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五章 亏欠
邬八月按着胸口,行在宫道上。 朝霞紧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姑娘,奴婢总觉得……皇上对姑娘说的话并不是那么相信。皇上真的会让人去查此事吗?” 邬八月颔首,轻轻捶了捶自己跳动得比平时快一些的胸口,道:“君无戏言,皇上既然答应了,就绝没有搁置不理的道理。” “可是……”朝霞紧锁着眉头:“奴婢想着皇上的表情,还是觉得……” 朝霞顿了顿,用了“帝心难测”四个字来形容。 邬八月缓缓吐了口气,道:“我提起爷的那些话,皇上大概是不信的。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下令去彻查此事。这就行了。” “什么?”朝霞瞪大眼:“皇上不信姑娘说的那些话?” 邬八月轻轻点头,长叹一声:“皇上是什么人,岂会真就因为我所说的只言片语就相信我的推测?不过好在,皇上到底还是答应了会去查此事……也没有治我一个欺君之罪。” 朝霞额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邬八月舒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今日来宫里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今后谣言能不能停止,就要看皇上怎么处置了。” 朝霞抿抿唇,想了想道:“奴婢想,不管怎么样,皇上也该会让轩王爷到他面前解释一二吧。此事并不单单只涉及姑娘,还有轩王爷呢。” 邬八月微微抿唇。 轩王爷……她躲还来不及呢。 可没想到,越是想躲的人,却越能碰上。 宫道迎面走来的男人,不是轩王爷是谁? 邬八月心里暗叫一声“糟糕”,定睛一看,好在轩王爷身侧前方似乎还有一人。 她松了口气。朝霞却轻呼一声,道:“姑娘,是轩王爷和明公子。” “明公子?” 邬八月一愣,仔细一看,的确是明焉。 她不知是该提一口气还是松一口气。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明焉现如今是宣德帝的御前侍卫。护卫轩王在宫中行走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看他和轩王的表情,两人好似都是臭着个脸。 见到邬八月,明焉扯了扯嘴角,低头道:“高夫人。” 邬八月尴尬地应了一声,福身向轩王行礼。 轩王本是想伸手将她扶起来,然而手刚伸出去,却又因避讳着什么,不由地又收了回来。 邬八月余光看到他收回了手,松了口气。自己站直了,低垂着头道:“轩王和明侍卫定然还有要事处理,我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轩王抿着唇,突然开口道:“燕京城中的流言……” 邬八月一愣。 轩王似乎是在考虑要怎么开口,不过不等他想个明白,明焉就抢先开口,语气颇为嘲讽:“明知道有这样的流言,轩王爷却不站出来还高夫人一个清白。还任由流言发展下去,倒也真是让人看不明白了。” 轩王顿时看向明焉:“明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解释过了,非是我不站出来澄清,是因为……” “是因为王府中王妃身体不好,令公子又患病,所以轩王走不开。” 明焉挑着眉梢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弯了弯腰:“王爷家事缠身。自然没有多余精力去为旁人辟谣。” 轩王被他这些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明焉这样说话有些冒犯他之嫌,但轩王现在也没有立场指责明焉。 他自己也知道,那种解释,其实真的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理由。 有关于他和高夫人的流言,伤害的不仅仅只是高夫人而已。他也难免会被人诟病。 不过他到底是男子,这样的事情,对他的伤害相对要小些。 他出面澄清,他从内心里是愿意的。 可是事实上,这又哪里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且不说他是事件主角,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都是解释不清的了。 而澄清,他向谁澄清?谁又肯相信他说的话? 更何况,作为皇家子弟,窦氏一族也不会容许他任性妄为地对百姓作出一个所谓的“交代”,丢了窦氏的名声。 他是男子,处理这种事情,置之不理是最佳的选择。时间总是能够冲淡这种谣言的。 那……谣言中心的女子呢? 轩王看向邬八月,对上她一双温润的眼睛,忽然就觉得,这一生至此亏欠最多的,便是面前的这个妇人。 两年前在宫中,碍于母妃的谎言,他无法弃母于不顾,违背良心而没有为她证言。 两年后各自成家生子,他们陷入了同一个谣言当中,而此时的他,仍旧没有办法还她一个清白名声。 轩王无法掩饰住自己浮于面容之上的愧疚,他轻声对邬八月说道:“对流言之事……我无能为力,只希望时间能还我们彼此一个清白。” 轩王顿了顿道:“这种中伤人的流言,不去理会,便自会烟消云散。” 邬八月面上有片刻的僵硬,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对轩王微微一笑,道:“希望如此吧。” 邬八月再次避到一边,垂首道:“轩王慢走。” 轩王目露怔忪,明焉嗤笑一声,不耐烦地道:“轩王爷,走吧。” 轩王这才抬了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去看邬八月的表情。 邬八月的脸上无悲无喜,没有怨恨和怪责。她招呼了身后跟着的奴仆,好似方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从容不迫地沿着她要走的路缓缓行去。 明焉也回头目送着邬八月带人走远。 他先回过了头,不咸不淡地对轩王道:“轩王爷,人都走远了,就别看了吧。再看,恐怕角角落落里那些探头探脑的内监宫女,从宫里就要传起轩王爷与高夫人之间的私情了。” 轩王顿时回头。四下一扫,那些冒出了个头内监宫女顿时都缩了回去。 轩王脸色阴沉。 明焉率先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他可不能抢在轩王的前头,便又退了回来。 “轩王,恕在下直言。” 明焉拱了拱手道:“方才轩王在高夫人面前说的那话。可真是极不妥当。” 轩王顿时皱眉,仔细想了想和邬八月说的话,道:“哪句不妥当?” 明焉一笑:“轩王说,‘中伤人的流言,不去理会便自会烟消云散’。这话,陡然一听仿佛极有道理,但事实上,落在高夫人耳里,恐怕这是无言。” 轩王立刻看向明焉:“为何?” 他不认为他这句话说得有错。 明焉轻哂道:“王爷是男子。自然不在乎这样的流言,旁人议论一番,最终也会说王爷您英俊倜傥,连已婚妇人都对您青睐有加,这是您有魅力的体现。然而对高夫人而言,任由这个流言发展下去,不去澄清不去辟谣,那么‘红杏出墙’四个字就会永远贴在高夫人的身上。” 明焉顿了一下。反问轩王道:“王爷,现在您是否还觉得这句话说得妥当?” 轩王顿时面如死灰。转身就想要追着邬八月去跟她解释解释,却被明焉一把拉住。 “王爷你要做什么?” 明焉微微眯了眼睛:“在宫中这般无状,皇上若是知道了,可没办法饶你。” 轩王咬着下唇:“我总要去和她说个清楚才行。” “算了吧。”明焉道:“王爷没发现,高夫人对你是避之唯恐不及吗?她都这样避着王爷,就是为了和王爷划清界限。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了。王爷。” 轩王颓然地垂下双臂,明焉放开他,仍旧忍不住讥笑一声,道:“王爷若是觉得对不住高夫人,何不查清楚到底是从何人口中造出的这等谣言?方才来的路上听王爷提过。当日只王府中伺候的奴仆知道王爷送高夫人离开之时,那么这件事情必然是从轩王府里传出来的。揪出幕后造谣生事者,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轩王双眼一亮,随即却又颓然地靠在了宫壁上。 “王爷?”明焉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即便是这次的事情,找出造谣生事的人了又如何?”轩王苦涩地道:“这次的事只是其中的一件,出了这样的谣言之后,大家又将另一件事情牵扯了进来。除非……那件事我也可以为高夫人澄清……” 明焉皱了皱眉头,顿时恍然道:“王爷是说,当初高夫人还小姑独处时,在慈宁宫中与王爷你送帕传情之事?” “没有这回事!” 轩王低吼一声。 明焉顿时冷然道:“王爷既说没有此事,当时却是为何没有替高夫人澄清?我可记得,高夫人之所以会前往漠北,便是因为这事,让她在燕京城中待不下去。” 这话自然是问到了轩王的痛脚。 他窦昌泓自认为这一生没有亏欠过谁,唯一一个亏欠的,便是那个与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他却对其做了一等一恶事的女子。 这份亏欠,恐怕他穷尽这一生都没办法偿还。 不,说不定她并不稀罕他的偿还。 轩王抱着头,极其低沉地嘶吼了一声。 他悲哀地发现,他真的无能为力。 然后他就不得不想起了远在漠北的表兄,她的夫君。 若是那个男人在,定然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保护好她,免她惊,免她苦,不让她受这样的流言所伤,也会让她幸福自在地快乐地活着。 这样一想,他更加痛苦。 给予她苦难的是他,而能救她的,却是别人。 他何其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