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口子回了家，唐鹏先去洗澡，林君换了衣服就坐在床上开始发呆。她反复地想着苏娜今天的话。 唐鹏从洗手间里出来，擦干了身体，一边看了看林君：“怎么了？看上去不高兴啊？” 林君还没考虑好怎么开口，不说话躺下睡觉，唐鹏也掀开被子躺下。 一会儿，林君从唐鹏身后抱住他，脸贴着他的背，轻轻地蹭了蹭：“唐鹏，我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你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是不是都应该商量着办？” 唐鹏扣住妻子的手，感受着林君的温度：“当然了，君君，我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呢？” “你告诉我，你究竟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当然想了，君君，怎么，你不想要吗？” 林君把头靠在唐鹏的背上：“我当然也想啊，可是，你看现在我们俩忙活了那么半天，但还是没怀上孩子，你说，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上医院去查一查？” “君君，这事儿还用你提醒我吗？跟你说实话吧，我都到医院去查了两回了。” 听了这话，林君惊得从被子里支起了身子：“什么？你已经去查过了？医生怎么说？”她还在那里百感纠结地不知该如何开口，却不想唐鹏已经去过了！ 唐鹏一翻身起来，从衣服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化验单：“好着呢，身体倍儿棒啊！浑身上下的指标全都正常得跟神经病似的。去查之前我心里还犯嘀咕呢，可这化验报告，白纸黑字，我就是那个正常啊！” 林君看着报告单，这么多天的功课下来，她也对指标有了了解，什么畸形率、液化时间，都是在正常范围，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林君叹了口气，从一个纠结过渡到了另一个纠结：“那，那你说为啥我们就怀不上孩子呢？” 唐鹏道：“那要不你再去查一查，看看那个**啊、卵巢啊，是不是都正常。” 林君跪在床上：“亲爱的唐鹏同志，不瞒你说，我也去查过3回了，无论是激素还是B超，还是造影，这浑身上下的零配件也都好着呢！” 唐鹏和她对坐着：“这就怪了……哎……不过我也听说有的两口子就是各自都正常，但是就是怀不上……” 林君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要不，哪天我们一起去医生那儿问问，来次彻底检查？” 唐鹏点点头：“行，等我从安县出差回来，我们就重点攻克这件事！我就不信了，当年我高考都能考全上海第十二名，这点儿小事就能把我拿下，哼哼，来，睡觉！” 自从送走了唐爸爸，唐mama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整日打麻将了。早上9点，几个老牌友就又聚在一起，稀里哗啦地揉起牌来。 几个人打了几圈，唐mama一边洗牌一边道：“我刚刚算来算去这张三条应该在老李那里，哪儿想到最后居然在你那里。” 老张接口道：“是呀，我知道侬要的，一直藏着，谁晓得最后还是给你拿去了。” 唐mama喜笑颜开道：“是呀，是呀，我今天风水看起来不错。” 几个人洗好了牌，又开始码长城，小李在一旁收拾唐爸爸过去用过的东西，开口问唐mama道：“阿姨，叔叔的这些东西都晒过了，是不是全都放在那个空箱子里啊？” 唐mama一边看手里摸到的牌一边道：“不，原来放哪儿，现在还放哪儿。” 听了这话，几个牌搭子都停了手，老李道：“唐师母啊，老头子过去了，按理说，他穿过的用过的东西也应该都烧了的呀。” 老张也点头道：“是呀，要不然，他在那边没衣服穿，没东西用的呀。” 唐mama正好坐庄，打出一张牌道：“三条。我知道，那是你们上海人的规矩，我是宁波人，有我自己的规矩。小李，你去吧。” 老张却继续道：“什么上海人、宁波人，现在走在路上的有几个是正宗的上海人啦？我们的爷爷奶奶辈不都是从浙江、江苏过来的嘛。唐师母，我们知道你心里还是想着唐先生，可是……” 唐mama摆摆手：“我自己心里有数，出牌，出牌，你别再打筒子了，她已经吃了你两口了。” 见她不愿意提，其他人也不说了，大家继续打牌。 这一天的牌局又是到晚上才结束，今天是周六，小李也回家探亲去了，唐mama送走了牌友，锁上门，慢慢走到自己的房间。 三室一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唐mama拉开衣橱衣柜。里面还摆着唐爸爸的衣服，熨烫得整整齐齐。 唐mama伸手把衣服一件件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看过，然后再一件一件地叠起来。那衣服上似乎还带着温度，每收拾一件衣服，唐mama就想起一段往事，这衣服是什么时候买的、什么场合穿过，甚至那些她和老头子吵架的场景……现在想来，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唐mama拿着凳子搬上爬下，把东西全都塞进了一个大箱子。 盖上了箱子盖，唐mama用手拍着箱子，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唐鹏的公司最近遇到了瓶颈，虽然产量在不断增加，但是利润的增加却不同步。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人力成本的增加非常迅速，公司有三千多工人，根据劳动法都要交保险，还有各种的加班费和带薪病假，开支十分巨大。 唐鹏向公司提出建议，可以到安县开设分厂，安县有支持外资企业的各种政策，能够在税收上有所减免，交通也较为方便，到上海只需要4个小时，工人的工资远比在上海要低。 计划是唐鹏提出的，所以这项任务也就交给了唐鹏。唐鹏只得三天两头地带着苏珊跑安县，先跑关系，再摸情况。好在唐鹏的老同学吴天云在安县开公司，和安县的县长和财政部长都是兄弟，帮了唐鹏不少忙。 陪了各级领导喝了几天酒，唐鹏终于结束了应酬，回到家里。等林君下班回来，唐鹏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听到林君进门的声音打招呼道：“君君，回来了？我马上就好。” 林君靠在厨房门上，看着忙活着的唐鹏打趣道：“回家表现不错啊！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还给你说准了，我这回在吴天云的带领下可算是彻底堕落了，那酒喝得我，你知道，我上次醉酒的时候还是我们结婚那天呢，这次可好了，为了公司的项目，我是全给豁出去了。”唐鹏说着话把最后一盘黄鳝放在桌子上。 林君想起什么道：“你酒后没乱****？我前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你的小秘书说，‘唐鹏他喝醉了，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他的’，这关系可不一般呢。” 唐鹏对这个事还真没印象：“你给我打过电话吗？几点？我前天是醉得一塌糊涂，昨天我就清醒了。” “你呀，虽说是为了工作，也不该那样喝，你忘了我们还要生孩子呢，这酒精对孩子最不好了。”林君抱怨道。 唐鹏洗了洗手，解开围裙道：“我这不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你可不知道这安县人是怎么劝酒的，我把手挡在杯子上，他们倒好，把酒直往你手上倒，那可不是自来水，那都是几百块钱一瓶的五粮液啊，我想着也不能这样糟蹋东西吧，只能把手挪开，这一挪开，完了，没完没了了。君君，要知道男人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回来还要给老婆做饭，接受老婆的审查。来，接个手，把饭盛一下，我们开吃了。” 林君笑着摆好碗筷，然后夹起一筷子青菜尝了尝，“这个青菜有长进啊，你自己也尝尝，好像已经超过你妈的水准了。” 唐鹏道：“这话只能我们俩说，要是我妈在你可千万别说。” 两口子正准备开吃，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林君走过去开了门，就看到唐鹏的好友袁大头站在门口。 袁大头看到林君，探头问道：“林君，唐鹏回来了没？” 林君马招呼他道：“在，吃饭呢，大头，你进来坐，我给你拿碗筷去。” 袁大头笑了笑，换鞋进了屋，他还带了几瓶啤酒放在桌上。 袁大头姓“袁”，因为脑袋大，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他和唐鹏小时候就认识，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和唐鹏的一路顺风不同，袁大头高中毕业就没考上大学，后来在社会上闯荡多年，到35岁才混上了超市“安保主任”的位子。经历和社会地位的不同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和唐鹏的友谊，两个人可谓是铁哥们。最近，袁大头的老婆春妮怀了孩子，袁大头一个人忙里忙外，因此好久没过来了。 林君给袁大头拿好了碗筷，又拿来几个杯子，3个人开了啤酒，一人倒了一杯。 酒过三巡，闲话也说了不少，林君想起大头老婆怀孕的事，随口问道：“大头，你老婆什么时候生啊？” 袁大头听了这话却引起了心里的愁事，叹了口气。 春妮是在超市门口做盒饭生意的打工妹，袁大头本来想着外来妹能够吃苦耐劳，以后自己可以踏实过日子，却没想到春妹年纪轻轻，肚子里的算盘倒是不少，这刚怀了孕，就和袁大头提了条件，要钱在乡下给她哥哥盖个房子，袁大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根，哪里有那么多钱？因此他才来到唐鹏这里，想先借点儿钱。 唐鹏却不知道这些故事，拿起酒杯道：“大头，别在我们这儿叹气，你都快做爹了有什么好叹气的。来，先喝酒。”3个人碰了下杯，唐鹏继续道，“自从我爸爸走了以后，我悟出一个道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活着的人呢，就得好好过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生个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大头，你刚才说你老婆什么时候生？” 袁大头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不瞒你说，唐鹏，这农村工作的难度很大呀。你是知道的，我就这十来万块钱的存款，本来我琢磨着挺好的，把房子装修一下，婚礼在两头办一办，正好。现在出了个妖蛾子，春妹有个死脑筋的哥哥，非要我在他们乡下盖个房子，怎么说都不行，说是乡下的规矩，连着春妹也和我掰，还威胁我要去把孩子做掉，你看看，这算是什么事。” 唐鹏垂着头想了想：“大头，你要是没钱，只管开口，我要是没有，就问君君要，我不是说了吗？君君，好女人，不像那些个上海女人，死计较钱，你说，缺多少，10万，够不够？” 袁大头有点儿尴尬道：“我不是这意思，唐鹏……” 唐鹏却打断了他的话道：“听我说，大头，这钱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关键是夫妻和睦，知道吗？关键是夫妻和睦，这比什么都重要。看到我爸妈了吧，吵了一辈子，到我爸瘫了，我妈还在数落我爸呢。你说这有什么意思，这有什么意思！” 林君在桌子下踢了唐鹏一脚：“唐鹏，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这是伤心，伤心我爸一辈子对我妈，对我，那是没话说，这为啥他就先走了呢……”话到这里，唐鹏的眼圈又有点儿发红。 林君安慰着唐鹏：“好了，唐鹏，人这生生死死的都由不得自己，你就……” 袁大头也跟着安慰他道：“是呀，唐鹏，你就别伤心了……” 唐鹏觉得自己没喝多，但是感觉脑子有点儿飘，意识好像是被一根线牵着的风筝飞了起来，但是线，还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以为我喝多了，是吗？我没有，我清醒着呢，君君，记得，明天就去银行，给大头取10万块钱去，人家结婚生孩子，那是大事，对不对？” 林君依着他道：“我知道了，唐鹏，明天我就去取，给大头送过去，好吗？” 唐鹏来了精神：“看到没？大头，好女人！” 袁大头走了以后，唐鹏洗漱了就借着酒劲睡着了，然后他就做了梦，乱七八糟的，他梦到了很多，梦到他和林君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梦到自己的爸爸还没死，中风也好了，抱着孩子对自己笑，然后他就醒了，一直到天亮，再也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