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杀威棒
衙门之内的关防也甚为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时还有兵士往来巡弋。衙门中虽然人多,却是异常安静,偶有一声咳喘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显得极为肃穆庄严。 这样严肃的气氛让秋仪之也不敢造次,赶忙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往衙门大堂而来。却见四位主审官之中,大殿下郑鑫、江南道刺史殷承良已在堂上坐定,越州州牧蔡敏却尚未到来。 于是秋仪之先向郑鑫躬身行了个礼,又朝殷承良作了个揖,算是打过招呼,便在殷承良下手坐下。 过了不一会儿,蔡敏也小跑着赶上堂来,双膝一曲,便朝郑鑫和殷承良跪拜行礼。秋仪之因同殷承良并排而坐,却是蔡敏的下属,连忙知趣地闪过一边,待蔡敏行礼完毕之后,才回到座位之中。 紧接着,又陆陆续续有官员上堂来参拜。 这些官员并不是江南道属官,而是吏部、户部、礼部派到江南负责各条线的官员。他们虽然平时听命于各州、道长官,但编制依旧属于中央六部,身份略微独立,因此郑鑫也叫他们过来旁听。 这些官员多为四品、五品不上不下的品级,但比起秋仪之来都要高出一两级来,因此每逢他们过来行礼叩头,秋仪之都要起身回避。这样一来二往,他便不耐其烦起来,借尿遁离了大堂,独自一人在廊下沉思。 过了小半个时辰,刚到辰牌时分,道府衙门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 秋仪之心里明白:这是“十三命奇案”的原告苦主杨瑛儿在门口敲击鸣冤鼓,算是报案。 这件案子迁延许久,杨瑛儿为丈夫伸冤告状也有将近两年了,仅秋仪之接到状纸也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安排杨瑛儿击鼓鸣冤实在是一件多此一举的事情,然而大汉制度如此,江南道便也不能免俗。 于是秋仪之赶紧跑回大堂,见郑鑫已带头领着殷承良、蔡敏等人缓缓往衙门外走去要去接状纸,便赶紧快步走到队列之中,排在蔡敏之后,随着人流向前走去。 他跟在蔡敏屁股后面走出衙门,果然见到杨瑛儿跪倒在地,手捧状纸,高声喊冤道:“民妇有冤,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 这件案子,她告了不知多少遍,“为民做主”这四个字也不知呼喊了多少遍,早已没了当初的声嘶力竭,语调之中反而充满了麻木和冷漠。 殷承良却管不了这么许多,十分机械的说道:“门前所跪何人?有何冤屈要诉?” 杨瑛儿昨夜在栖霞寺中过夜,早已有衙门之中经常走动的牙婆、稳婆叫她如何说话。 只听杨瑛儿一字一句地背诵道:“民妇丈夫毕秀文为jian人所害,特来衙门讼冤。一切冤屈都已记在状纸之上,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说罢,便将状纸高高举起。 殷承良是一百个不愿意接状,然而现在他身后有皇帝驾前长子大殿下郑鑫看着,身旁又有无数同僚下属盯着,已是逼上梁山、身不由己了!于是他只好伸手接过状纸,象征性地看了一下,说道:“你这冤屈甚大,本官这就开堂,审明案情可好?” 杨瑛儿早就知道就是这个殷承良反复作梗,不让秋仪之替自己伸冤,对他的仇恨一点不比对妙真的少。 然而杨瑛儿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流,被朝廷苦心营造起来的排场震慑,万万不敢临时发作,只敢按照昨夜教的那样,嗫嗫说道:“民妇全凭大人做主!” 这样一套虚伪的仪式好不容易完成,江南道衙门终于开始升堂审案。 两旁排列的衙役喊过堂威之后,殷承良刚要开口,却想起自己身后还高坐着一位“大殿下”,便忙转身道:“大殿下,下官位卑职小,怎敢在大殿下面前做大。依下官愚见,不如请大殿下坐堂主审?” 郑鑫当然不会接这个差事,挥挥手说道:“我不懂地方司法,这件案子又属于贵道内务,我身为皇子,不便插手过甚,还是请殷大人或是江南道其他官员主审为宜。” 殷承良听了秋仪之这话,立即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不便插手过甚”,你插手得还不够多、不够深的么? 然而这样的念头,殷承良是只敢在肚子里想想,万不敢从口中说出的。可是他却也是不想当这个主审官,便学着郑鑫的话说道:“蔡大人,此案发生在越州。你是越州州牧,守土一方、责无旁贷,不如就由你做主审好了。” 蔡敏腹中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却不敢当面说出,只好脸上堆着微笑,对一旁的秋仪之道:“秋大人,此案发案地、原告住址、被告住址、物证陈列都在贵县之中。不如就由秋大人作个主审好了。” 秋仪之肚子里面可没有他们满腹的鬼胎,在蔡敏、殷承良看来是烫手山芋的这个主审位子,在他这里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承接下来。 只听他说道:“既然殷刺史、蔡州牧两位大人有意将这差事交与在下办理,那下官便勉为其难……” 秋仪之话未说尽,却又听郑鑫道:“苦主杨瑛儿是在江南道府衙门报的案,自然应当由江南道刺史殷大人审理。秋大人可不要越俎代庖!” 郑鑫这话语气说得极为生硬,似乎对秋仪之自作主张颇为不满。 秋仪之听了,霎时一愣,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郑鑫这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拐弯抹角讲给殷承良听的,要的就是让殷承良亲自审案、自讨没趣。 想清楚了这点,秋仪之立即回道:“是。”心中却在窃喜。 另一边的殷承良却只当是秋仪之刚开口说话,便惹得大殿下不高兴,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却又觉得不知哪里有些怪异,正待思索间,又听郑鑫说道:“殷大人,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审案吧。” 于是殷承良来不及深思,赶紧答应一声,便对堂上跪着的杨瑛儿说道:“民妇杨瑛儿,你的状纸我都看过了。你丈夫,也就是山阴县举人毕秀文无端遭受横祸,于情实是有可悯之处。”他顿了顿又道,“索性山阴县新任县令亲赴险地,活捉杀人凶手——贼道妙真,为你丈夫伸冤。” 说罢,殷承良拿起惊堂木,猛击桌案,高声说道:“带人犯妙真上堂!” 他话音未落,堂上侍卫鹦鹉学舌般高呼“带人犯妙真上堂”,呼喊声一声接一声向堂下传去。不一会儿便有四个虎背熊腰的侍卫,连押带抬地将早已等候在堂下的妙真押了上来,扔在大堂的青石地上。 殷承良面无表情地说道:“堂下所跪何人?给本官从实招来!” 妙真微笑着抬起头,调整了一下跪姿,说道:“贫道‘了尘宫’妙真居士,这厢有礼了!” 殷承良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贼道姑,死到临头还在装腔作势。我且问你,山阴县中举人毕秀文,可是你所杀?” 妙真道:“原也说不上一个‘杀’字。乃是贫道同毕孝廉同修阴阳,毕孝廉身体承受不住,无福消受,这才一命呜呼。若说是贫道所害,似乎有些牵强……” 殷承良未等她说完,立即猛击惊堂木,厉声道:“狡辩!分明是你这贼道,妄信妖术,无端取人性命!我且问你,从你‘了尘宫’中刨出来的十二具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妙真一笑道:“他们同毕孝廉一样,也是同贫道一同修仙,只是无福得道,这才死了。” 殷承良闻言,立即骂道:“事到如今,你这妖道还敢嘴硬。不过本官念你是个女流,给你一个机会——我且问你,这枉死的十二个人是何身份?你若如实答来,可免去一顿棍棒。” 妙真摇摇头道:“时日久远,贫道早已是记不得了。” “好,好,好!”这三个字似乎是殷承良的口头禅,秋仪之听他说了不止一遍两遍了,“好你个妖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rou硬,还是本官的棍子硬。来人呐,给我大刑伺候,重打二十棍子!” 他命令已下,然而大堂上站班的并非往常那些道府衙役,而是郑鑫从京师带出来的御林军,他们可并不听从殷承良号令。 堂上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却听郑鑫说道:“这妖道顽劣不堪,打几棍子杀杀她的威风也是好的。左右,先给我打她二十军棍,只是要留情些个,不能伤她性命,殷大人还有话同她讲。” 堂上几个士卒得令,齐声答应一声,极熟练地用棍子将妙真压倒匍匐在地上,扒下她的裤子,露出丰满白净的屁股,举起棍子“噼噼啪啪”地就殴打起来。 这个妙真居士或许真的有什么驻颜妙术——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还保养得仿佛十八九岁的姑娘一般,身上却又显出寻常少女没有的妩媚气质,又加之她确实是天生丽质,若不做道姑而在秦淮河畔当个风尘女子,想必也是艳压一代的绝色。 因此当这个风姿绰约的妙真裸露着下体,任由兵士殴打之时,堂上会审的官员一个个都看愣了,只由得rou体与棍棒之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音。 还是秋仪之起了恻隐之心,扭头对郑鑫小声说道:“大殿下还请手下留情,不要真将她给打死了。” 郑鑫这才下令道:“好了!不要打了,殷大人还要问话呢!” 几个军士令行禁止,当即就停止了行刑。 殷承良待这几个军士退下,咽了口唾沫,问道:“妙真!这下你可知道王法的厉害了?总能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了吧?” 妙真却也不着急回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小心整理一下凌乱不堪的衣装,有气无力地说道:“大人方才问贫道什么话?贫道刚才没有听清。” 殷承良冷笑一声:“本官是要问你,从你‘了尘宫’地底下挖出来的十二具尸体,都是什么身份?你给我从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