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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云朵都哭了

    我拉着自己破旧的行囊仍在流浪,这是我所穿过的第十一个城市——空泽。贴身的口袋里还有十二块八毛钱,钱包里仅存的一张粉红色在挤挤攘攘的车站消失的不着痕迹。而今,只剩下十二块八毛钱,连带我破的不像样的旅行箱,成了我的全部。

    一包烟,一碗泡面,我把剩下的八毛硬币丢给路边的乞丐,他不甚苍老的容颜表情复杂的打量我风尘仆仆的衣衫,我垂下头,笑,不是所有人都有给予他人怜悯的资本。这个城市,我会停留较旧的时间。至少,我需要一份工作,攒够可以带我离开的钱。

    掐灭手中的烟,走进一所相对僻静的酒吧,我对他们的经理说,我会唱歌。那个头发光亮牙齿很黄的男人斜视我破旧的行装,面无表情剔着牙签。我拉起行李,转身,第九步时,他叫住我,说,试试看。

    黑色的长裙,安静,简单,如我固执的歌声。走下喧嚣的舞台时,一直站在台子边缘的大胖男人走过来,肥胖的手不安分拦过我的肩,一杯伏加特强行塞入我手中。按住胸腔里强烈的呕吐感,说,先生,我不会喝酒。男人的手已经从肩头腻腻的滑下,肥硕的脑袋凑近我的脸,口气喷向我的脸:你不就是个卖的,卖唱也是卖,卖rou也是...他含糊的呓语被我泼出的酒打断。满脸酒渍的男人表情呆滞了一秒,然后脸上的赘rou开始剧烈颤动。我冷冷地笑,在他失神的片刻快速滑离。褪下那件不属于我的黑色裙子,拉起行李,走出肮脏的酒吧。我知道,今夜,我将无处落脚。

    坐在灯火通明的街道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各色的脸,让我的眼睛开始麻木。我知道,城市,永远没有真正的夜晚,所以,我不必惧怕黑暗。

    我在数“1,2,3...7”,身无分文,无处可栖的情况,这不是第一次。我会在这时数这七个数,七,我喜欢的数和字,从我身边经过的第七个人,希望他,可以收留我。我的名字叫作七染。十一个城市,我的七带我阅历过无数个人,善良的老人,单纯的孩子,猥琐的男人,多疑的妇女。他们对我,或帮助或不帮助。我对他们的施舍,接受或不接受。

    “5,6,7...”。站起来,对着面前容颜干净的男人招手,垂下头安静地说,先生,可以收留我吗?男人疲惫的眼睛从我破旧的行囊,沾染尘土的衣衫上掠过,然后无声地笑,他说,你就那么肯定我是好人?我抬起头,凝视他琥珀色泽的眼睛,淡淡回答:我相信我的直觉。男人脸上的笑痕便更加浓重,他说:那好,跟紧我。跟在男人身后,随他向前走,或他踩着我的影子,或我踩着他的影子。交错的影子,不孤单,而我们,都是孤单的人。

    男人的家,有我想象的干净。我松弛自己疲惫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安静的睡。大片的温暖和安逸将我包围时,猛然惊醒,张开眼,对上男人探究的瞳仁,身上,是嫩黄色的棉被,有太阳的味道。我害怕温暖和安逸,只有寒冷和危机感,才能让我有到归属感。垂下睫,不去理会男人的目光,继续安睡。

    他叫齐落,外企白领,27岁,单身,独居。次日清晨的餐桌上,看到男人留给我的纸条和食物。干净的字,清淡的早餐,一如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吃完食物,爬回沙发,这一天,我在沙发上蜷缩着度过,直到男人回来时,我依然在发呆。他坐在我对面,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痕。

    “叫什么?”

    “七染”

    “在流浪?”

    “是”

    “什么时候离开?”

    “不知道”

    男人对我说的话,没有一个废字。这个男人,定阅历过许多女人,否则不会一眼便可以看穿一个人

    男人问我:需要工作吗?我停止咀嚼,看着他,点头。他转过身,隔着餐桌扔过一个装着衣服的袋子,说,明天随我上班吧。

    穿着袋子里黑色的职业套装随他走进他的公司,他们唤他:齐经理。男人的办公室里,我站在他对面,面无表情问,我可以干什么?男人柔和地笑,指指角落的沙发,说,你只要在那里发呆就可以。我望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咬唇,浅浅说,我只打扰您一个月。

    我把身体缩进沙发,如男人所言的发呆。无所事事,百般懒散的生活,是我想要的。流浪,只是我的无奈。我是安分守己的人,漂泊和漫无边际的旅途,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只有流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眉眼,才会让我无所畏惧,无所牵挂。我面前的男人齐落,我记不清他的容颜,或许是不想记住。这种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疏离感,让我迷恋。或许有一天,我想起这个城市,这个男子的眉眼,只记得两个字:干净。

    下半时,齐落疲惫的脸映在我眼前。他唤我阿七,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机械的走。齐落带我来到的,是叫做“暗”的酒吧。他对我说:阿七,在城市,只有夜晚是属于自己的,这里,是一个放任的地方。我们无法流浪自己的心,却可以流浪自己的身体。我看着他灯光下落落蛊惑的脸,垂下眼睑。齐落说,这个城市,给我唯一的直觉便是寂寞和疲惫。每个黑夜里,它们都会漫无边际铺天盖地袭来,将我淹没。我惧怕,却又不得不沉沦。在这个城市里,我除了养活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连养一只宠物的力气都没有。阿七,谢谢你,进入我的生活,只少,为我带来色彩。我握紧手中的酒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我说,齐落,所有事习惯了都会厌倦。我不想,让我的存在成为你的习惯。齐落的手覆上我的手背,他说,阿七,我在那个酒吧听过你的歌声,清冽且倔强,那时我便想,有这样歌声的女人,一定有寂寞的灵魂,所以,你和我,一样。我我看着他依然干净的容颜,面无表情。我说,齐落,寂寞是从你心里延伸出来的,任何人和物都无法填补。齐落的脸上滑过落寞,他点燃烟,深深的吸吐。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张合的眼。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烟。而我,在他面前,一直是安静恬淡的女子,烟酒不沾。

    我为齐落做醒酒汤。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会为我的mama做这个汤。我想让所有人时刻清醒。而不是,被那种有着馥郁香气的液体麻醉,沉睡,久久逃避。也许把一个人从一个静好的世界拉回繁杂的现实是一种残酷,但这些繁杂,是他们必须面对的。这种残酷,我喜欢。正如我现在为齐落做的醒酒汤,是残酷的一种工具。

    喂齐落喝完汤,爬回沙发,缩进去。这一天,我很累,或许,齐落本身就是一个让人疲惫的男人。

    早晨的齐落,依然容颜干净,淡定从容。昨夜的落魄与颓废无影无踪。这种收放自如的男人,让我钦佩。齐落在餐桌上对我笑,又开始唤我七染,他说:七染,昨晚谢谢你。我淡淡的点头,吃着盘中的食物。齐落的声音,对我是一种魅惑,无论他唤我七染还是阿七,都是一样动听。

    齐落说,阿七,公司今晚要开一个舞会,你要去吗?我摇头,齐落把钥匙放在我手心,说:阿七,你先回家,乖乖等我。我木然点头,转身走出公司大门。

    没有齐落在我身边,我不在疲惫。我希望我所经过的地方,在我记忆中留下痕迹。顺着喧嚣的街道一直一直向前走。我所关注的,是一个城市给我的感觉,而不是它的建筑和风景。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抬起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拨通齐落的手机,话筒那段传来吵杂的呼闹声。我想齐落一定又在压制着身体的疲惫,对所有人强装笑颜。我说,齐落,我把自己弄丢了。齐落说:阿七,你乖乖的待在原地,不要离开,我马上就会找到你。

    我坐在繁华的街道上,看从我眼前经过的行人。“1,2,3,4,5,6,7”,这七个字在我舌尖徘徊无数次,却一次次戛然而止。我想我已经习惯并开始依赖齐落,这种真实的依赖感让我恐惧。所以在齐落找到我时,泪流满面。齐落大大的把我拉起,将我淹没在他的怀抱。他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耳边,依然动听。他说,阿七,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我在数“10,9,8,7...”。我对齐落说过,我只打扰他一个月。齐落说,阿七,从你在我眼前站起的那一刻,已经成为我世界最重要的一部分,所以阿七,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我倚在齐落肩头,依然面无表情。我说,好,我不离开你。我的手指依然在倒数,五天。还有五天,齐落,我就要离开了。

    我为齐落洗衣,做饭。他干净的容颜不再疲惫。他说,阿七,我不再寂寞。我停下舀汤的手,低低说,齐落,不要遗失寂寞,一切都没有永远,只有一个人的世界,才是极致的真实。齐落眼神错杂的看我,说,阿七,不要离开我。

    我在深夜抬头,望着齐落熟睡的眉眼,干净温暖,天使一般。我在心里一次一次对他说,齐落,我的至爱,我将要离开。

    指尖没有停留的数到一。明天,一个月满,齐落,我就要离开。我第一次在齐落面前抽烟,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我说,齐落,我要为你讲一个故事。齐落摇头,说,阿七,不要讲,也不要想,曾经的种种,我只要你,与我安安静静好好生活。我固执地摇头,说,齐落,这些事,你要听,听了,才能走进我的心。齐落垂下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把最后一个烟圈吐圆,依然面无表情。我用最冷淡的声音讲着心底最沉重的疼痛。我说,我曾经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她不是一个好女人,出卖身体换取我和她的生存。每每黑夜,她会喝很多酒,带各色的男人回到我们的住所。所以齐落,我惧怕黑暗,那意味着耻辱。有一个晚上,她带回的男人与我擦肩而过时,推开她,说,加一百元,我要这个年轻的。女人让那个男人滚。男人却推开她,向我扑来,撕扯我的衣衫。她与那个男人厮打吵闹。那个男人把她推开,她又扑上去,一次一次。而我,在慌乱中,衣衫破烂的跑出来,开始了流浪。齐落,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我是她少女时代被伤害厚留下的见证,也是她背负的痛。我说,齐落,你看,我有多卑贱。齐落的眼中落满疼痛。窗外有雨淅淅沥沥下起,他把我揽紧在怀里,他说:阿七,你看云朵都为你哭了,但我,不会再让你哭泣。

    我说,齐落,这些年,我一直在流浪,我不敢停,我怕,一停下,我的心,它就会痛。齐落干爽的手指拂过我的脸,说:阿七,我不会再让你痛。也请你为了我停下脚步,不要流浪,不要离开。我闭上眼,依然说好,依然说,我不离开。

    齐落醉了,我没有为他做醒酒汤。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一直安睡。直到他醒来后,可以忘记一个女子,他唤她七染,他唤她阿七。我趴在齐落耳边说,齐落,我的亲爱,睡吧,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不流浪,不离开。有话哽在我喉间无法说完:只有望着你安睡着不在疲倦悲伤的脸,我才可以,安心离开。齐落翻翻身,安然熟睡,嘴里还在喃喃:阿七,不要走。

    我收好自己破旧的行装,擦拭掉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仿佛从不曾来过那般。转身,头也不回离开。

    齐落,那么容颜干净的男子,应该由纯良的女子来陪伴,而我,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不堪的过往。我在我的故事里骗了齐落。那个猥琐的男人推开我mama时,她的头撞在椅角,没有再醒来。而我,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同她一样被伤害。于是,我带着破败的身体选择流浪,不知疲倦。

    在新的城市,我依然会数到七,对面前眉目干净的男子招手,面无表情地说:可以收留我吗?

    同样的,我的齐落,如果你在路上遇到流浪的女子,请一定记得带她回家,给她一片栖身之所。即使她不是你的阿七,也背负着和阿七一样令她们流浪的心伤。

    齐落,你知道吗?此刻我在江南,正值梅雨时节,窗外有雨不停地下,我想起你对我说;阿七,你看云朵都哭了,而我,再也不会让你哭泣。那,曾是你,对我最美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