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君心似我心
夜,银月如眉,露凉烟淡。 莺娘正坐在妆台前,揽镜卸去钗环,准备就枕,外面忽起响动,不一刻,秋奴掌灯掀帘而进,小声回禀道: “坊主,沈大人来了,此刻在门外等着,坊主要见么?” 莺娘微诧,怎么这会儿倒来了?将钗环放下,忙起身,“还不快去请他进来。”说罢,又忍不住微责道:“他是谁你还不知道么?怎么不让他直接进来,还让人在外面等候,不知道外面露重风凉么?” “坊主,奴婢知错了!这就去请沈大人进来。”秋奴忙答,她哪知道沈大人面子如此之大,她心里只担心办错事被责罚,才不敢擅自做主,谁让素素jiejie和云翘jiejie都去睡了,只留她一人呢,哎…… 俄顷,帘钩一响,沈怀钰掀帘而入,见到莺娘正于镜台前掠鬓傅粉,那纤细柔弱的背影令他心中一柔,忍不住低唤了一声。“莺娘……” 听到声音,莺娘回眸,笑吟吟道:“我让秋奴烹茶去了,你先在旁坐一会儿吧,待奴家晚妆完毕再去陪你,对了,你今日怎么没通知一声便来了,不忙么?” 沈怀钰也不回话,笑容清浅,径自走到她身旁,在莺娘的疑惑下,将妆台前的粉盒合上,又顺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画眉笔,笑道:“你我都这么久了,还不肯坦然相见么?” “你不嫌我貌丑,我自不必妆掠了。” “我何时嫌弃过你貌丑?我就爱看你素净的模样,看着自然亲近。” 莺娘心弦被触动了下,仰头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不禁柔媚一笑,软声道:“那我便不画了。”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沈怀钰按回了凳子上。 在莺娘诧异眸光下,浅笑着拔下她盘发的发簪,一头乌云似的柔直长发便溜过他的指尖,如瀑布般倾斜而下,随即他从妆台上拿起凤梳,竟替她梳起头发过来。 莺娘压抑住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怕镜子里会出卖她此刻的神色,连忙垂下头,努力维持笑容,故意开玩笑道:“人家都是水晶帘下看梳头,钰郎你倒好,竟亲自替人梳起头来了。”平放在腿间的一只柔荑却忍不住轻颤起来,莺娘一惊,连忙用另一只手覆住,而后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却忍不住惊讶了一番,没想到当初因吃了柳笙的醋,她一连研究好几月的诗书,如今倒终于能够与沈怀钰说上一句了,莺娘心中不禁升起无限感触。 “若是别人,我却不愿。”沈怀钰一边轻梳慢挽,一边道。 莺娘心中虽欢喜,却也有种奇怪感觉,“对了,你还没回答奴家前番话呢,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遇到甚么事?”他今日的反常的作为,不得不让莺娘怀疑他是否是遇上了烦心之事,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很担心他,想为他解忧。 沈怀钰正认真的梳着,闻言手指滞了滞,才笑道:“想你,便来了,怎么?你不乐意我来么?” 虽是清淡调侃的语气,莺娘仍从中嗅到一抹细微的哀伤,莺娘心里暗叹了口气,不愿说便算了罢,她并非那种刨根究底的人,而她也知道沈怀钰并非一问便答的人。 想到此,莺娘垂眼掩去那抹黯然,转过身子,将脸埋在他的怀中,笑道:“奴家当然愿意你来,怕就怕不来,奴家还要去寻你哩,不管如何,反正你是逃不掉了。” 沈怀钰怔愣半会儿,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浮起笑意。 过了会儿,莺娘从他怀中离开,美眸低垂,含笑道:“钰郎,你继续吧。” “这会儿,先别梳了吧……”沈怀钰幽幽道。 “嗯?”莺娘察觉他声音有异,不禁抬起头来,却撞进他暧昧幽深的眸中,“作甚?”莺娘登时脸一红,直觉说错了话,连忙撇开了视线。 “你不知么?”沈怀钰低声笑了笑,便将她打横抱起,径自往象牙床走去…… *** 不知过了甚么时辰,莺娘朦朦胧胧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一股兰麝的芳香侵入鼻尖,心中一动,微抬眼看去,却见沈怀钰笑吟吟地正凝望着她,那晶亮的黑眸,在那残灯昏黄中,愈显深邃神秘。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然习惯了他躺在她身旁的感觉,莺娘羞怯地垂下了眼眸,却将一弯藕臂攀上了他的肩膀,挨近些许,蹭入他的怀中,还为自己找了好缘由,“有些冷,靠近点暖和些。钰郎你怎么不睡?可是睡不着?” 沈怀钰点了点头。 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掖好被角,而后低声道: “等我将一切都准备好,我便纳你为妾。我新置的那处外宅如今也命人布置翻新一番了,丫鬟仆妇等也置了上百人,都是新面孔,容易管理,待你住了进去,便是那的女主人了。适当之时,发挥一下女主人先发制人的气焰,不怕她们不听你话。”最后一句的语气近乎开玩笑的语气,亲昵又令人忍不住莞尔。 莺娘听他慢条斯理,句句斟酌的将话讲完,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钰郎,你难道怕奴家被人欺负去了不成?若这点流言蜚语奴家都承受不来,奴家也不巴着钰郎你不放了。钰郎阿,你不知道如今世人怎么看奴家哩,她们都说奴家是红颜祸水,竟劳得朝廷的翰林大人兴师动众,购置别院只为金屋藏娇呢。” 她那轻松揶揄的口气令沈怀钰心中莫名一阵不畅,忍不住微皱了眉,面容有几分认真,“何为红颜祸水?是我要娶你,又非你缠着我不放,正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若自己不动心,哪里还有苗头可产生? 莺娘愣了会儿,知他可能认真了,便敛了玩笑之态。 “何又为金屋藏娇?躲躲藏藏的行为,我还不屑于去做,娶你是正大天明的。” 莺娘心中动容,“钰郎,你别动气,奴家只不过开玩笑而已。”往常的沈怀钰从来不会轻易动情绪,今日究竟怎了? 隔了会儿,又听他轻叹了口气,“不能娶你为妻,你可怨我?”语气低低的,幽幽的,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莺娘摇了摇头,十分认真道:“奴家理解,依奴家的身份,只怕成为钰郎你的妾都难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正夫人的身份?而且,那身份对奴家来说,本就无任何实际意义,奴家要的是钰郎你的一颗真心,求的是此身今生只属钰郎你一人,不求别的。” 莺娘知这世道便是如此,条条框框的规矩多而又多,比不多妖界自由不受约束。她既身处其中,又想当他们其中一员,理当遵守这人间的规则,所以莺娘倒不觉又什么可抱怨的,反而觉得理应如此。 沈怀钰深深看了她眼,心中研究着她话中的真实性,然从她秋波潋滟的黑亮眸子丝毫看不到一丝欺瞒之色,沈怀钰不由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愧疚,伴随而来的一阵深深的感动。 若是以前,她说出这话来,他只怕当即会说出“绝不负你。”诸如此类的情话,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是一句誓约也道不出口…… “你的本名叫什么?”沈怀钰一开口,忽然转了话题,相处至今,他竟然还不知道她的本名,祖籍在哪,家中可否还有亲人……沈怀钰内心再次对她由生愧疚,他待她,似乎少于关注了些,不然怎会如此粗心…… 莺娘闻言眸中登时难掩欣喜,只道他终于实实在在地将自己放在了心上,又怕引得他笑话,连忙含蓄了几分,嘴角藏着笑意,柔声道:“奴家本姓胡,名媚安。媚是百媚千娇的媚,安是物阜民安的安。”莺娘每一句都说得尤为细致,她希望他记住她的名,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胡媚安。沈怀钰心中默念一遍,又低声自语了一遍,“媚安……”莞尔一笑,沈怀钰俯首亲了亲她的黛眉,而后深情款款道:“媚安,很好的名字。” 这一夜,沈怀钰问了很多关于莺娘过往的事。 沈怀钰问什么,莺娘便答什么,当然,回答的多半非真话,她也不能说真话,所以,为了令沈怀钰信任,她很认真的在编造,很认真地令自己身临其境,很认真地斟酌在她的描述中是否存在不合情不合理之处,到了最后,莺娘竟扯下了一个连自己差点都相信的弥天大谎。 要是,她真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被人诱拐至青楼的孤苦柔弱的平凡女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她遇上了沈怀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