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不得不低头
第二天便是正月初一,城中更是锣鼓喧天、欢闹不止,就连城头的守军也都换了新军服旗帜,显得更加精神饱满、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县城之中又有不知是哪个缺德之人,向许容、张齐这一文一武两个暂时主官提了个损招,让城里头蒸上四五百只rou包子,从城墙上头扔下去,想要看看城外守军争抢包子的乱象。 许容是个没主意的人,听了这条建议不置可否;张齐却是在之前确确实实吃过岭南军苦头的人,现在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当然要出一出心头这股恶气,想想现在城中粮草绰绰有余,便答应了下来。 山阴县城之中因做好了被长期围困的完全准备,不光是米面等干粮,就是猪rou、牛rou、鱼rou等也多有腌制预备好的,城里又有十来口深井,柴草木炭更是不缺——张齐下令之后,只一会儿功夫,县城当中便蒸好了几十屉鲜rou包子,运送到城墙之上。 张齐早已披挂齐整,等在城墙上,见包子送了上来,亲自抓了一个塞到嘴巴里,顿时鲜汤四溢,唇齿留香。 张齐吃了一个,又吃一个,竟有些舍不得将这些美味的rou包凭白扔下去,定了定神,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叫手下兵士,将笼屉里的包子趁热扔到城下去。 城下那些围城的岭南军兵士,闻到包子味道,早已围上来了上千人,又见城上纷纷扔下热气腾腾的包子来,都争先恐后地前去抢夺。几个身体壮、运气好的,抢了几个包子在手,刚要送进嘴里,却听有人高呼一声:“不要吃,小心有毒!” 现在是两军交战时候,难保城上守军就不会在里头下毒——这句话显然是提醒了那几个抢先一步抢到包子的人,让他们一时不知是吞下手里的包子好,还是把它们扔掉了好。 张齐见城下岭南军兵士犹豫,便大笑几声:“好歹也是打过仗的,竟这样没胆略。这是老子送给你们过年用的,你们有胆就去吃,没胆就扔掉。又不想被毒死,又不愿做饿死鬼,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城下岭南军兵士被他这样一激,顿时被激起怒气,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兵卒,咬牙道:“吃就吃,有什么了不起,临死做个饱死鬼也是福气了!” 说罢,他掰开手里一只包子,也不去吃外面的包子皮,专挑出核心里那块桃核大小的腌rou,送到嘴里仔细嚼烂了,这才咽进肚子,口中却不闲着:“这包子好吃得很、好吃得很!” 他将rou包子剩下的部分吃完,还觉得不够过瘾,又抢过身边一个同伴手里拿着却不敢吃下去的包子,也不细嚼慢咽,直接就吞入腹中,脸上顿时洋溢起幸福而满足的神情。 其余还在观望的岭南道军士,见城上扔下来的包子确实没有下毒,立即眼中泛光,也顾不得什么军纪体面,争先恐后地上前抢夺包子吃——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混乱无比。 而围城大营之中其他地方的兵士,听到这样的消息,也赶忙飞奔过来,唯恐自己捡不到便宜,顿时将一座还算严整的军营冲了个七零八落。 在中军大帐坐镇的郑谕正同老将孙浩商议事情,听见外面莫名有了sao动,还以为是敌军来袭,一边披挂出帐,一边派人去打探消息。 而当引起sao动的原因传到郑谕耳中时候,这位身份尊贵的岭南王二王子顿时火冒三丈,呵斥道:“我们是围城的,不是讨饭的。闹出这种不体面来,岂不凭白让人耻笑?” 说罢,他便伸手招来一个传令兵丁:“传我将令下去,所有将士一律各就各位,防止敌军偷袭,不许围观起哄,更不许抢夺食物,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着,郑谕又唤来前去打探消息的兵士,要他前头带路,引自己过去查看情况。 郑谕原以为自己下了严令之后,抢夺包子的军士怎么样也应该收敛一些,可他跑到事发地点之时,见到的却是一片混乱的场面——视线所及之处,少说也有五六百个兵卒,为了争抢几只包子,正打得不可开交,还有几个已是头破血流,正躺在地上呻吟。 见到这样场面的郑谕愈发生气,严令身边亲兵护卫立即将那些还在争夺食物的兵士拖开,一个个捆绑起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扒下裤子,“噼噼啪啪”打起军棍来。 城头上看热闹的张齐见了却是幸灾乐祸,高声向城下呼喊道:“岭南军的兄弟们,老子好心请你们吃包子,你家二王子却在请你们吃棍子。算了,不如就投降我军吧,城里头包子——有的是!管饱!” 郑谕在城下听了怒不可遏,朝着城楼上面就喊:“张齐,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当初逃跑时候是何等狼狈,你自己都忘记了么?现在当个缩头乌龟,有什么好嚣张的?” 张齐听郑谕揭自己的短,脸上一红,随即还嘴道:“二王子说得没错。我就是个败军之将,也就只有当缩头乌龟的命。这不,我们连新年都过不好,只好在二王子的重重包围之中,借酒浇愁了。” 说着,他便命令手下兵士,将几坛子美酒搬上城楼。秋仪之这边军令严格,两军交战饮酒误事者斩。因此张齐倒也不敢放开肚皮畅饮,只叫军士将酒坛子的封口统统拆开,任由美酒散发出的酒香顺着城墙向城下敌军缓缓飘去。 郑谕问道这股酒香,竟有些陶醉,又见身边大小将官也都一副沉醉的表情,赶忙喝令道:“张齐这个懦夫,跟了秋仪之竟变得这样混蛋。来人呐,还不乱箭给我把他射死!” 一众岭南军官这才反应回来,忙组织起手下弓箭手,便向城上一阵齐射。 山阴县的城墙,是秋仪之特意加高、加固过的,城墙上面修建了不少防御箭矢的工事掩体,岭南军又是朝天射击,因此这几阵箭雨下得虽然猛烈,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发射了好一阵,也没射死射伤几个城内守军。 张齐躲避了一阵,见城下箭雨逐渐稀疏起来,又起身冒出脑袋,抓着一把箭矢,对城下的郑谕说道:“二王子真是客气了,这些箭质量不错,又没射死我们一个兵卒,怕是给我们过年的礼物吧?末将这就谢过了。” 郑谕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同孙浩商议着怎么样报复城头的张齐一下,却听旁边急匆匆跑上来一个兵士,单膝跪地道:“启禀二王子,我军身后山中情况有异!” 郑谕听了一惊,忙问道:“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清楚!” 那兵士答道:“二王子你转身看看就知道了……” 郑谕又是一怔,赶紧扭动肥胖的身躯,朝身后群山望去,却见山间袅袅升起一缕炊烟,似是有人正在野炊做饭。 郑谕心里明白:经过这样一场兵祸,山野之中的农民、猎户,逃散的逃散、进城的进城,哪里还会有在野外生火的;而自己军中兵士能吃上一顿饱饭尚且难得,又有谁还会去外头野炊?这样一想,那生火的这群人,想必除了秋仪之所部之外,便再无旁人了。 一想到这里,郑谕本就十分肥大的身躯几乎要气炸了——老子在这里忍饥挨饿,你秋仪之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他真想这就发兵,按照炊烟升起的方向,去捉拿秋仪之这根眼中钉。可他也知道自己地形不熟,光望着一个大致方向,哪里就能轻易找到生火之人呢?而那秋仪之向来诡计多端,也难保这就不是什么诱敌之计。 深思熟虑之下,郑谕刚刚鼓起的怒气顿时xiele下去,叹了口气,对那些还在行刑的亲兵说道:“好了,别打了,这些杀才再多打也是无用,叫他们今后严守军纪也就是了。”说罢,转身就走。 却又一个亲兵追上两步,问道:“要是城里头又扔下食物下来,应当如何应对?还请二王子示下。” 这理所应当的一句询问,让烦恼和无奈又涌上郑谕的头脑,恨恨说道:“这样的小事,是我堂堂岭南王二王子应当cao心的么?我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说着,郑谕又抬眼看了一眼那道笔直接通天地的炊烟,口中不知骂了句什么话,便又低下头向自己的中军大帐走去。 在山中大大咧咧生火做饭之人,果然就是秋仪之没错。 他自领军出城之后,已在山阴县城周边的山岭之中风餐露宿了一个来月,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虽然南方冬天不是太冷,又极少雨雪,天公算是帮忙,可吃口热饭却成了大问题——每次生火,总要慎之又慎,唯恐让郑谕抓住踪影,或是吓跑了赶来输送粮草的车队。 然而今日乃是除夕佳节,秋仪之又在之前几日将郑谕彻底打怕、打服、打怯了,料想他即便知道了自己的下落,也未必就敢领军前来攻击,因此便放心大胆地叫手下兵士升起篝火,又去野外猎取了不少野兽,美美地饱餐一顿,安安心心过了个大年初一。 就这样休息了几天,秋仪之又开始领军劫掠岭南军运输队伍。这样的任务他们做得多了,更加得心应手,从各地过来转运粮草的队伍,十支里面未必能有一支到达山阴城下。 郑谕大营粮草供应越来越紧张,已到了经常断炊饿肚子的地步。 郑谕同孙浩商议着,总不能就这样饿死在山阴城下,为今之计,只有孤注一掷,要么用全力打下山阴县城,要么干脆承认此战失利,收拢军队杀回金陵大营。 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郑谕当初心里那股傲气早就已经荡然无存,知道自己再怎样奋力攻城,也不过是做无用功而已,起身拍了拍孙浩的肩膀,说道:“孙老将军是同父王出生入死的人了,从来都是称兄道弟,我叫老将军一声‘叔叔’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惜我当初没有听叔叔一句教诲,才落到这样的地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