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胡扯
店小二答应一声,随即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刘庆见他走了,便请二人坐下,又捧起酒杯,对秋仪之、石伟说道:“末将是地主,先干为敬了!” 石伟也举起斟满了琥珀色晶莹剔透液体的酒杯,同刘庆碰了一下。 秋仪之怀着心事,却也不想坏了刘庆、石伟的兴致,便也举杯相碰,小小地嘬了口酒,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在他口腔之中弥漫开来,身上立刻平添了三分燥热。 刘庆见石伟将酒杯一干到底,颇给自己面子,心里高兴。转眼却见秋仪之只是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一下美酒,却碍于他的身份崇高,不敢强行劝酒,便挤出笑容道:“大人,这处酒楼还看得过眼么?” 秋仪之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周慈景大官人的几处大酒楼,我也去过,比起这边的也强不到哪里去。不过至于好在哪里么,我是外行,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刘庆听秋仪之这么说,便径自滔滔不绝地解释起这“园外楼”的好处来,从地段到装修、从菜肴到美酒、从厨师到小二,总之是没一处不合着刘庆口味的。 秋仪之自有心事,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石伟却是颇有兴致,一双总是眯缝着的三角眼也睁得大大的,眼中放出好奇的光来。 正说话间,店小二已是端了七八样菜色上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秋仪之腹中正饿,筷子伸进一碟炒得油光水滑,泛着黄澄澄油光的菜肴里头,猛地夹起一大块便往自己嘴巴里头送。细嚼之下,竟只是豆芽菜而已,不过加工得略微精细点罢了。 于是秋仪之问道:“看来这园外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也不是什么精贵菜,不过是几根黄豆芽罢了。” 刘庆带着笑意说道:“大人这话原也不错。不过这道菜是用原有的豆芽菜,叫专人掐头去尾,弄得好似如意一般。再挑十只上好肥鸡,熬成一锅鸡油,最后再用这鸡油翻炒而成,才有了这道如意菜。大人不妨回味回味,这豆芽之中是不是有鸡汁的味道?” 秋仪之听了,回味一番,口中果然泛起一股悠扬的鲜鸡味道,同清脆的豆芽味道相得益彰,果然是一道美味无疑。 秋仪之来了兴致,又品尝了摆在桌上的其他几道菜品,味道或清淡或浓郁,各有特色,“色、香、味”三义倒也俱全——咀嚼着这样的美味,让他之前积聚的心中郁气渐渐舒缓开来。然而他毕竟常常品尝吴若非所烹饪的菜肴,只觉得园外楼这菜吃起来匠气太重,未免落了俗套。 石伟倒是兴致极高,一边夹菜、一边喝酒,口中还在不停地赞叹:“刘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到江南这鱼米之乡当官,真是羡慕煞我了。” 刘庆忙笑着轻声说道:“这还不是皇恩浩荡么?况且石大人忙着,大汉各地的美食也是品尝够了,有什么好羡慕我的?” 石伟却摆了摆拿着筷子的手,说道:“刘将军这话原也没错,可是也并非全对。不过我传旨时候听到过这样一则故事,不知义殿下、刘将军可有兴趣听我讲讲?” 刘庆当然点头同意。 秋仪之心中却另有想法:刘庆说自己的官职是皇帝赏的,这样说辞既冠冕堂皇,又抬出至尊名号,竟不知在石伟嘴里变成了“并非全对”。于是秋仪之只当没听见石伟的问题,低着头夹起一筷子不知什么菜,就往嘴里头送。 却听石伟说道:“这话还是我去湖广道传旨时候听到的。据说当地前朝有位圣僧,一心仰慕天竺佛国,便历尽千辛万苦、千难万险,终于到达天竺。到达天竺之后,圣僧自然要扫塔拜寺,求问佛家至理。然而其便访古刹名寺,其中佛教比起中土的也高深不了多少。圣僧失望之余,却听说深山一处古寺之中,有位苦行老僧禅修极深。于是圣僧又历经苦难,终于寻找到了这位老僧,并与其讨教辩论佛法。然而这老僧一生修行领悟的佛法,也不能超越中土圣僧。番僧终于被圣僧问得烦了,忽然反问道:‘你这中土的和尚到我们天竺来做什么?我们天天念经、日日行善,得成正果是不可能了。就盼着这辈子多读经书,积些功德,来生好投胎到你东土中国享福去呢!’” 刘庆城府略浅,听石伟说完已经是仰天大笑不止。 秋仪之是见过世面的,然而听石伟说得有趣,也笑道:“你这龟公说话果然有点意思。不过这故事同刘庆被派到江南来,又有什么关系?” 石伟答道:“小人的意思是,皇恩浩荡、雨露均沾,小人同刘将军这边,皇上也没厚此薄彼。为何偏偏刘将军就能到江南来享福,我就只能干些跑腿的营生?还不是小人上辈子没积福么!” 秋仪之听石伟强行把话说圆,便笑道:“俗话说‘上辈不善,今生知县’。若是按照你这因果轮回的说法,看来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县官,上辈子说一定是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了咯?” 石伟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义殿下的福分,除了皇上膝下三位皇子,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得上?不过是闲了闷了,当个小县令散散心罢了。托皇上和义殿下的洪福,小人也算是人上人了,可看着义殿下却好似萤虫仰望皓月一样。” 石伟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让秋仪之莞尔一笑:“那你可是要从今日开始就多多行善积德了哦。” 石伟正要答话,却听刘庆在旁抢过话头,说道:“来生的事情谁能说清楚?依我看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得实在。我看今天就我们三个枯坐饮酒吃菜还不能尽兴,不如——” 刘庆故意拖长了音却不继续往下说,立刻调起石伟的兴致,问道:“不如什么?” 刘庆故意卖个关子,嘬了口酒反问道:“这里是秦淮河畔,石兄以前又是专管暖帐事务的,就别装傻了吧?” 刘庆话说一半,秋仪之便已猜到大概,知道刘庆想着请几人到青楼画舫之中一游。然而秋仪之刚刚读过皇帝寄给他的亲笔信,其中反反复复提到的“精力不济”、“不够用”、“自俸节俭”等词眼犹在眼前,秋仪之不是那种没心没肺之人,哪里还有心思流连风月呢? 他虽不答话,石伟却似已被刘庆撩得有些沉不住气,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说道:“这个,官员跑到青楼里去,似乎有碍观瞻吧?若是被哪位南下巡视的御史言官瞧见了,一本奏章弹劾上去,就算六部那些阎王能网开一面,钟离宰相那关是绝对过不去的……” 刘庆笑道:“石兄这就外行了。秦淮河旁边这些青楼都不过是虚张个门面而已,要去就要去画舫上头。船上私密得很,河上巡防的水师都归我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搅扰?泛舟河上、闹中取静,眼里都是秦淮两岸盛景,耳中听着吴侬软语,再舒爽也没有了。要是兴之所至,嘿嘿嘿……” 秋仪之见他说到得意忘形之时,忽然想起皇帝给自己的密旨当中提及,刘庆品行才干并不能胜任江南道节度使的重任,因此待倭寇平定之后,便要调他另作他用——刘庆这“舒爽”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却还不自知——一想到这节,秋仪之心中轻蔑地哂笑一声。 又听石伟说道:“金陵一条秦淮河天下闻名,秦淮八艳更是遐迩皆知,其中一个叫吴若非的,传闻风华绝代,乃是天下第一美人。不知刘节度有没有法子,让我去一睹这个吴若非的风采,也算是我没白跑这一趟?” 刘庆听了一愣,想起这个吴若非乃是林叔寒的红颜知己,而林叔寒正在秋仪之帐下参赞,且不去管林叔寒怎样,单看在秋仪之面子上,便不能信口胡言。于是刘庆斟字酌句道:“吴若非老兄就别想了,金陵城里有的是花魁绝色,何苦单盯着这个吴若非呢。” 石伟却道:“都说这个吴若非天仙似的,秦淮八艳里头其他七个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个。是不是缠头银子贵?不妨事的,这两年我也攒了些银子,花在这地方,我愿意。” 刘庆偷眼看了秋仪之一眼,见他仿佛没有听见两人对话一般,木着一张脸自顾自夹菜喝酒,便道:“这不是银子的事情。石兄不知道,吴若非今年早些时候已被赎了身,又不知托了谁的门道,听说连贱籍都赦了出来,已不是随便能见的了。” 秋仪之听了,心中不禁冷笑:“赦出吴若非,不就是自己当面求皇帝开恩的么?至于吴若非的赎身银子,好一半都是自己出的。否则以‘半松先生’林叔寒的清高,又怎会屈尊当个师爷呢?” 石伟听了却是大惊,说道:“这吴若非果然了不起,士、农、工、商壁垒森严,籍贯岂是能随便就改了的?有门路的,或许托了个户部的司官郎中,在户籍名册上偷偷改了,待清点天下人口时候,再以‘笔误’为由修正了。可是像吴若非这样艳名卓著之人,动这样的手脚立刻就会被人揭穿了。她要改籍,恐怕是托了户部尚书或是哪位侍郎,甚至是皇子的关系呢!” 秋仪之听石伟这番分析头头是道,虽未猜中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觉这个专司传旨跑腿的“龟公”倒也有些头脑。 又听石伟叹息道:“看来我是无缘见吴若非一面了!唉!” 刘庆吃了些酒,已有些微醺,却道:“别人或许不能,石兄未免没有机会。你想,这吴若非委身的林叔寒正在我们义殿下手下当师爷,要是由殿下出面请她来小酌一番,难道她还敢拒绝么?”刘庆一边说,嘴角一边扬出略带yin荡的笑来。 秋仪之听他说话越来越不检点,瞪着一双眼睛,就将目光横扫到刘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