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唐放其人
罗孽走出大殿，即见风中招展的黄旗，眉头一皱，暗忖道：“怎地忽然挂起了黄旗？”罗孽本打算到酒楼吃一顿酒rou，之后兼程赶去南疆。见着黄旗，犹豫了片刻，却踏着铁索，直往剑楼去了。已是日落时分，残阳如血，霞光万道，铺满山谷间。 天音阁有红白黄黑四色旗，红旗逢大祭祀之日用，白旗则是丧葬之日用，黄、黑两色旗，则为日常传讯之用。黄色代表有重要紧急的信息要报，黑色则代表面临危险。如今，剑楼之前挂起了黄旗，罗孽心底正自纳闷，不知何事。这些年，他早将阁中大小事，全权交与唐放负责，唐放亦未负其所托，一手将阁中之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天音阁在江湖中的声望，蒸蒸日上。 值守弟子一身青衣，见着罗孽，远远的，就殷勤地跑过来，恭敬地行礼道：“参见阁主。” 罗孽平日里，最忌这些繁琐礼节，冷冷地道：“你且起来，这黄旗是怎么回事？” 青衣弟子立起身来，回道：“弟子并不知晓，是唐师叔一早让挂起来的。” 罗孽道：“你忙去吧。” 青衣弟子应声而去，正欲望卧云轩向唐放复命，刚走没几步，却又被罗孽叫住了。 罗孽吩咐道：“去把阁里的人，召集到虎威堂来。” 说罢，他自踱着步子往剑楼走去，心底盘算着，趁此将多年来心底的一个愿望了却。虎威堂乃天音阁议事大厅，剑楼一楼大厅即是虎威堂，二楼三楼，则是藏剑之处，历代阁主，均会于临终前，将各自搜罗到的天下名剑，藏于此间。剑楼前立着虎虎生威的两座巨大石雕，似狮似虎，高傲威猛，头微仰朝天，似在轻啸。 虎威堂内，陈设极简，却自有一种光辉亮堂的感觉，四壁均有雕花镂空窗户，映在温暖的夕光之中。先前那个青衣弟子，此刻已自鼓楼之上敲响铜鼓，声声急促洪亮的鼓点，随即荡开去，江风徐缓，在如此寂静的山间，鼓声听起来，竟有几分振奋人心的意味。 罗孽穿过厅堂，缓步走上台阶，于虎皮镶金大椅上坐下。他头顶之上的墙壁挂着一幅波澜壮阔的江海泛舟图，无有落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旁边紧挨着还有一幅题字：“慷慨陈高义，悲歌少年行。年华煮浊酒，醉卧红尘中。……人生真如梦，笑看生死同。”笔力苍劲，气势雄浑，除却中间几句剥蚀得厉害，已看不清楚，这一个一个的字，无不顶天立地，自成一格。这一切，显然是精心布置的。这一幅字，是罗孽年少游侠江湖之时，偶然于醉中所书，写下也就扔了，却不知唐放是如何搜罗到的。 罗孽见到这一幅字时，心底颇有感慨，却也觉得别扭，心下暗道：“唐师弟实在不该把这虎威堂弄成这般模样。” 不多一会，天音阁众弟子已随在唐放身后鱼贯而入，百十人众行罢参拜之礼，唐放等十数人各按辈分、地位于大厅内的两排木椅子上落座，其余人等，则排排立于唐放等人身后，秩序井然，一个个无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罗孽扫视一眼厅内挺身而立的众弟子，一张张脸孔，都是那般鲜活，年轻，充满渴望，他胸中自也不觉为之一荡，死灰冷寂的心境，也温暖起来，不自觉的忆起年少时闯荡江湖的慷慨豪情与潇洒不羁。那是一段令其无限向往和眷恋的岁月，可惜已经一去再不复返了。 大厅里，所有目光和期待，都聚在罗孽身上，恭敬地等着他发话。七年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于这议事厅中召集众人。大家心底，都自好奇，各各暗下猜测，会是为着何事。唐放心底也自纳闷，不知阁主召集大伙，为的什么事情。众人正自暗下猜测之际，罗孽沉缓的话音已经响起。 “今日召集众人于此，正是罗某有一重要之事宣告。”罗孽话到此处，略微停顿一下，接着道，“罗某自任阁主以来，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回想起来，实在惭愧得很。罗某虽早有退位之心，却苦于一直为琐事缠绕……” 这下厅中众人总算知晓了罗孽所要宣告的“重要之事”了，那么，谁会是继任者呢？谁有此能耐与气魄，统领天音阁？罗孽退了，天音阁今后还能不能在武林中屹立不倒？……一连串的疑问自众人心中浮起。虽然这些年，罗孽几乎从不过问阁中之事，可他昔年在江湖中闯下的名号，却仍为天音阁增光不少，江湖之中，不少门派甘愿臣服于天音阁下，有的是确实敬重罗孽昔时的侠骨仁心，有的则是寻求庇护，有的则怕是惧殚罗孽功力之深不可测……天音阁中弟子，也无不心下明白，今日天音阁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影响，实则是由罗孽一个人的威望撑起来的。 罗孽这些年除了四处寻访七叶雪莲外，也在琢磨天音阁继任阁主人选这事，自己一辈中，人才已经非常凋零，师兄陆沉舟武功虽高，却早已闲云野鹤，不问红尘，师弟唐放忠厚老实，为人憨直，医术虽还可以，可资质平庸，武学上始终无望成一代宗师……而年轻一辈弟子中，罗孽勉强看好的，仅有宋飞一人，但宋飞又生性过于骄横……思来想去，左右权衡，罗孽最终将唐放定为继任者。想着退位之后，就可心无挂碍，全力寻访七叶雪莲，再不过问江湖中事。但当罗孽说出唐放的名字之时，大厅里顿起一阵哗然。谁也未曾料到，罗孽指定的继任者，竟会是唐放！历代继任者，无不人品武功均是一流，可唐放…… 唐放也即刻起身，抱拳道：“唐放恳请阁主收回成命，唐放何德何能，万不敢当此重任。” 大厅中私语窃窃，罗孽见了，心底大为不快，怒喝道：“肃静，私下妄论者斩。” 众人心底均是一惊，万没料到阁主会为此大怒，在他们心底，阁主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平易近人的翩翩少年…… 盛怒之下，厅中即刻恢复静穆，死一般的静穆。唐放亦是愕然地立着，众人之中，无一人知晓，罗孽性情早已经大为改变，罗孽早已经不是从前的罗孽了。 罗孽收敛怒容，目视唐放道：“唐师弟不必过谦，这些年来，阁中之事，全由师弟打理，无一样不井井有条，天音阁在江湖中的声势与威望，也是如日中天。这一切，在场之人，均是有目共睹的。继任阁主人选，自是非你莫属。” 罗孽话音是不怒自威，在场诸人，已无一人再敢辩驳，除了唐放。而不少人心下以为，唐放自己，也不过就是惺惺作态，推辞一番之后，到头来，也还是要就任的，故在一旁是嘲讽和观望的心态。 唐放固执地道：“唐放恳请阁主收回成命，天音阁不可一日无阁主你呀！” 罗孽道：“我心意已决，唐师弟勿在推辞。” 唐放仍是拒辞不就，痛切地道：“唐放恳请阁主三思，阁主如此草率，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阁主？唐放恳请阁主收回成命。” 提到老阁主，罗孽神色间不无惭愧之色。唐放看在眼底，知是有了回旋余地，遂紧逼道：“天音阁万不可没有阁主，你在一日，天音阁在江湖中的位置才能稳固一日，阁主若是执意要走，天音阁恐怕就此要在江湖中沉沦下去了。” 罗孽心底又何尝不清楚这些，可他心底，已经只有青青，只有七叶雪莲了……罗孽面上是冷冷的表情。 唐放继续紧逼不放，言辞恳切到几乎是声泪俱下地道：“如若阁主当真是要一心弃天音阁于不顾，那唐放也只好以死殉葬天音阁。继任之人，还请阁主另寻高明。”唐放已自腰间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决绝之色，无不令人动容。 罗孽亦是深知唐放向来行事说一不二的性格，无奈之下，只好自己退让一步，暗自叹息一声，缓缓道：“师弟切莫过激，此事暂且容后再议。” 说罢，罗孽已是满面倦容，神情萧索之极。众人看在眼底，心下奇怪。 唐放收起匕首，接着道：“禀阁主，在下还有一事相报。” 罗孽这才复又想起剑楼之外飘荡的黄旗，起身走下台阶来，随口问道：“是何事，唐师弟你且说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