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夜凉如水，并不叫人觉得冷，而是一种淡淡的清爽。明月似镜，高高地挂在中天，无言地观看人间的悲欢离合。

    大太监李大年拿了明黄绣乌龙的金线斗篷进言：“万岁爷，夜深了，恐露水下了，受了寒气。太后她老人家催着摆驾回宫呢，说是明日还要早朝。”

    玄昊接过斗篷，却细致地披在婉儿的肩头，又帮她将锦带系了个蝴蝶结。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了。

    临走时他抚着婉儿的如云秀发，郑重其事地说：“朕不愿草草将你带回宫中。等着朕，三天之内，必会有鸾驾接你进宫。”接着解下腰间的九龙玉佩搁在她手里：“见着这个，就象朕陪在你身边一样。”

    婉儿只应了一个简单的“是”字，然而她那双含情带媚的秋水眼已经将她想说的话，再好不过地传递了出去，似乎还有着泫泫欲涕的不舍。

    玄昊又嘱咐宝琳公主说：“还望御姐多多照看婉儿。”

    “这个自然。臣妾一定不负所托。”宝琳公主极力应承道。

    恭送了皇上，宝琳公主看着婉儿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一个女人再好，得不着有权势男人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吧？婉儿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回到自己房内，婉儿解下了斗篷，晓翠晓月两个丫头也满脸喜色地迎上来道喜。

    晓翠笑嘻嘻地说：“奴婢一见了姑娘，从心眼里爱不够。早知道凭姑娘这模样，绝不会平白湮没的。如今姑娘飞上高枝，奴婢怎么也要跟了去。”

    晓月抢着说：“姑娘待人宽和，奴婢自然也愿意跟着。”

    婉儿轻叹了一声：“知道以后怎么样呢？你们是公主跟前的人。没有说我走了，还带着你们的。”

    晓翠扭着手中的绢帕：“只要姑娘愿意我们跟着伺候。自然我们开口向公主求告。想来公主也盼着姑娘好，断没有舍不得两个丫头的道理。”

    平日里这两个侍女机敏伶俐，小心谨慎，婉儿自然巴不得跟了进宫，所以竟由着她们闹去。

    晓翠晓月伺候着她换了寝衣卸妆。那件栀子花服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从此可以束之高阁了。

    侍女们退去了，她静静坐在帐中，就着床前的明烛，观看手中的九龙玉佩.那玉颜色极绿，象一汪温润的春水，缀一带深红缠金丝梅花结。

    她唇边凝着一抹笑，而她的眼睛里，眼泪闪着光。

    进入公主府，已经十五日了，时间不等人，然而，只能听天由命吧？

    良久，她噗地一声，将蜡烛吹灭了，月光毫不吝啬地将清辉播洒满室。隔着纱帐，仍然可以看见她无声地抽泣着，香肩轻颤。

    玄昊离开公主府的第三日，果然下旨将婉儿召入皇宫，并特赐美人的地位，封号为懿.这是正四品的女官。

    虽然只是普通的后妃入宫，排场却仍然极尽铺张。只见前有锦衣侍卫开道，后有彩衣宫女护拥；旌旗飘飘，彩扇彩伞摇摇。望着装饰得金碧辉煌的百宝鸾舆，婉儿实在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是喜是忧。一入宫门深似海，迎接着她的未来到底是福是祸？

    宝琳公主亲自将她送到府门外，纤纤玉手抚上了她的背：“去吧。进了宫，要好好当心自己。如果有朝一日富贵了，可不要忘记我呀。”

    婉儿垂头敛容：“不敢。公主的大恩没齿难忘。”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在侍女的扶持下坐上了百宝鸾舆。

    街上如潮的人群围观，还有人爬到树上屋顶，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全神观赏这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有年久失修的房屋，因为屋顶聚集的人太多，甚至坍塌了。

    当然，这些与她何干？她要考虑的只是怎样面对玄昊，怎样让他更爱她，更宠她，更痴迷于她。然后,她才可以实行她的长远计划.

    百宝鸾舆由偏门嘉献门进的宫，因为不是正宫皇后。正庶的地位是有严格限制的。

    婉儿扶着宫女的手走下鸾舆时，不禁有微微的目眩。眼前尽是美仑美焕的建筑，楼台富丽，殿阁峥嵘，飞檐上的琉璃瓦映着阳光，发出灿烂的光芒。

    她抬起头，碧蓝的天，象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倏忽掠过。

    有穿着暗红色宫衣的太监领路，顺着御道往北，大小殿宇错落有致;高大的宫墙连绵不绝，仿佛看不到尽头。终于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匾额上有三个赤金大字：绮景宫。

    虽然只是四品女官，却仍然由皇上特赐一宫主位。

    从此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婉儿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绮景宫，转进去一间向南的大殿，窗牖弘敞。殿前几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浓绿可爱；金风拂过，叶叶有声。

    两厢都有配殿，四围是画栏曲槛，琐窗玲珑。宫内处处锦幕高张，珠帘掩映。就是摆放的家具，各样陈设，极是雅致。不用说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后面有个小花园，种满了玉蕊红梅。隆冬时节，凭栏赏雪观梅，想也是赏心乐目之事吧？

    婉儿在宫女的搀扶下，进了正殿的迎晖堂坐着。晓翠晓月两个早巳先到了，这时越过众人行礼之后侍立两旁。

    有小宫女献上茶来。掌事的太监和宫女领着一众人等，恭恭敬敬上来参拜，各自报着名号，说些吉祥如意的话语。

    婉儿一边喝着茶，微微笑着受了,漫不经心地说了个赏字。晓翠晓月伶俐地拿出宝琳公主早巳备下的封赏，一一分派。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唯唯谢恩后退下，只留了掌事的两个人伺候着。

    这时婉儿才转脸对着掌事的太监陈德海说：“这屋子是新收拾过的吧？”

    陈德海一对乌眼珠滴溜溜地转着，精明能干的样子，带了一脸的笑躬着身子说：“回懿美人的话，皇上前两天下的旨，奴才们紧赶慢赶才装饰妥当了。就是墙壁，皇上还特意嘱咐要用椒和泥涂抹，取芳香多子之意。”

    叫作苏心的掌事宫女也毕恭毕敬地说：“椒房是皇上大婚时的规矩。除历代皇后之外，极少数妃子才能享此尊荣。可见懿美人的福份。"

    婉儿点点头含笑说：“难为你们了。我新来，凡事还要你们多提点着才是。我自然亏待不了你们。”

    两人连忙神色肃然地跪下回道：“奴才们一定全心全意侍奉。”

    婉儿静静地看着，停了一停才让他们起来，另有赏赐。

    苏心伶俐地说：“懿美人想是累了，可要先随奴婢去寝殿休息片刻，然后再用晚膳？”

    剩了只有两人相对的时候，婉儿这才问苏心：“我来之前，可听得宫内有什么议论吗？你不妨仔细告诉我。”

    苏心三十几岁，白晰的脸上还留着年青时秀美的轮廓，她沉吟片刻才说：“宫里的人对您尚未侍寝，便获得皇上这样的恩宠，都感到非常惊讶。据说连林婕妤也撒娇问过皇上，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令陛下如此喜欢？皇上回答，即使你们全部除去装饰，穿上一样的衣服，同她杂在一处，她和你们也会迥然不同.那一种幽姿逸韵，是容色之外的美。”

    婉儿一只手托着下巴，指尖翘然的样子，妩媚到连身为女子的苏心也觉得吸引。凝住神才听得婉儿说：“是这样吗？那林婕妤怎样说？”

    “林婕妤当时只轻轻哼了一声，并未说下去。可是林婕妤身边侍奉的贴身宫女蕊珠，却是奴婢从前要好的。”苏心说到这儿，声音却渐渐低了下来。

    “你说吧，不妨事。咱们主仆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太过拘谨。”婉儿气定神闲地说。

    苏心这才敢开口：“林婕妤自负貌美，觉得皇上不过吃多了山珍海味，想换换口味尝一尝清粥小菜而巳。”

    婉儿没有再问，皇宫，多么可怕的地方啊。就算得到天子的宠爱，也不得不忍受其他嫔妃宫人强烈的妒嫉，要应付这些不惜使用任何阴险手段，以争得一夕之宠的美丽狼群，也许会因此而身心俱灭吧？

    否则，自己也必须成为一只饿狼，战斗至死。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皇宫，就是最险恶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