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八

    清明真人的话一出口，不要说是秦广岚了，就连旁边那些听着的修士都一块儿就怔住了，很是觉得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就唯有是清明真人自己，好似还没有一点儿感觉，连着稍微昂起的头颅都没有朝下低一低。

    秦广岚此刻是当真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了。

    他倒不是当真就不愿意让这师兄沾一点儿好处。哪怕就是看在清明真人当初给他付出的那点儿帮助的份上，不管清明真人当初心里边是怎么想的，可到底是给他提供了实质的帮助，他也还是准备要给清明真人一些灵谷一类的东西的。

    只是，清明真人如今的态度倒是叫他想不到的。

    秦广岚以前虽然也是在万剑宗里边当个仙长，可他那样的性子，本就不是那种爱凑热闹出风头的修士，平日在山门里边多是独自闭关修炼，不然也总不至于就落得当初那种要给杂役弟子传功来换取星点灵石的地步。

    他还没来得及养成清明真人身上的那股子傲然，就已经因为万剑宗的覆灭而跌入凡尘，几乎可以说是沦落到了谷底里边去，压根儿就是去了傲慢的资本。在外头摸爬滚打地躲避着追杀的时候，更是再没有任何可以叫他骄傲的地方。

    那时候，秦广岚甚至觉得自己连个最普通的散修都不如。

    他实在是没办法理解清明真人身上那股子没来由的傲然。

    “……师兄，你……”

    秦广岚微微说了半句，却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再往下接，只能是慢慢又闭上了嘴。

    他没办法当真就将清明真人扫地出门，更不愿落下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可让清明真人就这样插足到千仞宗里边来，他也是本能地就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太好的地方。

    秦广岚忍不住就是扭头看了看萧景言，又看了看糯米。他倒并没有向那两个小辈求助的心思，只不过是觉得这事情若是应下来了，这两人恐怕是要不高兴的。特别是糯米。甚至可能是在这千仞宗里边的日子都变得不好过了起来。

    这么一想，他更是就不愿意点这个头了。

    下边那些修士却是哪里知道秦广岚心中的想法，见到秦广岚扭头看左右二人，还以为他当真拿不定注意。心下都不免嘀咕了起来。

    田甜过来的时候没有去注意过千仞宗的情况，可那些铁生门的修士却是不同。

    他们会寻到门上来，自然是早早就已经了解过千仞宗的情况，觉得这门派是确实可以结交、有利可图，这才终于踏出这一步的。

    “莫非、当真就如同外界所传言的这样。在这个千仞宗里边能说得上话的，并不是这个掌教，而是身为炼丹师的副掌教？”

    所有铁生门修士的心中忽地都升起了这样一个想法。

    这样的话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这时人人心中诧异，却也只能是就怀着种揣测的心思，又有些好奇地看着糯米。

    可在他们的视线当中，糯米却是显得相当的镇定自若。

    她是觉得这实在也轮不到自己开口。

    有着秦广岚这个掌教，又有着萧景言这么个内务总管，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炼丹的开口讲话。虽说方才在田甜说些不客气话的时候，她也是强撑着就应了下来，可只要是千仞宗里边的修士都知道。糯米这个副掌教才不愿意多管什么事情呢。

    只不过现在这个档口里边，她越是显得不在乎，旁人就越是觉得她高深莫测。

    萧景言倒是想要接话的。然而，如今清明真人所说的也不是什么恳请加入同盟一类的话，而是货真价实的就是用自己曾经的身份去压着这千仞宗的修士讲话——又或者是说，是直接就压在了千仞宗的掌教上头讲话。

    若是萧景言这时候随随便便插话，倒是显得他很有些不礼貌了。

    门派之间的往来，他这个内务总管自然是可以完全包揽下来，可这种私人之间的沟通，若是就这样被他拦下来了的话。那可当真是丝毫不占理儿的。

    旁的那些铁生门修士一下子闭上嘴巴，显然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他们就是再怎么想要彰显自己的存在，却也无法在这些话中间多说什么。这些话，到头来也就唯有是秦广岚能够接得上去。

    静心堂里边一派静寂。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秦广岚才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叹气。

    面前这样的情形并不是他想要去面对的，可如今的这个架势，哪怕他不愿面对，却也是不得不开口说些什么了。造成这样的局面，一个是清明真人很有些咄咄逼人的话，可秦广岚却也是在不住地反省。

    自己先前若不是态度那样含糊着。如今也不会就被逼到一定要这么干脆地说出拒绝来。

    他甚至很有些后悔。

    若是在见到清明真人的一瞬，就不让那两人进入门派，就只是用灵谷将他们打发出去的话，说不准就没有如今这样难堪的一幕了。

    秦广岚却是不清楚，清明真人带着田甜到这千仞宗来，并不是就冲着灵谷来的。

    他们师徒二人如今虽然已经失了先前依靠着的修仙家族，可凭借着二人的修为同一身炼制丹药的本领，要说在如今这人间界混不下去，倒是当真不至于。哪怕就是周步云那样只懂得炼化药液的炼丹童子都能在仙逸城里边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清明真人好赖也是个真正的炼丹师，可真不至于要沦落到混不下去的这么个地步。

    会到千仞宗来，一个是因为听说千仞宗如今的情形很不错，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们仍然十分在意那个同千仞宗一并捆绑在一块儿的、传说中的炼丹师。

    清明真人首先考虑的，其实并不是千仞宗，而是仙逸城。

    他领着田甜从幽冥回来以后，直接就回到了这片他自己所最熟悉的土地上头来。只不过这时候，他所依靠的那个修仙家族就已经是垮了，他也失去了本该有的依靠。

    清明真人十分清楚自己的价值，所以他也并不觉得着急焦虑。

    在听说仙逸城已经拥有一个炼丹师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到仙逸城去——因为身为一个真正的炼丹师，他早就已经从仙逸城里边流传出来的那些东西当中看出，仙逸城当中所拥有的，不过是个炼丹学徒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炼丹师的。

    然而，等他到了仙逸城以后，才发现仙逸城也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繁荣。那原先雄伟的仙城如今已经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废墟，里头的石料还在随地堆积着，一直还没能完全清理干净，七零八落的残破模样，眼看着就叫人觉得可怜兮兮的。

    他从远远地见到仙逸城开始，眉头就已经皱得紧紧的，没有一点儿放松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仙逸城当中，他看不到一点儿生气同灵气。那个小小的仙城里边，甚至就连吃食用的灵谷都不够，又哪里会是他愿意留下来的地方。

    若是这仙逸城里边的修士们愿意将他高高在上地供养起来，他倒是并不介意勉为其难地留下一段时间。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另外一个炼丹学徒的缘故，那仙逸城里边的修士竟然好似并不怎么在意他一样。

    那样的态度，可实在是叫清明真人觉得万分恼火。

    他甚至忍不住愤愤地想，难怪这仙城里边的修士连灵谷都吃不饱。他们这样的眼力劲儿，哪里能够混出什么个名堂来。

    就在清明真人同田甜准备要离开的时候，那个如今盘踞在仙逸城的领头修士，一个叫程青峰的，却是突然就寻到了他们二人面前来，也不提仙逸城这边的事情，开口就说起了千仞宗来。

    田甜先前所讲的那些话，自然都是从程青峰口中听说的。田甜自问是个天骄，实在没道理去关注千仞宗这么个小门派。

    二人这次上门来，其实各自怀着的，却是不一样的心思。

    清明真人早就发现自己手下这个大弟子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只是，他早就已经不愿再去管教这些了。

    早从万剑宗还没有覆灭的时候开始，清明真人就已经发现田甜正在一步一步地脱离着他的掌控。他是个相当喜欢将所有人和事都控制在自己掌握范围之内的人，只可惜如今他早就再没有那样的心力了。

    田甜如今还愿意在他面前装一装乖巧，清明真人便也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她的二心。

    若是有一日，田甜连这假装的乖巧都不屑于在他面前展露，那他也不介意就直接将这么个大弟子换掉。

    到底，清明真人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得自己宠爱又天资出众的弟子罢了。

    所以这次到千仞宗里边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清明真人甚至没有同田甜多讲。

    田甜只想过来找回场子，而清明真人，却是实在想要留下来的。他所看到的东西，自然要比田甜更长远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