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二十六
她所听到的，并不是魃豹平日开口说话的声音，那甚至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句子和词语。魃豹微昂起头，朝着天空发出阵阵如同嘶鸣一样的声响。 那就好像是来自于某种野兽口中发出的野性之声，那根本就不是人类所能够明白的声音，甚至糯米觉得自己的耳朵里边根本就没有听见任何声响。魃豹的声音并不是通过这样的途径传递给她的，那些声音好像是从她的指头、鼻尖、脑子里……慢慢地传到她心中。 魃豹的叫声，原来是这样的。 不是眼前这个高傲的青年，而是那个在荒野之上奔跑着的美丽野兽——魃豹。 魃豹发出声音以后，天地都好像同他产生了共鸣一样，就连四周那些没有形体的魂灵都在轻轻震动，好像在应和着他的声音一样。 糯米也禁不住轻哼出声，跟着那些声音一同，发出了浅浅的哼唱之音。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哼着些什么。那好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深深刻印在记忆当中，就好似从出生以前就有的记忆。那是属于最缘故旷野之上的声响，轻轻浅浅，同魃豹的声音相应和着。 一副画卷在他们面前展开。 那是他们从不曾见过的地方，可糯米却觉得那应当就是灵妖界——又或是灵妖界在她心中，正是那么一个样子。 有着看不见边际的荒原，以及荒原上头稀落落的草。就连那些野草也并不很高，勉强能够淹没脚踝，长得三五成群——从石头缝里边钻出来，抑或从那片瓦砾当中冒头，整片大地正是在十分卖力地向外人展示着“荒凉”这两个字。 沉降下去的烟雾、魃豹的手、还有最外头那些缓缓旋转着的魂灵。三种东西形成了三个不同方向不同快慢的回旋，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可在糯米眼中，这些全都不奇怪。反倒是形成了一种相当奇异的和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柱子也开始轻声哼唱起那古老的歌谣。 他们二人没有听过这曲调的记忆，但鼻音之间，却又是完全一样的调子。 魃豹的手还在尸骸额头的位置轻拂。随着声音渐地，他轻勾起中指，“铮”、“铮”、“铮”地隔空弹了三指。 糯米徒然一醒。 她一下子从那种玄妙的状态当中猛地又落回到了现实。 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苍茫的荒野，更不是流传在她血脉记忆中的上古画面。她仅仅就只是狼狈地站在通天峰的一段山道当中，因为手脚还没完全恢复力气。而扶着柱子的胳膊。 至于那些随着声音一并出现的荒原野草，也全都消失不见。 糯米觉得她见到了那只火红色的魃豹扭头看她，可等回过神来以后，却哪里有什么火红的妖兽。在她面前的，可不就是那个高瘦的年青男子，轻轻触碰尸骸头颅，仅此而已。 魃豹又慢慢地吸了口气，将细长锐利的眼睛微闭了起来。 这一次，他再没有将胸膛中的气息再喷吐出来，而是将那一股气含在口中。好像要在胸膛之间慢慢回味品尝。 在糯米还拿不准是否能开口打搅魃豹的时候，他已经慢慢睁开了双眼。 “——叮——”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蜂鸣震荡之声。 糯米四下一阵张望，忽地发现这声音竟然就来自于魃豹手上缠绕着的那股子烟雾。 那些青灰色的烟雾如今已经不再是稀薄的模样。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原本回旋飘荡着的烟雾此时已经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球，周遭像有看不见的墙壁一般，任凭烟雾在里边如何旋转，都没办法离开那圆球的距离。 魃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糯米这才发现这么短短的一阵子功夫，魃豹竟已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来。他平日总有些冷冰冰的模样，叫人根本看不出他还会有疲累这样的感觉。但就在此刻。糯米却真真切切地在魃豹眼底看出了一丝倦意。 “你……没事儿吧？”糯米忍不住关心道。 魃豹摇摇头，没有回答糯米的问题，反倒是小心地将那个烟雾圆球捧到手中，慢慢站起。看着他那轻缓的动作。糯米不免也是一阵担忧。因为瞧魃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好像他只要一个不小心，手上轻微有点儿什么颤动，这个烟雾所凝聚成的圆球就会为止破碎一样。 “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啊？”糯米又问。 魃豹低低笑了一声，将手抬起，仔细看了看那个烟雾凝成的小球。见里边是一片混沌回旋的烟雾，这才又递到了糯米面前去，讲，“你看看吧。” “看……看看？” 糯米对这说法很是疑惑。 不过她还是凑到了那小球旁边。 魃豹却用一种相当不耐烦的语气开口，“自己拿着。” 待糯米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以后，他才有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道，“我怕将这东西弄坏。” 糯米呆了呆，很快就反应过来魃豹这话是什么意思，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 她虽然没有亲手去触碰过那个烟球，可就只是这么看着，却也觉得肯定是要非常小心去对待的东西，很容易就会造成损坏。 魃豹面上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糯米却并没有因此而去嘲笑他，反倒是伸出手去，慢慢接过了那个烟球。 因着魃豹面上那凝重的神色，糯米已经很是小心，伸出双手去接那个烟球。 烟雾凝成的圆球才刚到了糯米手上，她就觉得手中一沉，那圆球好似有千钧重，压得她差点没将手上的球又甩手掉到了地上。 就在她双手一沉的时候，旁边却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托住了她被压得下沉的手臂。 糯米用不着扭头，就知道那是柱子从旁帮她接住了力道，便跟着露出了个笑容。 不过，她的心思还全都牵在那个烟雾球上边，此时手上捧紧了那球，已是在仔细地看着球里边的内容了。 只见在那一颗球中央，青灰色的烟雾不住弥漫升腾，盘旋而上又渐渐沉下，形成一个奇异的气流形貌。 糯米一直在盯着那颗球看，却没想到耳边忽地就传来一股气流吹起，传来一阵近乎呢喃的声音，“副掌教……” 她吓了一跳，不过那声音既然是在喊“副掌教”，她便决定应当是千仞宗里边哪个弟子的叫唤，倒也不至于将手中的烟雾球给丢开。 没成想等她抬头四顾，却发现周遭除了他们几人以外，根本就没其他人存在了。 糯米呆呆看着四周，好像想要将那声音的来源找出来一样。可她找了一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柱子见到她这心神不宁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 “方才……声音……”糯米看了看四周，见柱子没什么反应，顿时也有些发傻，小声问，“方才有人喊我，你没听见么？” 柱子左右一看，眉毛瞬时就拧紧了起来，“周遭无人。” “嗯，我也见到了，四周确实没人。可我……听见了。不是喊我的名字，是叫副掌教……” “是它在叫你。”魃豹见到糯米那样，便主动开口，伸手指了指糯米手上捧着的烟球。 糯米一怔，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捧着的烟球，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可没想过手上捧着的这团烟雾，竟然也能发出什么声响来。 第一个浮现的想法，便是魃豹弄错了。 魃豹此时斜着身子靠在一旁的山壁上，面上是一种明显的疲惫，让糯米看着十分担心，生怕他被山风一吹，就会倒到地上去。 会不会是连魃豹也…… 糯米的心中正浮现这样的想法，耳边却又听见了方才那阵轻飘飘的声音响起。 “副掌教……” 这一次，又是在她将眼睛放到手上那烟雾球的时候。 糯米不由就有些信了。 她将那团烟雾捧到了自己面前，仔细地打量着那一团轻烟。 原本她以为是螺旋烟雾的地方，此时正在慢慢回荡盘旋，而在烟雾最中央的地方，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是个风眼——不，那个地方确实是有一个盘旋的风眼，但在风眼当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东西存在。 那是一只烟雾凝成的小人影，此刻站在烟雾风暴中央，正昂头和糯米对望。 “……”糯米并没有将这团烟雾丢出去，而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魃豹，问，“那里边的是什么？” “那个？”魃豹下巴一抬，有些含糊地开口，“那不就是死在那边的家伙吗。” “死在那边……你是说，这烟雾当中困着的是那人的魂灵么？”糯米诧异。 “魂灵？不，不是。”魃豹摇头，好像有些为难地扯了扯头发，皱眉想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我不知道用你们的语言要怎么解释……那并不是魂灵，也没有多少自己的思想。按照妖族语言，这东西是有确切名称的。但换成人类的话……怨灵？怨念？都不太确切。这就是他想要告诉你的话，我只是把那些话化成了你手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