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乞巧(中)
端然坐于上位隔岸观火,仪华心思如潮涌动。片刻之后,晃眼瞥到脸色难看的李婉儿,心念瞬即一明,当下见机而行,温言道:“小郡主现已安然无恙就好,婉meimei你如今身子又重,切勿往心里去。” 李婉儿一听仪华出言宽慰,忙感激的望向仪华,勉强一笑道:“让王妃为婢妾担忧了,以后婢妾定会仔细些小郡主的事。” 仪华柔和一笑,道:“你也别光顾着小郡主,忘了自个儿的身子。”一句话罢,又朝陈mama扬了扬下颌,道:“快扶婉meimei回位坐下,你这月数当不得久站。” 陈mama福身应下,搀着李婉儿去了朱棣左首坐下。 朱棣见仪华如此,神色间有淡淡的满意,道:“有王妃掌理王府后院,本王可放宽心,只是多累你cao心了。” 他能这样说,当是已开始正视她的身份了。 仪华不掩脸上喜色,似有激涌的情绪波动,却低低的垂下睫毛,遮了眸光,道:“这是臣妾应该做的,王爷谬赞了。” 二人言语一来一回间,全然一副情意深笃之样,坐下众人看得分明,不由各起了心思,把方才高捧着的王蓉儿冷在了一边,反顺着仪华的话安抚起李婉儿。 对众人的见风使舵,王蓉儿丝毫不恼,还附和着道:“婉meimei,就如王妃所说,你如今是双身子,难免有些分身乏术,一时未顾看好小郡主,也是无心之失。”说着,凝目细看了李婉儿一会,怜惜道:“暑热天有身子难安寝,又得分了神照顾小郡主,婉meimei你最近都消瘦了不少。” 诸妃妾一听,也细究上了李婉儿,见她未因怀孕损了半分容貌,甚至还添了一丝妩媚味儿;再一看同有身孕的仪华,整个人丰腴了不少,容貌也随之折了几分。这般一比,也不管李婉儿消瘦与否,便语似关切的笑嗔她过于消瘦了。 听着纷杂的议论声,朱棣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盏,眼眸在仪华身上看了一看,又看向李婉儿时浓眉轻皱了些许,却未说一语就收回目光。 王蓉儿见时机已至,轻摇纨扇,忧心一叹道:“婉meimei你是头一胎,许是不知。但王妃与妾都是有生养过得,知道这母体弱生产时不易。说起来当年我也是年纪小,不知顾着身子,这到了生产时,差点……”又是一叹,尔后感激的朝仪华一笑,道:“全是王妃担责一救,否则我母女二人只怕早已……”语未完,似勾起无限往事,低头不语。 但此言一出,却已引席下众命妇微微一惊;后一想坊间传闻,又与面前之人相较,隐隐地就不大相信了。 仪华看着底下众人的变化,心下喜意未生却生恼意,又一想王蓉儿今夜种种行径,嘴角不禁挂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个王蓉儿套子也设得太广了,以为几句话什相帮,就能让她甘愿为之所用! 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王蓉儿抬眸四下一寻,却寻无所获,反倒让她看见朱棣微沉的面色,以及仪华欣然深受的笑容,王蓉儿眼中闪过一丝几近不察的得色,转而再仰面时已是一副诚挚规劝的口吻道:“所以婉meimei你也别因紧着小郡主,却累了自己消瘦如斯,不然以后吃了苦头就难后悔了。”话略一停,转脸问仪华,道:“王妃,妾说得可是?” 仪华却让若未听见,只侧首与侍立身后的阿秋低声说些什么。 约等了半晌,仍未有回应,王蓉儿顿时脸上无光,微显尴尬。 李映红见仪华没接话,暗暗着急,连忙插话道:“婉meimei你又要照顾小郡主,又要紧着腹中胎儿,必定应付过来,才会有小郡主得腹疾。为了你和小郡主着想,干脆,唔……” 说着话,放在案几下的脚背忽得一痛,李映红吃痛了低叫一声,即觉口误失态,当刻手中一滑,刺梅纨扇落地,她又轻“啊”一下,这就弯腰捡扇,回避了众人看来的目光。 这番直白的话什一出,在座众人皆有一副玲珑心肠,岂有不能会意者?只见妃妾末席的几名姨娘已小声讨论,其中三名朝鲜贵族之女,身份最贵的催氏更带着一口异族调,率先说道:“婢妾娘家的请过医女为嫂嫂诊脉,就曾说过诸如此类之话,还请婉夫人顾念身子。” 一时间,众妃妾无不推波助澜,纵风止燎,就连一向少言的郭软玉也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此众说纷纭,朱棣听着也未去思众人的想法,只目光在李婉儿的肚子上凝视了片刻,颇有些意动道:“王妃身子也重,不好让王妃受累,那……”一边说着,一边睃寻了众妃妾一眼,渐渐地将目光落在了李映红与郭软玉之间。 “王爷!”朱棣正说之间,李婉儿却如遭霹雳一般,双肩猛然一震,掀眸脱口就道。 朱棣闻声侧目,即见李婉儿越发苍白无人色的脸颊,不禁又皱了皱眉,颇为不耐道:“什么事?” 她怎么忘了,朱棣想事时最不喜让人打断! 面对朱棣冷漠的神色,李婉儿心中一紧,欲打退堂鼓,却又见对面下首的王蓉儿,咬咬牙,挤出一丝笑脸,道:“臣妾是谢王爷关心,但小郡主还小,臣妾怕——” “就是还小,才越不好照顾!”李映红高声抢下话,道:“就是臣妾这样身子骨历来都好的,照顾着也累,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婉meimei呢。” 冷不防被抢了话,又听李映红这样一说,李婉儿一阵气结。 王蓉儿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李映红,玩笑道:“meimei你倒是个活泼直爽性子,刚个儿激动着都抢了婉meimei的话,该不是你也就想帮着照看小郡主吧?”说罢,掩扇偏头一笑。 李映红似被这一打趣,说得脸上一阵涨红,却也不答白,只一时低头一时抬眼望向朱棣,其意不言而喻。 见此场景,看戏已久的仪华,再是忍不住以扇覆面,遮去腮颊上的笑意,美眸斜斜地睨眼看着已有不悦的朱棣,心中越发的从容了起来。 而相比起仪华淡然处之,席下众妃妾却无不变色,俱屏气敛息的等着朱棣的回答。 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亦知事已至此,全凭朱棣一人断言,不由也心下揣着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棣。 “看来自己还真是无存在感!”仪华黑溜溜的眼珠儿在席上转了一圈,微翘嘴角哂笑一句;随即端正了神色,双目凌厉的在低头把搅着纨扇坠儿的郭软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心里一时犹豫不定,待发现朱棣的视线也恍然向过瞟去,想也不想,直转头轻唤道:“王爷!” 语急声脆,似珠落玉盘,婉转动听。 朱棣微微一怔,这才发现此声出自仪华之口,又想起她平日刻意摆出的端庄稳重,心下不觉莞尔,遂应声回头时,嘴角上翘,微含笑意,道:“王妃,何事?” 仪华不理解朱棣忽来的笑意,却也未予深究,只语似随意一句,轻轻点拨道:“郭meimei气质沉稳,待人接物大方得度,又知书达礼,若是臣妾没记错,郭meimei应当出自书香门第之家?” 最后一句是直问郭软玉,郭软玉忙起身,欠身回话道:“婢妾娘家虽世代读书,却也只出了秀才、举人,受不得王妃如此赞誉。” 世代读书? 一闻此四字,仪华由衷的笑了,却在连声道了两声“meimei过谦了”的话后,便只笑而不语。直至朱棣回眸看她,仪华方才坦然的迎上朱棣的视线,无所怯意轻咦一声:“王爷?怎么了?” 听到微诧的疑问,朱棣一瞬想起仪华与郭软玉并无交集,心下明白此事与她无关,眼中冷意退下,转眸又瞥了一眼谈笑声明显小下来的众官员、命妇,突然朗声一笑,回头握了握仪华放在扶手上的柔荑,道:“你是大郡主的母妃,一切照你说的,大郡主暂由郭氏抚养,至于以后如何——”微一沉吟,放开仪华的手,决然拂袖道:“到时再议。” 此话一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暗等时机的李进忠立时上前,躬身禀道:“王爷,吉时已至,还请王妃、婉夫人移驾。” 仪华从旁含笑接话,道:“都吉时了,还是莫耽误了好。”话毕,陈mama即刻躬身搀扶着仪华站起,走下宝座上的脚踏。 见仪华起身,众人不敢再坐,纷纷站起身。 朱棣不喜将王府内院之事,摊开在众官员、命妇面前,当下便也起身,颔首允道:“吉时莫误,走吧。”说罢,叮嘱了几句“小心扶住王妃”的话,即便率先走出席厅。 仪华低首含笑谢之,一手搭在陈mama的臂上,一手搭在朱棣留下的陈德海臂上,缓缓走出两步,脚下就是一停,目光深深地一一瞥过仍立在原地的王蓉儿、李映红、李婉儿三人,无声笑了一笑,方举步随朱棣身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