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仲夏夜之梦
剑。 无尽的剑。 或大或小，或躺或斜，如山峦，如丘陵，延绵千里，不见始终。 云海，诡异地翻腾着，在夕阳的余晖中，点缀着，这座奇异的空中浮岛。 梦幻的，琉璃般的光线，将岛上所有的一切，都映照得，有些光怪陆离。 如生如死，如痴如醉。 生与死的距离，或许，就只有思念的距离。 而思念的距离，到底，有多长呢？ 长到，可以追逐着黄昏的夕阳，一直来到，云的彼端么？ 云的彼端，便是思念之地。 思念，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终结。 白色的羽翼，就这样，冲入了这片尘封已久的思念，冲入到，思念的中间。 那里，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微微地凸起一方小渚。 小渚之上，是一把高耸入云的剑。 没有剑柄，没有剑鞘，只有无尽青锋，峥嵘缥缈，直破天际。 “终于，回来了啊……苍穹剑屿……” 勉强站立到地上，少女痴痴地说着，苍白的指尖，轻轻地触到那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而成的巨剑之上。 古老的剑身上，篆刻着同样古老的文字，一直延绵着，到达，那个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呢……” 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作为一切终结的地方，或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份期待吧——在一切荣耀与耻辱的背后，在所有欢笑和悲伤的背后，作为起点，也是 终点。 “是啊，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我，开始堕落的地方……” 轻轻地扶着吟坐下，风间扬羽一边叹息着，一边背靠着并不是那么光滑的剑身坐了下来，轻轻地，将少女那柔弱的身躯搂入怀中。 “说得好像是我勾引你一样……” 少女，那苍白的脸颊上，微微的泛起一丝红晕，然后，倔强地嘟起有些苍白的唇来。 “明明就是笨蛋椰子先偷看我洗澡的……” “偷……偷看什么的！我只是不小心撞见罢了……再，再说了……哪会想到有人大半夜在这么黑咕隆咚的湖里面洗澡的……” 轻轻地嗫嚅着，风间扬羽一脸无奈地撇了撇嘴。 “说到底，虽然背了个‘偷看美少女洗澡’的锅，可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然后就喜欢上那个女孩子了么？” 夕阳，缓缓地降落着，将最后的斜晖，洒落到少女的眸中，折射出一片晶莹炫光。 “喜欢的什么的……” 喜欢什么的，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光凭声音就可以当做喜欢的理由吧……虽然那时候是尖叫声就是了……” 等真的喜欢上了某个人，再回过头去找理由的什么，其实，已经找不出来的吧……毕竟，无论什么地方，无论什么部分，都已经成为了喜欢的对象，都已经，难以割舍 …… 绵软无力的身躯，吃力地侧了过来，然后，下巴轻抬，将脑袋探到少年的耳边。 “是，像这样的么？” 酥软到快要化开来的气息，带着所有热情的灼热气息，慢慢地，侵蚀着耳垂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脆弱的神经末梢，在一瞬间失守，带着汹涌奔腾的电流，径直冲向终端，连带着大脑一同陷入麻痹。 “咯咯”的轻笑声中，风间扬羽猛地回过神来。 “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以前明明都不会这样的……” 一脸埋怨的表情，忽地化作宠溺，更加凶狠地，将少女紧紧搂住。 银铃般的笑声，忽地更加猖獗起来，然后，又毫无征兆地止住。 “因为，马上没有时间了啊……马上就，不能再像这样撒娇了啊……不能再像这样躲在心爱之人的臂弯，不能感受着他的心跳，不能感受着他的温度，不能感受着 他的爱意……甚至，连他的存在本身，都无法感知到了吧……” 少女，轻轻地蜷缩着，蜷缩在那片温暖的地方。 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就像冬日里的一只小猫。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不会的……” 轻轻地，自言自语般说着，风间扬羽缓缓地把脑袋埋入到少女那漆黑柔软的长发中。 湿润的眼眸，在终于落下的夕阳那最后一丝光芒中，闪烁出奇异的光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开始降临，就像终究到来的命运。 有光，从少女的怀中亮起。 “这是……赤龙王的……” “嗯，最后一位龙王的龙珠，带回来，作为族人的祭品吧……” 少女，微微抬起头，从胸口取出那颗晶莹剔透的赤色珠子。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龙族，以及，我们剑灵一族……” 轻轻地摩挲着，少女痴痴地望着手中那微微guntang的珠子。 有一点诡异的光点，若星辰一般，闪耀在珠子的正中，仿佛一只凶恶的眼睛，在冷冷地盯着被诅咒者的末途。 “剑灵一族最后的末裔，在完成了所有复仇之后，再一次回到这片她出生的土地，而她的生命，也在此刻走向终点……” 缓缓地说着，吟的声音，却带着一丝淡淡的轻笑。 “是不是，很有悲剧文学的味道呢？” 可是，那微光中的眼角，为何，有晶莹的露珠沾染，闪烁出凄婉的荧光？ “悲剧什么的，我才不要……” 恨意的头颅，终究拗不过无奈的意志，慢慢地低垂下来。 “那么，换一种说法……惹人怜爱，却又命途多舛的少女，在经历了千难万阻之后，终于在生命迎来终末的时刻，和曾经偷窥她洗澡的恋人一起，回到了这个他们 初遇约定的地方。” “这……这不还是悲剧么！还……还有啊……为什么要把偷窥什么的，加入到这种严肃的地方啊……” 明明是笑着，但声音，却意外地，情不自禁地哽咽着。 “好像，也是呢……因为被人窥探到了宝物般重要的东西而在意对方，结果最后却连整个身心都被窃取了，果然是个悲剧呢……” 做出一脸认真地思虑的样子，吟的眸中，忽地露出来意思狡黠的目光。 直勾勾地盯着风间扬羽那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窘迫而变得通红的脸颊。 “但是啊……你看……也不全是悲剧哦……毕竟在最后，在最后的最后，有她心爱的人，同时也是爱着她的人，陪伴在她身边啊……” 吟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就像一个，同时拿到了糖果和玩具的孩子。 可是，这笑容，却那么刺眼，刺得风间扬羽的眸子，有些生疼。 在一瞬间，蔓延全身，化作，会呼吸的痛，一阵一阵，荡漾在空中。 “而且……命运就是这样的吧……在已经收获了爱情这么美好的东西的时候，再想要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什么的……会不会，觉得太过奢侈了呢……” “不奢侈！一点都不奢侈！这不是每一个人都理应获得的幸福么？！” 声嘶力竭地想要提高音量，然而说出口的时候，风间扬羽的话语，却早已变得沙哑干涩。 仰起头，希望看到一丝光明。 可是，似乎连整片天空都在否认这一切一般，陷入了一片黯淡。 一如那一夜，他们的初遇。 “不是哦……携子之手，与子偕老，应该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幸福吧……” 低低地叹息着，吟轻轻地伸出手，贴到少年那扬起的脸庞上。 有灼热的液体，沾湿了指尖。 “而我，作为一个屠戮了那么多生灵的凶手，却可以这样……安静地躺在心爱之人的怀里，安静地，在自己最美好的年龄，将最美丽的自己，定格在，对方的记忆 中……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恋人那爱恋目光，来得更加令人心醉的呢？” 低低的声音，仿佛一柄柄利刃，用每一个音节，割裂着少年的心灵。 “呐~我们结婚吧。” 风间扬羽低下头，直直地盯着吟，盯着那张，忽然绽放开来的笑靥。 “嗯~” 有灼热的液体，汹涌着，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等我……” 白色的羽翼，一掠而过，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留下瘦弱的少女，静静地待在一片漆黑之中。 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名为“黑暗”的恶魔，一步步，朝着那孤独的身影逼近。 带着，死神一般的气息。 无声无息，却又，明目张胆。 在这样一片死寂和漆黑中，又有谁，来守护这位无助的少女呢？ 喉间，有冰冷的触感袭来，但少女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久等了~” 白色的羽翼，一闪而至，黑暗，迅速地退散开来。 “怎么了？” 风间扬羽疑惑地望着面前有些失神地盯着自己的少女。 然后，柔软的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被，紧紧抱住了。 带着从未有过的炽热。 胸口，被什么堵住了。 明明涩得呼吸困难，却又情不自禁地沸腾起来…… 良久，小心翼翼地推开。 “呐~新娘的花束。” 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葇荑，风间扬羽轻轻地将手中的白色花朵塞到吟的手中。 “哇~好漂亮~” “再漂亮的花，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风华……” “唉——？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 秀眉微蹙，清泉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对方。 可是，竟然没有意料之中慌乱的掩饰。 而是，回应以一种更为大胆的直视。 就要这样，透过眼眸，触到灵魂。 “是爱情，偷偷教会我的。” 意外地，爬上绯红的，竟然变成了率先发动攻势的少女。 “骗子……” 柔软的娇躯，轻轻地贴了上去。 “虽然没有星星有点可惜……不过……” “不过，如果是吟儿的愿望的话，就算是星星，我也会摘下来的哦。” 轻轻地将那虚弱的娇躯扶正，起身间，风间扬羽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闭上眼，数到三。” 乖乖地垂下眼帘。 “一！” 有风，掠过湖面。 “二！” 带着，夏日的芬芳。 “三！” 轻轻地撩拨着，那长长的睫毛。 睫毛微微抖动着，荡漾成一泓秋水明眸。 秋水，映着湖面；湖面，映着秋水。 而秋水与湖面，共同映照着的，是无数游离着的，点点微光。 呼吸一般，缓缓飘荡。 在夏日的空气中，慢慢编织着，编制出一场，小小的幻觉。 就像是那个仲夏的梦，缀满了星光。 少女的眸子，忽地有些酸疼，点点荧光，剧烈地荡漾起来。 那绽放着的笑靥，仿佛零落的玫瑰，在露珠的点缀下，凄婉绝艳。 “萤火虫？” “嗯呢，因为剑灵一族的婚礼，不都是要在星光下举行才能获得祝福的么……” 悄悄地在吟身边坐下，风间扬羽偏过头，怜惜地，将那些沾染着的露珠一一吻去。 “所以，就只能麻烦这些小家伙了……” 明明是那么炽热的泪水，可是，脸颊，却意外地冰冷。 甚至，连那秋水般的眸子，都开始凝固。 “吟儿……？” 略微迟疑地喊着，然后，相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风间扬羽猛地转过头去。 湖面上，那一片梦幻般的萤光，依旧闪烁着，闪烁着，轻轻飞舞。 打造出，一片星光般的舞台。 舞台中，一道细长的龙影，缓缓地降落下来。 恣意腾挪间，将平静的湖面，搅出点点涟漪。 “果然，坏人就应该在这种最令人感动的时刻登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