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卧榻之侧
那看门的亲兵听了一愣,忙抬眼看去,果然是秋仪之来了,便道:“真的是大人回来了,我们赵头也叫我一等到大人就要立即去向他回报呢!大人轻便,我这就通报去了。”说罢,行了个军礼,一溜烟就跑走了。 秋仪之也不等他回来,一招手,便带领一行人往县衙方向走去。 只见山阴县城之内原先居住的百姓还没全部回来,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四处走动,街道之上显得有些冷清。然而两个月前那场战斗留下的残骸却基本已经清理干净,只有几处燃烧过的地方,尚有些余烬没有清楚干净——也只需一场透雨就能洗涤掉的。 秋仪之一边视察街景,一边往县城深处而去,走了没几步便见赵成孝带了王老五及八个留守在县城中的亲兵快步赶了过来,走到秋仪之马前,便是一个恭恭敬敬的军礼。 秋仪之同赵成孝虽然是上下有别,但从来不把他当外人看,见他朝自己行礼,忙翻身下马,握住赵成孝的手,说道:“赵哥留在这里替我打理县城,我看秩序比我离开之前要好了不少,真是有劳了。” 赵成孝赶紧谦逊一句:“都是我手下几个弟兄,还有这个王老五帮忙,按照大人的意思做的,我其实也没花多大力气。”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要请大人定夺。” 秋仪之见他神色严肃,忙问:“什么事情?要不要紧?” 赵成孝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有个书生,拿了大殿下的手令过来,说是奉命要来帮办些文书事宜的。我也吃不准这人是不是真的是大殿下派来的,也就没让他进县衙里头来。” 秋仪之听了,立即陷入沉思:“大殿下郑鑫不止一次提起,说是要派个人过来帮自己处理县衙里头事情。其实这‘帮忙’是假,在自己身边插个钉子是真。也因此自己几次都软绵绵地顶了回去,没有明确答应。却不想郑鑫还是不依不挠,竟直接派了个人过来。以自己的性格,是绝不可能让人随便在身边监视的,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天尊教的圣女……然而大殿下那边也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秋仪之越想越是糊涂,便问赵成孝道:“此人现在哪里?” 赵成孝答道:“这个人虽然可疑些,却毕竟拿了大殿下的手令过来,我也不能太过怠慢。就在县衙外面租了间小屋让他居住,日日饮食都没短他的。他也还算老实,也没见他四处乱窜。”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这人确实是大殿下派来帮我忙的,赵哥这样做法甚是妥帖……”却又沉默了。 赵成孝跟了秋仪之也有些时候了,也知道秋仪之的脾气禀性,见他这副神态,便问道:“大人,这里头是不是有些难办?” 秋仪之心里的想法原本同赵成孝说说也是不打紧的,然而现在是人多嘴杂,就不能当面明说,于是敷衍道:“也没什么难办的,我们先不去管他。来,我此次在金陵城里头结交了几个好朋友,我来同你引见引见。” 于是秋仪之便将林叔寒、吴若非等人,向赵成孝介绍了。 林叔寒的大名,赵成孝之前也在秋仪之这边听说过,今日算是正式见面,自然又有一番恭维寒暄。 而温灵娇、荷儿二人赵成孝之前就认识,她们的底细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却不知为何秋仪之金陵一行又同她们扯上关系——赵成孝心中虽有疑问,却不敢当面问,只同她们略略行礼了事。 秋仪之这边虽在居中介绍,然而心里却依旧在为如何安置郑鑫派来的人而烦恼,不禁有些魂不守舍。 一旁的林叔寒见了,摇着扇子微笑着挪到秋仪之身旁,在他耳旁问道:“大人是不是觉得,大殿下派人过来这事十分棘手,一时难以处置?” 秋仪之知道林叔寒智谋非凡,被他猜出心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林叔寒见了,又笑道:“大殿下派个帮手过来,大人应当高兴才是,哪有这么许多忧愁?我看只要这样……” 说着,林叔寒便耳语了一番,说得秋仪之喜笑颜开:“林先生果然大才,这样一来,确实是两全其美了。” 他又招呼大队人马道:“来,我们先将行李细软统统堆放到县衙后堂里头,至于新来的几位如何安置,且容我再细细想想。” 说罢,秋仪之催动胯下汗血宝马,便领着众人往衙门方向而去。 走了没几步,秋仪之便见一个生人站在山阴县衙门口处,似乎在迎接他,却听赵成孝说道:“喏,此人就是大殿下派过来的,倒也知些礼数,晓得提前来迎接。” 秋仪之点点头,干脆下马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这位先生就是大殿下派来鄙县指导事务的吧?不知尊姓大名。” 那人也忙拱手回礼道:“在下许容,不敢以‘先生’自居,更不敢称‘指导’二字。大殿下说秋大人是新科进士出身,虽然才识渊博,然而政务上却有些生疏。因大殿下同大人有些交情,故派我来协同办理些事情。” (许容——张仪) 秋仪之听这个叫许容的说话有条有理,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又见他四十不到的年纪,身穿一套虽不华丽却十分整洁的湖蓝色儒袍,脸上留着一部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须,显得十分干练——因此也不敢小瞧了他。 于是秋仪之正色道:“许先生过谦了。还是大殿下有识人之明,在下是新进的后生,写几篇酸腐文章尚且生涩,治理堂堂一县更是毫无章法,许先生能到我处,真是替我解了燃眉之急了。只是大殿下府上,在下尚在京城之时也是常去的,怎么似乎没见过先生尊容,不知先生之前在何处高就?” 这句话就是在打听许容的底细了。 这许容稍加沉思道:“学生乃是穆宗十五年的进士,之前补在翰林院做编修,今年年初才投入大殿下门下,也难怪秋大人不认识了。” 秋仪之听了略略有些惊讶:要知道穆宗十五年只不过是距今四年以前,而这许容三十五六岁中的进士,虽谈不上是青年才俊,却也并不算晚,又曾在翰林院做官——正是前程似锦时候,怎么就不想着一步步积累资历踏踏实实地升官,却要投在皇子门下,求取捷径呢? 想到这里,秋仪之愈发不敢小瞧了他眼前这个文弱书生:“原来先生是前辈的翰林,在下真是失礼了!”说着便深作一揖,又道,“我山阴县不过是贫苦小县,岂能容下先生这样的大才?” “不敢不敢。秋大人是二甲六名的名次,大汉前十的大才子。学生忝居二甲十八名,岂敢在大人面前托大?”许容说道。 大汉文官极讲究论资排辈,科举名次乃是一项重要的政治资本。秋仪之全国第九的名次——虽然其中有皇帝义父和宰相师傅的帮忙——固然是十分了不起的成就了,然而许容取在全国第二十一名,也绝对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落后名次。 故而这许容谈起自己这番履历时候,也是十分得意,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来。 却听林叔寒在一旁冷冷地说道:“许先生这样大的学问,却到秋大人手下当了个师爷,真是可喜可贺啊!” 许容听了这句带有明显嘲讽口吻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见说话之人也是书生打扮,便沉着脸问道:“这位先生口气暧昧,不知高姓大名?” 林叔寒又冷笑一声:“不才也是秋大人手底下一个师爷,却没有许先生这样了不起的功名。” 许容听了,心想:“这人年纪轻轻,看样子充其量也就是个秀才,凭他这点学问资历,当个篾片相公还嫌不足,居然说话语气这样暧昧孤傲。”脸上顿时浮现出不屑的表情来。 林叔寒是个人精,当然猜出这许容心中想法,便又冷笑一声,娓娓说道:“记得在下五岁开蒙,九岁县试就取在第一名秀才,三年之后考江南乡试又侥幸点了第一名举人,而来也有近二十年了……” 许容听了顿时惊在原地,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必然是在说谎,江南是文风鼎盛之地,科举竞争向来激烈无比,哪有九岁县试第一,十二岁又中解元(第一名举人)的道理——此人必然是在吹牛! 然而他转念一想:每年各县、各州、各道考试成绩都要上报朝廷,乡试名次更要雕刻成碑立在贡院之内,若是在这上头扯谎,不仅极容易穿帮,而且一旦揭穿必然是身败名裂——这人说的果然不虚? 他又想起十几年前自己还在寒窗苦读之时,似乎也隐隐约约听说过江南出了个神童,连中秀才孝廉,文坛一时为之鼎沸,都说若干年后状元头衔定是此人囊中之物——难道就是眼前这个人? 许容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却听秋仪之说道:“都是在下不好,忘了给两位介绍了。许先生,这位是林叔寒林先生,金陵城中极有名的‘半松先生’就是他了。在下花了好大功夫,托了莫大人情,才将他请来我处,也不敢称师爷,算是半师半友吧!” 许容听了这话,算是彻底折服了。这“半松先生”虽然不知为何并不热衷功名,然而他的诗词书画在士林文坛中的名声极响——许容当然是听说过的,自己虽然有功名在身,但除此之外,论名气、论学识,都是没法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 却听秋仪之继续说道:“不过不要紧,许先生既是大殿下推荐来的人,在下当然不会亏待了。林先生是怎样的幕资,许先生也是相同,其中不会有半点区别。” 许容一开始的气势已被折煞大半,听秋仪之这样安排更是心悦诚服,忙拱手道:“那学生就先谢过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