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封印之时
第一场暴雪过后，天气放晴了，但风，已然冷厉，猛烈，还好，罗孽在灵石上修炼过，体内的真气，特别能够抗拒寒冷。屋子虽处背风处，却还是储存不了一点暖意，这种亮烈的晴明寒彻，总使得他恍惚，不自觉地，一再陷入往事。脑海里是茫然的，青青封印饕餮时的情景，也是一样的冷，那时他眼睛里唯一能够感知到的，就是冷，就是空茫，冷的呼吸，冷的色彩，冷的光亮，冷的秋天。 那晚的月色，永久的冰凉，在他心底。回去的路上，罗孽始终没有答应青青的要求，青青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这样的决断，他如何做得了？......他无法想象，青青在封印饕餮之时会遭遇什么，竟至于非如此不可......青青也是两难，她不是不知道，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要罗孽能够答应，除非把实情说出来，可那怎么说呢？只是一个梦，谁能保证那梦就是现实......罗孽肯定是不答应她冒这么大的险...... “青青，你告诉我实情，封印饕餮你到底有几成的把握？”罗孽低低的问。 “成就是十成的把握，”青青淡然一笑，故作轻松，“不成了，就是已成的把握都没有。” 罗孽算是知道了。到底青青她是在做一件没把握的事。她将自己当做赌注了。输赢就是生死。“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罗孽还是不甘心，“或者，哪怕缓一缓，再想想办法也行。......” “不能等了。我只能这么做。”青青决然道。罗孽不在劝阻。他知道劝不了的。但他希望，在这件事情上，能够同青青一道承担。他不怕危险。他只是担心青青。太担心了。青青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可她怎能够真让他去冒险呢？再说，在这件事情上，牺牲是无益的。并不是越多是牺牲和勇往直前，就换得来越多是希望。她决意只身承当。爱情是她的命运。封印饕餮一样是她的命运。 封印饕餮那天。天气从所谓有过的晴朗。 祭神台周围方圆四五里结上了结界。正东方留了一个碗口大的缺口。这结界的牢固，几乎是倾尽整个部落的灵力结起来的。祭神台就处在球形结界的中央。除了罗孽，小七，青青就带了十对青年男女。 青禾石让他们此时焦急地等着。不知道结界内会发生什么。罗孽紧握着明月剑。他已经答应了青青。倘若在封印的过程里，青青真被血蜈蚣反噬，他就拔剑。但是真的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封印的程序，在这以前，罗孽已经大致了解了，青青都告诉了他。青青唯一没告诉他的是，血蜈蚣就算被召唤来，凭借青青此时的灵力，也只会供她驱使一次。 青青横着玉笛，吹奏起令人失魂的优美的笛声。这是传说中的醉生梦死曲。只见十对青年男女眼底都生出了情。痴痴的，缠绵的，醉人的，心荡神驰。这笛子，是洛神留下来的。这醉生梦死曲，缠绕着洛神在世时一生的痴情。这醉生梦死去，能够制造出任何的梦幻，包括最纯粹的爱情。但是可以吹奏一次。超出一次，吹奏者必然失魂。笛声悠扬，仿佛与世间一切，都有了应和。罗孽只是觉得美，觉得好听，觉得动人，并没有被笛声中流淌的梦幻捕捉住。因为他心中有情，最纯粹的情意，所以，听得出曲中真意，意中凄美，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而这些说是愿意为对方去死的青年，心底实则只有自己，所以被这笛声摄去了魂，迷失了，并且沉醉于自己的迷失而不自知，他们在笛声的海洋里起舞，那是一种美到无法言喻，美到不真实的舞蹈。他们的血液汹涌了，沸腾了，燃烧起来，笛声终了之时，他们缠绕在一起，像红珊瑚。 处女之血，这纯粹的处女之血，召唤来了血蜈蚣。漫天都是冷的血的红霞。血蜈蚣就像一团燃得最热烈最疯狂的一朵。自天而降，由远而近，变成一柄锋利的剑。这剑自球形顶端直直的刺下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结界都被破除了。血的海洋汪洋恣肆的滚滚而来，惊心动魄。青青念动咒语，驱使着血蜈蚣，直向东方刺去。隐隐的雷声怒吼着，自深海里卷起，似乎要把这冷的血红，把这剑，彻底吞没。人眼是从来看不见饕餮的。这激烈的缠斗搅得天翻地覆了。血的冷光逐渐的在缩减。天空里开始弥漫黑云。不，那不是黑云，而是黑暗的力量。 十对缠在一起的身体开出了妖异的花朵。如火如荼。这景象诡异得罗孽瞠目结舌。人，怎么变成花了呢？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他试图驱除内心的还念却做不到。黑暗的力量越来越旺盛，越来越狂暴，越来越势不可挡，罗孽开始为青青担忧。那些妖异的花朵再不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手中的剑，变得从所谓有过的沉重起来。这一生，他还没握过这么沉的剑，哪怕是在面对最强大的敌人，面临生死的时候，也从未有过。 罗孽不知道，这些妖异之花开到极致，舜即就会凋谢。这些花凋谢了，血蜈蚣也就不再听从青青的驱使。眼下的情形，血蜈蚣与饕餮的力量悬殊，是很明显的了。在狂暴的黑暗里，血蜈蚣身上妖异的红特别醒目，像欲图点燃黑暗的火种，虽然轻灵，可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天地间仿佛除了翻涌的黑暗，就只有那一抹闪亮的火焰，和已几近被彻底吞没了的冷的血的残红。罗孽注意到了，眼前的妖异花朵开得越热烈，血的残红消退得越迅速。残红消退得越迅速，血蜈蚣攻击的速度就更迅猛，罗孽心跳的速度就更忐忑。 妖异的花朵就要开到极致了。妖异的花朵就要凋谢了。 妖异的花朵的颜色突然衰败。衰败得突然。衰败得迅猛。血蜈蚣完全隐没在了黑暗的力量中。最为关键的一刻终于到来了。唯有青青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又是一阵轰然巨响。无边的黑暗的力量纷纷散落，发出痛彻的怪异的哀鸣，令人毛骨悚然，令天地为之震颤。血蜈蚣终于是击中了饕餮的空虚之眼。青青心底压着的巨石略微变得轻了一点，她立即倾尽全部灵力，飞升到高空，她周身洋溢着光的华彩，如同神女下凡，在饕餮空虚之眼里，她重新结下了封印。黑暗退尽了，天空恢复了本来的面目，艳阳高照，万里晴明。青青精疲力竭，缓缓降落到地上，神色仍然是极度的紧张着。封印成功了。但是她也发现了血蜈蚣逃遁的痕迹。她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罗大哥，你拔剑吧。”这是青青沉睡过去之前对罗孽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眼底是望不到尽头的决绝和忧伤，说吧，她缓缓地，黯然地闭上了眼睛。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动和闪烁。罗孽木愣愣地立着。痛苦地摇头。青青这一春睡过去，就是永久的黑暗。罗孽在摇头的瞬间，他望到一抹妖异的红，火星子似的，突如其来，直取青青眼睛。血蜈蚣在这一次激斗之后，体型缩小了近千百万倍。 青青拼近最后的力气避开了，可她还是没能够迎来再跟罗孽说上一句话的时间。血蜈蚣再一次发起攻击时，小七狂舞着庞大的身形迎上去，血蜈蚣直接就穿透了它的身体，直接钻进了青青的眼睛。 青青昏沉过去了。 罗孽不相信，方才看到的，就是血蜈蚣，他不相信，青青已然成了血蜈蚣的寄主。小七已经委顿在地上，它看起来很痛苦。它知道自己将要死了，眼睛里流出泪水，悲伤的望着青青。 他不能拔剑。 他没有拔剑。 罗孽把剑仍在地上，抱着青青。 他怎么嘶声力竭地呼喊，青青都没有回应。 “这样子是没用的。”小七说话了。它拼命地想要爬到青青身边来。罗孽抬头，茫然四顾，并不见一个人影。 小七没能够爬到青青的身边，它望着罗孽道：“罗公子，你过来。”确认了这话音来自小七，罗孽全身一震，继而大喜，急切地问道：“小七，你一定要救救她——”既然小七能够开口说话，一定有着非凡的神力。罗孽将希望都寄托在小七身上了。被血蜈蚣反噬的可怕，青青已经跟他说过了的。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救得了青青。这时见小七开口说话，这如同晴天霹雳，让他大喜过望。 “我救不了她。”小七的声音悲怆。 “不！不可能，”罗孽绝望地望着小七，“不可能，你既然能够开口说话，你不可能救不了她......”小七也不知道它自己为什么忽然能够开口说话。以前它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大概是血蜈蚣方才那致命一击解开了它生命里的某个封印吧......但是它能够开口说话，并不就意味着它救得了青青，它自己很清楚，它无能为力......罗孽眼睛血红，疯狂了......他相信小七一定有办法的...... 小七这已经是回光返照。生命正自它的瞳孔里一点一点底消失。 “你先过来——”小七说话都已经很艰难了。罗孽抱着青青靠近它。“把手伸出来。”罗孽知道小七的意思，小七是要他将手伸到它的嘴上去。虽然罗孽不知道小七要做什么，可他照做了。小七吐出一颗晶莹温润的珠子在罗孽的手中，说道，“快给她吃下去。”罗孽照着小七的意思做了。小七似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珠子很奇怪，温暖如同这天地间第一缕光，神秘如这天地间第一滴眼泪。 “这是冰魄凝魂丹。她的命可以延续七到十年。她将一直处在昏沉和黑暗里。......” “不，一定有办法让她醒来的......”罗孽一心都在青青身上，他不知道，小七已经气息奄奄行将就亡。没了这冰魄凝魂丹，小七注定就要魂飞魄散。 “先听我说，你不要激动......”小七是越发的虚弱了，“有是有办法，但是你得找到七叶雪莲，只有找到七叶雪莲，才救得了她......” “哪里可以找到七叶雪莲？”罗孽回忆起来记忆里关于七叶雪莲的种种传说。他从来就没相信过这世间真的有七叶雪莲存在......现在是要他去找这他从未相信过是东西......到哪里找去呢？...... “我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七叶雪莲，你听我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得赶快带她离开这里，这里千万不能再留，越快越好，走得越远越好。无尽之海有封印，不是月圆之夜，绝无可能离开，但是，她身上有一块神奇的石头，是女娲补天之时遗留下的神石，它会引领你们离开。岸上有一条船......把明月剑放回去，赶紧离开......”罗孽望着小七眼里的光熄灭下去。小七眼里的光熄灭了以后，它的身形跟着神奇地消失。罗孽怔怔地望着这一切，愣了好一阵，拾起剑，抱着青青往剑池走去...... 罗孽沐浴在昆仑绝顶凛冽的光中，觉得一切都恍然如梦，仿佛一脚就从多年前的那个秋天踏到了眼下，越走越远，越走越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