝玉皆在,王夫人李纨王熙凤也在,见了邢夫人一行人都过来见礼道贺,就连贾母,先是给几位宫里的嬷嬷们设了绣花墩,然后又拉了迎春到身边坐了,原本那是属于宝玉的位子,宝玉不觉得什么,王夫人却是将帕子绞了又绞。 照例用了早饭,邢夫人王夫人领着王熙凤贾琮李纨退下了,贾母见迎春的丫头们有好些都是生面孔,一问方知迎春将绣橘司棋和小丫头们都送了嬷嬷们,只得又指了自己的两个丫头,俱是十一二岁的模样,道:“这个是晴雯,上个月赖嬷嬷送来的,做得一手好针线,这个是紫鹃,是个聪明的,两个年纪跟你一般大,你带了去使唤。” “老太太,您上回已经送了两个给孙女了,再送,老太太身边可不够使唤的,再者孙女身边的已经有十二个丫头了,尽够了。” “什么话,你如今可是郡君呢,就是再多几个丫头又何妨?何况外面新进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好歹,可不能就这么让她们进了堂屋。晴雯针线好,可以帮你做些荷包备着进宫使,紫鹃机灵,让她给你跑腿我也放心。” 迎春听了,一笑,谢过贾母算是收下两人。晴雯紫鹃又给贾母迎春磕头,从此做了迎春房里的二等丫鬟。 用了饭,贾母说迎春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又说黛玉身子弱需要好生静养,放了两人的假,不用上学了。迎春和黛玉听了,起身行礼,谢过贾母的关爱,各自领了嬷嬷丫鬟们告辞,浩浩荡荡地穿过穿堂往大房而来。 “二jiejie,前天宝玉又被二舅舅罚了,听说是书背出来了,却都是一知半解,二叔给他讲的他记下的不足一半!昨天老太太也借有事免了我与三meimei四meimei上学。” 迎春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道:“虽然这话不应该是我说的,可我还是要说老太太在大事上有些不着调,尤其是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大事上更是糊涂。宝玉明明天分极好的,偏偏被她老人家宠坏了,一听说读书就耍赖,长期下去,怕是生生废了,二叔有意管教,还挨骂,二叔若是坚持,就拿孝道逼迫二叔让步。还有环儿,一样是二叔的儿子她的亲孙子,不理不问不说,还不让环儿去给她请安。宝玉三岁的时候就有大jiejie启蒙,环儿如今都四岁了,之前连书都没有摸过,跟别说读书写字了,父亲母亲曾经提过,却遭来一顿好骂,还被下人们笑话,到如今也就我们姐妹给环儿送过书。这样下去,这座荣国府还不分崩离析,骨rou相忌?” “没有人劝过老太太么?” “怎么劝?当初珠大哥哥刚刚中了举,又和大嫂子新婚燕尔情深意重,大嫂子进门才一年就有了身子,那二太太见不得珠大哥哥心疼妻子,一连塞了四个通房过去。本来珠大哥哥身子骨就不是很好,加上读书进考场最是辛苦,珠大哥哥不让那几个通房近身,二太太就可了劲儿地折腾大嫂子,说大嫂子嫉妒不贤,连老太太也帮腔,于是珠大哥哥的身子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掏空了,后来更是出了贡院就昏迷,没多久就没了,若不是大嫂子还有个兰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这也太过了。府里没人说么?” “这贾家荣宁二府只有东府的敬大老爷是进士,不过敬大老爷很早就不理事了,又搬出了城清修,东府又人丁稀少,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族里知道些个的,好比家学里的老太爷,位卑言轻,又极少来府里,又能如何?珠大哥哥没了以后,老太太二太太只说珠大哥哥是读书熬坏的身子,丝毫不提自己的过错,便纵容这宝玉,由着他不读书也不规矩。还有,先大太太,父亲的原配我哥哥的生母是由老太爷做主聘进门的,而不是老太太看重的娘家的侄女如今王子腾大人的妻子,因此,老太太并不喜欢先大太太,倒是很喜欢二太太。先大太太也是出生书香,管家也好规矩也好都是顶好的,她在的时候,可没有叫过一天的穷,事事都妥妥当当的。可自从先大太太走了以后,那边二太太当了家,却是隔三差五的说没银子,其实大家都知道,这里头有猫腻,指不定这位二太太私下落铜拿着公中的银钱做私房。偏生有老太太护着,大家猜测着,二叔从小在老太太跟前大的,老太太心疼小儿子,觉得父亲已经袭了爵,不如让二叔他们多攒些银钱防身。” “这……二jiejie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这些都是府里的私事不是么?” “即使我不说,meimei迟早也会知道的,何况这也是闺阁教养的一部分。老太太对meimei的规矩教养也不太上心,当初打算将meimei和宝玉放在一间屋子里也好,迟迟不给meimei派嬷嬷也好,可见她老人家不过是嘴上说说糊弄姑爹而已。你我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宦千金,将来也是给人家做正房的,既然老太太不教你,少不得由我将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一让meimei知道,让meimei心里有个底,meimei也不妨多看多听多想,但是不要说与别人,自己慢慢琢磨着,将来出了门子也不致于吃了大亏。” 黛玉应了,后面的几个嬷嬷也相互打了眼色。黛玉沉默片刻,方才迟疑道:“二jiejie说,赵姨娘当初不但容貌好,言谈、举止、品德样样出挑么?可我怎么觉得她有些粗鄙呢?” 迎春笑笑:“那么汉初开国名臣一代良相萧何又为何自污呢?” 黛玉恍然大悟。 这时已经到了大房,迎春拉了黛玉去见邢夫人,邢夫人正在王熙凤的伺候下用饭,见姐妹二人来了连忙招呼着二人坐下,迎春笑嘻嘻地接过王熙凤端过来的小馄饨,黛玉见了,也要了一份小馄饨,陪着邢夫人用了饭,又上茶果,迎春道:“还是母亲这里用得舒心,老太太那里的太甜太软了,总觉得腻腻的。”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 “哎呀,母亲,能吃是福不是么?何况老太太看我吃得欢,也能多用些,这也是孝道,不是么?” “就你理由多。这两个是谁?怎么看着眼生?” “这个是晴雯,那个是紫鹃,都是老太太新给我的丫头。” “这样,姑娘身边的嬷嬷是宫里来的,多跟着学学,也是你们的造化,明白么?”晴雯紫鹃两个连忙应了,邢夫人又赏了荷包,见时候不早,叮嘱王熙凤不要忘了林黛玉的祭祀物品,就让王熙凤退下,又嘱咐迎春黛玉两个注意身体,方让姐妹二人回去了。 迎春进了正房堂屋,请了嬷嬷们坐了,又让丫头们进来,叫过晴雯紫鹃,介绍道:“这是晴雯和紫鹃,是老太太新给的丫头,在我们屋里算二等,昨儿个来的那八个丫头算三等。晴雯,既然你针线好,先跟着百枝多学着些,针线上的东西多问问嬷嬷们,送进宫里的物件绝对不能马虎,有空多学着打理。紫鹃,你跟着连翘,老太太说你好,不过到了我这听泉小筑,就要守规矩,有空多学学《女诫》什么的,把男女大防给我刻进骨子了先!我也不管你们原来打哪里来的。不要看宝玉这么大了还在内帷厮混,就以为女儿家的屋子可以让人随便进,若是犯了,自个儿到后面院子里跪着去!你们也一样。” 众丫鬟连忙躬身应了,芰莲端过一个大托盘,上面有好些荷包装了首饰什么的,迎春照例,赏了晴雯紫鹃两支金簪子两支银簪子、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耳坠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对,八个小丫头金银簪子各一支、金银耳塞子各一对、金银手镯各一只。又请嬷嬷自第二日起教导她规矩礼仪,顺便帮忙注意下丫鬟们。嬷嬷们自然答应。 晴雯是个直肠子,况且已经听说过迎春屋子里的丫鬟们只要好好做事,等大了,能有不少银钱做私房,还有赏赐,更好的是能放出去做良民,自己无牵无挂地进府,除了一个认的哥哥,也没什么人有瓜葛,如今又有宫里的嬷嬷能请教,自己多学着点,只要安分守己的,将来求了姑娘也能混个好结果,自然加倍用心。 紫鹃是家生子,原本就奉贾母之命,除了伺候迎春之外,还要将大房的事情回禀贾母,如今看这架势,紫鹃不禁心里发酥,只得硬着头皮领了赏。 迎春又道:“还有,这宫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百枝伺候我也幸苦了,这个月,让厨房多烧些水来,百枝,你也好好泡泡。” 百枝赶紧跪下了:“姑娘,姑娘心疼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奴婢不该恃宠,乱了规矩。这水,奴婢不敢要。” 迎春点点百枝道:“你可别以为是我多事,现在你不多多泡泡,将来有你哭的时候。女孩子的身子最是娇贵,很容易受到伤害。你跟我进宫,逢人就跪,这膝盖破了一层皮,那还是小事,如果寒气入体,就麻烦了。我会让下面多准备一份艾草。反正谁陪我进宫,谁就有这一个月的热水。” 自己的主子都这样说了,百枝少不得磕了头,应了下来。 迎春命众人散了,自己进得屋来,上了临窗大炕,百枝取来纸笔又退下,独留金嬷嬷在卧房伺候,洪嬷嬷受着书房,崔嬷嬷照应黛玉去了,白嬷嬷在外间一面喝茶一面和陈嬷嬷说话,百枝领着几个小丫头坐了脚踏做针线,连翘领着晴雯和紫鹃穿过后面的东小院,去了仆役房,给晴雯紫鹃挑了间屋子。 “我们姑娘和林姑娘的丫头们都住这里,姑娘的院子除了姑娘住着,也就只有有头有脸的嬷嬷们能住,就连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也都住在东小院里,我们这些丫头,除了当值的,都住这里,就连茈茹jiejie百枝jiejie也不例外,你们都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就两人一间,每间屋子都不大,里面的陈设都一样,高低床一架,高几一只,脸盆架子一只,脸盆四个,绣架两副,凳子两个,箱子两个。你们自己决定谁睡上铺,谁睡下铺。” 又招呼小丫头帮忙打水。晴雯紫鹃连忙将屋子收拾干净,又换了衣裳,方才上迎春的屋子伺候。 到了未时末,贾赦贾琏也都早早地回来了,邢夫人的正房堂屋早就收拾妥当了,贾赦邢夫人夫妇、贾琏王熙凤夫妇、迎春、黛玉、贾琮都坐了,就连东套间了也设了桌椅,请了宫里的四位嬷嬷还有陈嬷嬷吴嬷嬷步嬷嬷及黛玉的乳母王嬷嬷入座。酒至半酣,邢夫人笑呵呵地说:“真真是……这让我说什么好呢,我们迎春是郡君了,还有珠冠朝服,除了俸禄米粮,还特别增给了花粉银,这这……” 王熙凤也酒意上头,红着脸,笑道:“可不是,太太真是好福气。meimei这么能干,还不是太太教养有方。” 倒是贾琏叹了口气:“可惜了,部里都说若不是meimei庶出,这位分还能往上再升一升。” 邢夫人吃了一惊:“这是为什么?怎么还能往上升?” 贾琏晃了晃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些,方道:“太太,不管怎么样,之前太子妃生的嫡皇孙才过了洗三还没能上玉牒就没了,如今这位皇孙若真能养大,那就是皇长孙!meimei若不是因为庶出的关系,怎么会屈就郡君呢。毕竟顺王爷最疼爱的大姑娘因为庶出也只封了县主呢,她可是皇家骨血,meimei怎么能越过她去?” 王熙凤声音亦有些低落:“说的也是。毕竟是救了皇长孙呢。meimei若是嫡出,说不定就是一位县主,老爷的爵位太太的诰命说不定也能升一升,就是我们出去也能跟着更体面些。” 贾赦打了个酒嗝,道:“这个……我请了白云寺的觉远禅师算过了,觉远禅师说我们迎春的命格好,只是出身不够有些妨碍,不然才是真正的大富大贵兴家旺父。我已经跟东府的敬大哥说好了,今年祭祖正式开了宗谱,将二丫头记在琏儿他娘的名字底下,另外觉远大师还送了个字给我们二丫头作大名呢。” “老爷,我母亲的祭日比meimei的生辰还早一天呢。” “死者产婴也不是没有,何况只隔了一天。横竖你母亲是难产没的,以后有人问,就说因为死者产婴,二丫头才被邱姨娘抱去养的,之前邱姨娘生的孩子打落地就没了。” 贾琏低声不语,王熙凤也不敢开口,邢夫人倒是觉得痛快,自己进门的时候,那邱姨娘可没少折腾,如今迎春记在了贾赦原配的名下,与那邱姨娘不相干,横竖自己要给先大太太行礼的,能抹去邱姨娘的痕迹,自己也很开心,因此开口道:“可不是,我们迎春当然值得最好的,要不是我进门晚了,我倒愿意将二丫头记在我的名下呢。” 王熙凤也凑趣附和道:“可不是,这府里满打满算就meimei和林meimei可人疼。而且meimei能干又能体贴人,在我们家里可是头一份呢。”说得众人都点头附和,众人又高兴起来。迎春又添了一杯酒,道:“父亲,我想做场法事。” 贾赦喷出了口中的酒,奇道:“好好的,你怎么说起这个?小小年纪的做什么法事!” “这次进宫之前我就梦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蓬蓬的披风,似乎是毛皮做的,也不说话,就是笑盈盈看着我。这个女子老是让我觉得面善,却又记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这次在清凉殿的时候也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动的,可是恍惚又看见那个女子对我笑,等我回过神来,皇长孙已经哭个不住了。我想该不是承了那女子的恩情,才有了这场富贵,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也想尽尽心,以表谢意。” 王嬷嬷听说迎春形容那黑衣女子的衣着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待迎春话音一落,赶在贾赦之前开了口:“敢问二姑娘对那女子的衣裳有什么映像?” 迎春迟疑着说道:“我记得不大真了,好像领口这里有三个有点圆圆的会反光的扣子,袖子上也有,不过不是圆的。” “可有口袋?” “倒是有一个方的,中间也有个不太圆的会反光的扣子,上面是中空的三角形,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倒真像是一个方口袋被拎在她的左手上。” “二姑娘,那是我们太太,是我们姑娘的母亲,您的姑妈!那件大毛的黑披风是我们太太进门的时候,我们老太太赏的,是我们太太最喜欢的衣服之一。我们太太常常左手拎着那袋子跟我们老爷出去玩。只是有一年,我们太太穿着这件披风出去赏雪,不小心滑了一跤,生生掉了一个成了型的男孩,我们太太每次见了那件衣裳就直掉泪,后来这件衣裳就被收了起来,再也没见我们太太穿过。那件披风上有五个用黄金打的嵌了莲子大的珍珠的扣子,手袋上也有一个这样的扣子。” 贾赦摸了摸胡子,道:“难怪二丫头说林丫头和她有缘呢,可见真是四妹照应着。只是四妹已经出嫁了,在我们贾家的祠堂家庙里做法事也不妥当。当年四妹在家的时候,就曾经几次去法喜寺烧香,不如去那里订一场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林丫头在我们家住着,怕是不能守三年孝的,倒不如将这场法事放在四妹周年前后做,昨晚法事,林丫头顺便除了服,以后守心孝,多抄写经来,别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贾琏王熙凤连忙应了,王熙凤赶忙cao持,在年前就与法喜寺主持商议好了,还在法喜寺特别收拾了一座两进的小院备着,此是后话。 王夫人花了大心血仔细地安排了寿宴想讨贾政欢心,既想着要简朴文雅合了贾政读书人的秉性,又要风光体面不失荣国府当家人的身份排场,着实累得不轻。没成想到了十二月十九这天,贾政的光芒完全被迎春给掩盖了。 贾政为人迂腐,朝中与之交好的官员寥寥无几,加上他又越过兄长贾赦住了荣禧堂,也被人暗骂目无兄长不识尊卑没规矩,因此这日上门的客人大多是冲着迎春来的。不说像四王八公这样的世交人家,就连贾母的娘家史家兄弟和王夫人的娘家王子腾夫人都给贾政迎春一人备一份八色礼物,迎春的礼物也只是外面的礼盒显得单薄些,里面的东西可是样样不比贾政的差,生生地气歪了王夫人的嘴。 而极少与贾家打交道的朝廷实权派人物,好比说亲自携家眷上门的少詹事宋焱宋大人、茶案知事张诚张大人,还有参知政事大人家、枢密使章大人家都派了得意子侄携女眷来,指明了要见迎春。虽然送贾政的礼单看着要比迎春的厚上三成,当不得今日过府的女眷们个个都要见迎春,又夸迎春生的好,又夸迎春端庄娴静规矩好,人人都说邢夫人好福气、养的好女儿,纷纷或是从身上取下体己首饰或是额外备了礼物给迎春,到后来,迎春收到的礼物居然比贾政多了一成有余。 就连皇太子和诸位皇子也派人给迎春送了礼物来,更是瞩目。 迎春在嬷嬷们的指点下,跟着邢夫人与各家女眷行礼问好。邢夫人事前已经做了功课,边上又有白嬷嬷提点,虽然是第一次独立应对这样大的场面,一天下来,倒也没处什么纰漏。 邢夫人在贾母面前不受宠也说不上话,却让她学会了安静地听别人说话并且在必要的时候捧个场,倒也给各家女眷留了个好印象。今日来荣国府饮宴的都是各家各府的人精、子,对贾家荣国府的事情也是门儿清,见邢夫人有些紧张,言行略有僵硬,大家都宽容地笑笑,女眷席上也和乐融融。 那边实权派的诸位大人对贾政的迂腐也很了解,因此,寒暄之后,自然去寻比较中意又能说的上话的贾赦说笑。别看贾赦在原著中是个不起眼的十足的被抹黑的宅男,如今也是干正经事的朝廷官吏,何况贾赦愿意服从贾母将荣禧堂让给弟弟自己在后宅一住近十年也没闹腾,在朝中大臣及读书人的眼里,贾赦是典型的既孝顺母亲又友爱兄弟的宽厚人,而喜好美色、屋里美女成群更是合了读书人的风、流胃口,君不见苏轼还扒灰、白居易六十岁了还十年换了三个绝色侍婢还与友人交换侍妾并写诗炫耀呢!贾赦做的那些还真是毛毛雨,毕竟他也没干出强抢民女害人性命之类的坏事,真要说风、流也好猥、琐也好,都还不够看。 而参知政事大人家的公子这些年轻人自然由贾琏招待,言辞见对贾琏也多有笼络,让贾琏又是为自己的meimei自豪又是对送来这场富贵的姑妈感激不已。因此再三叮嘱王熙凤对林meimei要多上上心。王熙凤虽然不信鬼神,但是见自己小姑那般慎重其事,贾琏又一再叮嘱,少不得打起精神,到了第三日就将各色祭祀物品准备齐全了,又让贾琏帮忙掌了眼,又请邢夫人过了目,方亲自送到黛玉的屋子里来。 时间过得很快,二十三这天要除尘祭灶,黛玉后院东厢房作了小厨房,也要祭一祭。贾赦和贾琏自然去大厨房,贾琮要去祭邢夫人的小厨房和迎春的小厨房,黛玉怕误了吉时,故请了贾环来,完了,又给贾环包了一盒六色礼物回去,让赵姨娘在贾政面前狠狠地感恩戴德了一番又为黛玉委屈地擦擦眼睛,让贾政对她的好感大增,将寿宴上受得气都算到了提议将自己的寿宴与迎春的庆功宴一起办了的王夫人头上。 到了二十四,黛玉在嬷嬷的指点下准备自家祭祀之物。迎春跟着贾赦、邢夫人去了东府,与荣宁二个各房人等打扫宗祠、清洗祭器。女眷们还要亲自下厨准备祭祖用的菜肴点心。黛玉到了晚上见到迎春通红的双手吓了一跳。迎春一面让丫鬟们帮她做手部的养护,一面向黛玉告罪,请黛玉入座,口中笑道:“meimei莫怕,我这双手啊就是这么娇贵,受了一点点委屈,就拿这副样子来吓人呢。” 黛玉见迎春一脸笑意,当真十分开心,心中更是不解。倒是百枝解释道:“林姑娘莫要担心,今年我们姑娘可是要正式捧了果盘进宗祠了。” 原来贾家的规矩,没有上宗谱的姨娘通房是不准接近祠堂的,嫡支的上了宗谱的姨娘和庶出的儿女也只能在祭祖之前借擦洗祠堂地板的时候才能进入祠堂,而且就是祠堂的廊柱香案也轮不到她们碰触。至于祭祖的器皿只有荣宁二府的正经嫡派主子们才有资格清洗打理,例如东府的贾敬、贾珍、尤氏、惜春、贾蓉、秦氏六人及西府的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李纨、贾宝玉、贾兰诸人而已,其他人根本就不允许触摸祭器。 如今迎春也能捧着祭器进入宗祠,与以上诸人在祠堂内一起叩拜,那才是真正地承认她荣国府正经爵爷的嫡长女的身份。而那种虽然上了宗谱挂着嫡出的名分却没有资格触摸祭器、只能在祠堂外向祖宗叩拜的嫡女在世家的眼里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可都比不上这能进祠堂叩拜的嫡女。元春在家时,也未能在祭祖时亲自为祖先奉上果盘。因此,迎春此时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如果她这次祭祖能顺顺利利地完成,那才是真正地将元春踩在脚下,大房也踏踏实实地迈出了夺回荣国府实权的第一步。 黛玉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连忙起身向迎春道贺,又送上林如海的年礼。原来自从黛玉到了贾家以后,一共寄了三封信回家,可黛玉怕老父担心从来报喜不报忧。迎春是个有算计的,想着要把林如海拉到大房来,除了亲自写的几封请安信,还让丫鬟们将林黛玉每日的一言一行及身边发生的事情还有府里众人的反映都如实记录下来,每旬给林如海寄一次,生生地将林如海的心给提了上去。 林如海将黛玉的信与迎春的信放在一起细细地琢磨了几天,又将众人给黛玉的物品清单看了又看,悲哀地发现,哪怕自己送了大把的银子给贾家,却没有几两用到了女儿的身上,黛玉的东西,除了贾母少少给了几件以外,居然绝大部分是迎春给张罗的。贾母说好了要好好教养黛玉,却根本没有真正为黛玉考虑过。 林如海也动用了自己的人脉还有林家几代传下来的力量暗中查探,不得不承认,整个贾家唯一时刻记得黛玉为黛玉着想的怕是只有这个长房的贾二姑娘了,甚至,她为了黛玉多次游说,最终说服了贾赦和邢夫人接手黛玉,哪怕她是存了利用自己的心,却也让自己唯一的骨rou得了好,更维护了林家的声誉。 因此,林如海特地另外备了厚礼让女儿转交迎春,又命林家家人暗中关注黛玉在京中的生活,事无巨细飞鹰传书给他。 迎春起身谢过林如海和黛玉,收下礼物,又问黛玉身体可好。黛玉笑着答道:“让jiejie担心了,meimei一切都好。自从大舅舅请了王太医过府以后,meimei一直按照太医开的药膳方子进食,身子果然轻快许多。jiejie放心,哪怕是为了父亲,meimei也会珍惜自己,好好地保养身子,不负舅舅舅母和jiejie的爱护之心。” “meimei身子渐安,又能如此打算,想必是要大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若是meimei能不再生病,一直平平安安事事顺利的,我也算不负姑爹的厚望、姑妈的庇佑了。” 姐妹二人说笑一阵,又说了些荣国府里最近发生的事情,黛玉方起身告辞,迎春亲自送到院子门口,叮嘱黛玉年节事多,要好好注意身体。黛玉笑着谢过迎春,又迟疑地问道:“前几****听见大舅舅生气,说是连艾叶柚子叶都不给准备了,jiejie可知道怎么回事情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父亲每日出门早,轿子里也不够暖和,朝堂空旷风大,衙门里火盆也是有数的,京里每年冬天又湿又冷,父亲怕染上老寒腿,所以天天要用艾叶泡脚的。母亲体质偏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四肢无力,需要用艾叶泡澡活络血脉温宫养生,因此艾叶用得特别快。至于柚子叶,是拿来防虫清洗头发的。父亲的顶头上司是出了名的不修边幅,老长的胡子上曾经被人发现有跳蚤,所以父亲每次回家都要沐浴熏香。对了,meimei初到京里,要不要也用些艾叶泡泡,活络活络身体?我哪里艾叶还有些,可以防风寒呢,尤其是祭祖之后泡个艾叶澡,很解劳累酸痛的。” 黛玉谢过迎春,当真要了些艾叶回去。 迎春见观风苑关了门才回身,亲自看小丫头关了院门,上了门闩才回到自己的书房,迎春才道:“百枝,我要皮蛋瘦rou粥、双皮糖蒸酥酪、水晶肘子、纯菜汤做宵夜,对了,将桌上的茶水换成酸梅汤。今晚小厨房怕是没人,你和紫鹃两人带几个小丫头去准备吧,顺便帮我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连翘,你将我屋子的窗子都开了,通上两刻钟的风,记得好好扇扇拔步床里,边边角角的都要扇过,散了里面的浊气后,在点上檀香,要那之前从水陆寺带回来的。芰莲、黄芪去清点下之前做好的荷包还剩下有多少,列张单子出来。晴雯,这些是花样子,你领着剩下的小丫头看着做,不明白的就问芰莲,料子绒线什么的也问芰莲要,但是一定要和之前做的荷包要一样,不要自作主张添上其他的花纹,这是我预备赏人用的,不打眼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了么?”众丫鬟连忙应声退下了。 支开所有的丫鬟,迎春当着金嬷嬷洪嬷嬷的面打开了礼物,礼盒里放着六只紫檀盒子,一只装了一套二十件的羊脂玉头面,一只装了一套二十件紫金南珠头面,一只装了一块墨及一叠面额一千两总计两万两的银票(迎春在金嬷嬷的指点下方知是李廷圭墨),一只装了一卷装裱好的褚遂良的真迹,一只装了品相完好的宋版《尚书正义》,迎春打开最后一只紫檀盒子,却吃了一惊,居然是砚台,迎春一眼就被那浑厚庄重的颜色给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砚?居然是墨玉做的,墨玉能做砚台吗?” 洪嬷嬷在迎春手中看了一眼,道:“郡君看走眼了呢。这是端砚中最名贵的鱼脑冻,可不是什么墨玉。这方是鱼脑冻里的碎冻,完整的鱼脑冻青花端砚只有宫里能有呢。看这古朴的做工,怕是前朝的古董呢。” “姑爹可给林meimei准备了砚台么?” “林姑娘那里是一方火捺,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火捺,紫中带赤、色泽鲜艳,虽比不得这方碎冻,却也是极名贵的了。” 迎春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温软嫩得宛若幼儿肌肤一般的砚台,口中不住的喃喃着:“端砚、千古名砚……千古……砚……千古……千古……砚台……砚台……砚台,鱼脑冻……完整……皇家……皇家……碎冻、赤捺、紫中带赤……紫中带赤……紫……紫色、皇家。呵,姑爹真是煞费苦心呢。” “郡君想到些什么了么?” “姑爹这礼盒怕是特意定做的吧,这礼物放置的顺序还真是大有讲究呢。打开礼盒,第一个就必须拿开的是两只首饰盒子。我本是庶女,母亲出身寒门又不当家,新进晋封郡君,必然缺少上等首饰,姑爹送上这两套头面首饰解我燃眉之急,这是示好的第一步。拿开首饰盒才能取出这李廷圭墨的墨盒,李廷圭墨存世稀少,我必会拿在手中辨识,也只有将这李廷圭墨拿在手中仔细辨识,才会注意到这墨盒的大小不对劲,才会注意到里面的暗格及暗格里的银票。林meimei名字中的黛字可作画眉之墨,女子每日要画眉,这两万两银票应是对我照应林meimei日常花费的补偿。之后能被取出的是褚遂良的真迹。褚遂良乃是唐太宗的托孤名臣,无论是功劳也好还是为人风骨也好,都被千古传颂,这是对我照应林meimei的行为表示赞扬、肯定和感激。再来是这宋版的《尚书正义》。我曾经到处搜罗古籍,甚至向当今圣上求借书籍,而且九月里的时候我刚刚读了《礼记》,正准备学《尚书》,姑爹送上这《尚书正义》,不但是投我所好,也是表示他对我的事情也是了解过的。最后是这碎冻青花端砚。砚台的谜面是‘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只是端砚不易保存,虽然身自端方,却是体不坚硬、极易玉碎。身自端方……方,无规矩不成方圆。姑爹怕是暗示我,在我照应好林meimei的同时,只要不超过底线,我的要求他都会答应;若是超过了底线,他自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青和郡君会不会想太多了,这怎么看都是一份普通的名贵礼物而已呀。” “读书人肚子里的弯弯道道本来就多。何况姑爹又是探花出身,在盐政那么险要的位子上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又是得圣上赞誉又是连任的,我就是再多长几个心眼也比不上呢。之前我有命人特地记录林meimei的日常生活流水账及各色物品明细清单寄给姑爹,姑爹怕是也看懂了,回了这份礼,也是接受我的好意,表示愿意结盟的意思,也表明了他的立场与底线。” 金嬷嬷与洪嬷嬷对视一眼,淡淡地开口道:“郡君怎么知道林大人的立场与底线的?” “这幅褚遂良的字。褚遂良本是唐太宗的托孤重臣,他对唐太宗和大唐的忠诚自然是不用怀疑的,可惜的是,到了暮年,因为私交甚笃的好友,数次顶撞高宗李治,利用他身为托孤重臣的地位和威望在群臣让高宗皇帝下不了台,结果帮了王皇后及太原王氏等以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们,无形中使得皇帝的命令出不了长安一带,妨碍了高宗李治对朝廷的掌控,也危害到了大唐皇室的权威,所以最终遭到流放。姑爹是借这褚遂良的生平告诉我他不会背叛朝廷,也警告我不要犯同样的错呢。” “郡君认为林大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想我们贾家与那甄家同是金陵望族,虽然这宁荣二府及亲派八房搬到了京城,却有十二房依旧在原籍,那甄家更是百余年来一直盘踞金陵。我曾经听说甄家四度接驾,所费着实不少,哪怕皇家拿出银钱来贴补也只是杯水车薪。我曾经无意中听父亲露过口风,我们贾家也接驾过一次,其中亏空的数额就让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能承受,只能向国库借银两,而这批银两至今都未能还上。无论甄家是否与我们贾家这样喜好奢华、无论甄家的几代家主有多少能干,要偿还四次接驾的亏空,也是难于登天。何况接驾后的行宫就不能住人,反而要仔细封存维护修缮,这里的开支怕也是不少的。 “金陵过去不远就是扬州,盐商云集,个个腰缠万贯,富得流油,甄家难免会打扬州的主意,而姑爹又是巡盐御史,能连任又被圣上夸奖,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和甄家的斗法想必也是少不了的,只是不知道金陵的十二房族人有没有参上一脚,这宁荣二府又在后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姑爹会警告我也是自然的,毕竟我也姓贾,不过与甄家交好的是二房、与甄家常来常往的也是二房,我与那二太太早就势成水火,若是能帮到姑爹给二房添堵,我当然高兴。对了,嬷嬷,能否帮个忙,将我和姑爹结盟的消息让圣上知道。” “郡君的意思是……” “我已经展露了自己在庶政上的才华,尤其是敛财又惠民的理财之术,比起汉武帝时期的桑弘羊和宋神宗时期的王安石所采用的缓解国家一时的财政危机却激化党争导致君臣离心最终祸及百姓动摇国家根基的理财之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两位嬷嬷曾在圣上身边伺候,想必略知一二。随着我年龄渐长,我能做的事情也就越多,对朝廷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再加上姑爹的智谋,若是不能掌握在圣上的手中,必会成为祸乱的种子招来灾难,所以请两位嬷嬷将我的一言一行、每日里做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禀告给当今圣上。君臣不疑才是国家兴盛之兆。且君子坦荡荡,我虽是闺中弱女也愿效仿先贤精忠报国。” “那太后娘娘那边呢?”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请嬷嬷先禀告圣上,若是圣上允许,就按照圣上的旨意,节选些禀告太后娘娘,若是圣上什么都没有说,就劳烦嬷嬷保密,莫要将这些事情让其他人知道了。” 金嬷嬷洪嬷嬷都躬身应了。迎春爱不释手地摸着砚台,突然轻笑道:“不愧是千古第一名砚,姑爹居然将火捺给了林meimei,却舍得送我碎冻,这方砚台怕是只有三元及第的旷世奇才才能配得上呢。火捺,紫中带赤,紫色本是极尊贵的颜色,在前朝甚至一度被列为皇室专用。火捺端砚,姑爹倒是给我出了个好题。不过也是,那边与东府一直与甄家交好,老太太对林meimei也不上心,姑爹送meimei来现在看起来倒真像是姑爹向甄家服软送上人质一样。好在这时京里,姑爹到底是朝廷命官,只要姑爹尚在,meimei就无性命之忧。若是meimei能入了圣上的眼有个正式的封号,那么甄家也好贾家也好都不能欺负meimei了。既然姑爹如此相信我,那我也要好好地谋划安排下,为meimei也挣个封号来,方不负姑爹对我的看重呢!” “郡君打算怎么做?” “我升郡君花了三年时间,我打算也花上三年时间至少为meimei挣个乡君出来。” “敢问郡君有多少把握?” “五成而已,实在不行,我会把我的功劳转些给meimei。对了,嬷嬷,这个砚台我作私房就不进上了,若是皇上问起,就请嬷嬷美言几句。” 说着迎春就小心的捧起端砚,放到自己的屋子里自己的体己柜子了,又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更衣,用了宵夜,在炕上支起炕桌,写了两刻钟的字,方收拾就寝。等迎春歇下了,正房熄了灯,金嬷嬷与洪嬷嬷又仔细检查了书房,关好门窗,锁好书房的门,回到自己的屋子,计较了一番,感慨皇上交代的任务居然这么容易就超额完成了,隔夜,一封密信就被悄悄地送进了宫,出现在皇帝的书案上。 二十七这日,族长贾敬果然当着众族老的面开了宗谱,在贾琏之母的名字底下添上“贾瑾”二字,又写上生辰八字并注明了二姑娘贾瑾受圣上嘉奖的日期和两度接受册封的封号和时间。从此,迎春以贾瑾作为正式的名字被世人认可其荣国府嫡长房嫡长女的身份,加上二姑娘贾瑾能干又有宫里赏赐的嬷嬷教养,被不少世家列入了嫡派宗支的冢妇备选名单。王夫人恨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