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府
静宁师太料理完前院受伤的弟子,赶到此处时,天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庭院里吹着丝丝凉风,院子里的青石地板虽用水泼过,隐约还能看见打斗留下的血迹。 谁能想沐家的两个姑娘如此烈性。 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点燃了火把,宁死也不愿被匪贼玷污。 一个碰伤了额头昏迷未醒,一个被房梁砸伤了胳膊,留下一条尺长的伤疤。 沐清婉悠悠醒转过来,看着惊惶守着自己的两个丫头,宛如梦境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生是死。 她讷讷出声:“芳草,你是死是活?我们现在何处?” 芳草和绿萍不由将目光投向沐清婉被裹成粽子似的右臂,目中已是泪光盈盈,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和身强体壮的络腮胡子相比,她们两个就像弱不禁风的小鸡,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生起,就被绳子捆缚了手脚。 那时,房中已经亮起滔天火光。 她们真恨不能也投身这火海,留个清白躯。 熟料,一群人若天神般从天而至,将这群络腮胡子打得落花流水。 那群人的首领,披了个淋湿的麻袋,想也不想便奋身冲进火海。 余下的事二人便不甚清楚,清醒时,被告知二位姑娘已经被救出来了,俱受了伤。 她们手忙脚乱地给元娘清理伤口,一刻都不敢阖眼,就怕又发生什么意外。 这个夜晚漫长而煎熬,每个人都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趟。 “是王家二郎路过,将元娘和大娘解救出来。”芳草年岁较长,先平静了情绪。 “大娘撞伤了额头,在隔壁房间睡着,还未清醒。”绿萍小声补充道。 “长姐她!”沐清漪即刻用手撑住床榻,想从床上爬起来,忽觉右臂一阵刺痛,仿佛整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 “元娘,当心!”两个丫头惊呼出声。 沐清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臂,白色的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以至于她感觉自己整个胳膊被勒地很痛。 “芳草,为何要给我绑这个?”她有些迷惑不解地问。 “您在火中晕倒,被落下的房梁砸到了胳膊。咱们府里有极好的膏药,元娘不必担心,定不会留疤的。” “长姐她如何了?”沐清婉想起火光中沐清漪那决绝的眼神,不由一阵心冷。 “额头撞了个大洞。”绿萍小声答道。 沐清婉忽然跌坐在床榻上,“是王家二郎路过救了我们?” “是。” 她有些颓靡地躺了回去,“你们去替我看看长姐,若需要什么药材,即刻派人回府去取。不,先派人回府,叫爹爹请回春堂最好的大夫过来!” “白mama已亲自跑了一趟,姑娘无需担心。”芳草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水。 沐清婉忽然毫无预兆地一手挥落了她递过来的茶杯。 杯中的热茶倾泻而出,伴着溅起的瓷屑,在空中四散蹦跳,仿若无根的浮萍。 芳草和绿萍俱恭身垂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沐清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痛地有些麻木的右手,而后无力地瘫倒在被子里。 她的亲娘,为了害死一个庶女,竟不惜拿亲生女儿的性命犯险。 若王二郎不曾出现,那么此刻她和长姐俱已葬身火海。 母亲,您的心怎可如此狠毒? 沐清婉只觉得周身发寒,将近五月的天,将整个身子埋进被子里面,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沐苏氏很快便赶了过来。 她看过沐清婉的伤口,半晌没有说话,只嘱咐大夫用最好的药,务必不要留疤。 大夫隔着一道屏风,听医女描述了伤势,沉吟片刻,只道:“老夫只能尽力而为。” 拨开层层的白布,用银针挑破一个个水泡,而后匀称地涂上膏药。 沐清婉全程紧咬嘴唇,额头上痛地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一声不吭。 沐苏氏亲自拿帕子给她擦汗,沐清婉却微微撇过了头。 沐苏氏愣了一下,将帕子“啪”地一声扔到盆子里。 屋中原本沉闷的气氛,愈发低迷了下去。 丫头们小心翼翼地进进出出,端盆倒水,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出了任何纰漏。 上好药,送走大夫,沐苏氏找来芳草和绿萍询问当时的情况。 二人便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奴婢带着二位姑娘跑了几步,便被几位山贼截住了去路。大娘拉着元娘逃回了屋子,没过多久,屋子里面便烧了起来。王二郎带着一群人路过,打退山贼,将大娘和元娘救了出来。” 屋子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是谁点的火把,她们在外面不清楚,沐苏氏却心如明镜。 这次山匪夜袭,明面上是沐侍郎组织的,制造一场假象,帮沐清漪死遁脱身。 她却在暗中添了一把火,想让假死变成真死。 谁知,这丫头反应如此灵敏,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却不知道,沐清漪原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 二人逃回屋后,沐清漪曾让沐清婉选则是走还是留。 沐清漪毕竟年岁尚小,心思不那么深沉,她的犹疑恰恰暴露了这件事的真相! 既然你不仁,我便不义! 何况,沐清漪猜准了王琅会过来,如此,也只是给了沐清婉一个小小的教训。 一条伤疤算得了什么,她若不机敏一点,只怕早被那对母女害得丢了性命! 问过丫鬟后,沐苏氏来到床边,问沐清婉可想吃点儿什么。 沐清婉侧身躺在床榻里面,摇了摇头。 “你以为这丫头是真的烈性?”沐苏氏怎么不知道女儿在怪自己,她在榻沿坐下,“那个主意是她向你爹提出来的。她又如何不知那些山贼是在做戏?却还装模作样地纵火**,你以为她打得什么主意?” 沐清婉忍不住转过头,眼里闪着泪花。 “长姐一进来就将家具物什都堵在了门边,她连退路都封锁了,您还说她是装模作样!” “你这个傻孩子啊!你长姐的心思深不可测,你以为她像你这般单纯懵懂?日后你便知晓了。”沐苏氏不由叹了口气。 “她心思深不可测,那母亲您为何定要她死?她也是父亲的女儿!” “住嘴!”沐苏氏突然冷下脸,厉声斥责道。 “此事不可再问!娘无论如何做,都自有道理。你躺着休息,我去瞧你大姐。” 沐苏氏说完,起身走出内室。 四月末的阳光,已有些刺眼。 院子里没有牡丹、蔷薇这种富丽繁艳需人精心打理的俗世花朵,未铺石板的泥土地里都疯长着丛丛簇簇的杂草。 出家人慈悲为怀,认为万物皆有缘法,不曾将其拔除。 沐苏氏看着烦乱的杂草丛间,大片紫红色的牵牛花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心里的烦闷愈甚。 她面色平静地踏入安置沐清漪的屋子。 沐清漪正阖目躺在床榻间,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白布,青丝凌乱地铺洒在枕边榻上,小脸遮掩在青丝之下,显出一丝苍白的颜色。 倒挺像劫后余生的模样。 沐苏氏在心里冷笑一声,踏着步子,缓缓走近。 沐清漪睡地并不熟,一直噩梦连连。 吟书和鸣琴急忙行礼。 沐苏氏“嗯”了一声,“大娘的伤如何了?” “回太太,大夫说那一下撞得太重,不知脑内有无受损,大娘要卧床几日,恐有晕厥之症。”吟书回话道。 “这庵中实在不太安宁,你俩将大娘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下午便回府,到了府中方能好生给大娘调理。” “回太太!”鸣琴性子急,闻言立刻抬起头,“姑娘额头受伤,马车又颠簸,恐会加重伤情。” 沐苏氏又如何不知道。 “也只能在车里多垫几张垫子。”沐苏氏叹气道,“在这儿多待一刻,我便觉得心神不安。” 鸣琴还欲再言,被吟书不动声色地扯了下袖子。 她虽脾气急,性子粗糙,但也不是不通世故。 太太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是。”吟书沉稳地应下,鸣琴低头,咬唇,跟着行礼。 “你们务必要尽心,大娘若有个不测,我这做嫡母的也不好交代。” “你巴不得她早点儿死掉!”鸣琴也只能在心里回句嘴。 沐苏氏又坐在屋中唯一一把杌子上,叮嘱了两个丫头几句,便出去了。 她刚走出屋门,沐清漪便无声地睁开了双眼。 “姑娘?”吟书赶到床前,担忧地唤了一句。 “我无事。”沐清漪嘶哑着声音说道。 鸣琴连忙端来一杯水。 沐清漪就着她的手,“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到杯底。 “您感觉如何?”吟书托着沐清漪的脑袋,将她缓缓地放回软枕上。 “头有些晕,似有许多蚂蚁在里面咬。”沐清漪在说话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那种感觉确实不太好。 “姑娘,您撞地也太用力了!”鸣琴忍不住埋怨道。 沐清漪被她的话逗笑了,脸上的表情太大,反而牵扯到额上的伤,她忍不住龇牙咧嘴,“鸣琴,你可不许逗我笑了。” 鸣琴立刻哭丧着一张脸,“姑娘,您都这副模样了,奴婢哪有心思逗您笑。” “你呀!”吟书忍不住点了下她的额头,“姑娘捡到你,可不是捡到一块宝。” 气氛竟前所未有的活络起来。 下午,吟书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和鸣琴一起,将沐清漪小心翼翼地扶上了马车。 “姑娘,您躺在奴婢怀里,奴婢扶着你。” 尽管车中如沐苏氏所言,垫了好几张垫子,吟书和鸣琴一路仍然精神紧张,一有颠簸,便用力撑住车壁,保持身体平稳,将沐清漪平稳地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