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融入
『听着，有一种力量……它超过了你对世间所有「力量」的认知，甚至可以说，超越了「力量」这个词语的含义。』 所谓『力量』，有时候并不特指某些具有实质的事物，在特定情况下，精神意志也能创造出空前强大的战斗力。霍夫曼的话听起来确实像故弄玄虚，然而静心下来想一想，不管他指的是实质之物抑或精神之志，依霍夫曼的身份地位生平阅历，要掌握更高层次的力量也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惜，可惜啊！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刻供出『秘密』呢？ 夕阳西沉，日夜更替，归于平静的领主官邸徐徐升起明亮烛光，艾尔多拉都国家纹章在光亮中持续闪耀，它是多么的令人着迷，同时又是多么的沉重。 眼下，到底要继续相信熟知的一切，还是…… 『高斯，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天买回来的东西究竟要放到哪里，卧室好像也被堆满了。』 『竟然有这么多！那你今晚怎么睡觉啊？』 『没关系，书房还空着呢，只是要稍微整理一下才能用。』 『嗯，没办法了，将就一下吧。』 『丝特拉！』 『怎么啦？』 少女率真的目光犹如天上繁星般闪闪生辉，既自然而恒久又不刺眼，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说实话，那其实是距离的功劳，假如失去了那点想象空间，亲身拥抱恒星可是会使一切化为虚无。只不过，即使是这样仍然有人梦想窥视恒星的内在，好奇心，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今晚会在书房工作到深夜，然后……』 『然后？』 『然后……你能来一下我的书房吗？我有点事要跟你说说，顺便送你一件小礼物。』 『你要送我礼物？』丝特拉只是稍作思量便理清日程安排，随即回应道：『好啊，那你加油完成工作哦，我等洗过澡了再来。』 『嗯，不必着急，你准备好再过来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斯和丝特拉相互对视已经变得平淡自然，虽然各自心中仍暗藏涌动，但这不妨碍二人的情感日益默契。某种意义上，这对『假』情人比真情侣更加美满，他们不需要猜忌对方不需要考虑诸多现实问题，只要携手一同走向目的地就可以了，所以，哪怕是容易引发浮想的行为也不会让大家感到尴尬。 端起菜盘，提起勺子为眼前人送上美食，感觉来自对方的关怀，时而轻声密语时而放声欢笑，今天的晚餐气氛可比平时活跃多了，以至于官邸里服侍的女仆们心情都被感染得轻松快乐。 不过，就在这本该闲赋下来的时间，却有一人意外出现在夜色的森林之中。 由魔法能量发起的飓风早已在某个时刻完全消散，不留任何痕迹，可这阵风所带来的变幻依然被人记住了。眼望仅有黑色轮廓的茂密森林，呼吸树林方飘来的干燥空气，霍夫曼知道这些树木的冰冻状态很早就被破除了，并非自然解冻。 这显然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霍夫曼认真环视月色下的魔法训练场，但没有发现太多人类活动足迹，换言之——某种外力扭转了魔法创造的冰封局面。 「假如超越最高层冰霜魔法的东西也是魔法，除了近乎妖术的地狱烈焰，就只有……不，那种元素的魔法根本没有传承下来啊！」 察觉到不对劲的霍夫曼先是抬头观望一下夜空星象，然后以此为指引走向角落处一棵不起眼的小树，从外观上看来，这棵小树似乎已是衰败状态，外皮脱落枝叶零落，树干上还有若干指头大的虫洞。 霍夫曼非常谨慎地扫视四周方才接近那棵小树，紧接着，他敲了敲树干自言自语说道： 『喂，你醒着吧？我给你带来了水和食物。』 『……啊……你是……霍夫曼……先生。』小树竟然回答了！ 『是的，你要先喝水吗？』 『……好啊。』 仔细一看，原来那是从小树内里传出来的微弱人声，并非树妖在夜里作怪。只不过，树干里怎么会藏着人类呢？ 『水来了，喝吧。』霍夫曼拿起水袋直接往虫洞灌进去，直到哗啦啦的饮用水完全流干。 咕噜、咕噜、咕噜。听起来，那个人似乎很久没喝到水了。 『还要不要吃点面包？』 『……不必了……我没有食欲……』 虽然看不见真实样子，但可以感觉到藏在树干里的人确实很虚弱，只是，霍夫曼似乎毫不在乎此人死活，依旧把他当作奴仆使唤。 『这些日子你可有做好观察工作？快说说你看到的东西。』 『……知道了……这段时间……高斯先生……几乎每天……都……带着一个女的……来这里……练习……魔法……』 『嗯，他们有没有做出什么异常举动？』 『……异常……举动倒……没有……也就是……今天……下午……比平常……来得……更加亲密……而已。』 『你详细说说今天下午看到的事情。』 『……明白……我看到……高斯先生……躺在那个……女的……膝盖上……聊天……不过……我听不到……他们……在聊……什么……后来……高斯先生……跳起来……解开……衣服……再施放了……一连串……魔法……我……根本……看不到……具体……细节……』 『也就是这样而已？他们可是热情洋溢的年轻男女啊，怎么独处时反而变保守了？』 『……是啊……也就是……这样……而已……后来的……事情……霍夫曼……先生……你……也看到……』 『好的，辛苦你了。』 霍夫曼耐心听完那人的描述便陷入沉思，然后过了好一阵子，才引出下个话题： 『我还要问你一个问题，在我走了以后，高斯还有没有什么特殊举动？』 『……非常……抱歉……我不懂……魔法的……门路……只看到……天色昏暗……大风吹过……之后……再也……没看到……高斯先生……的身影……』 『嗯，我明白了！那就是个巧合吧。』 吐出这话的时候，且不说能否让人信服，连霍夫曼自己也觉得此话实在是毫无意义的掩饰，自欺欺人。当然，收听到的人就只有一个无法动弹的虚弱家伙，所以也不需要在意什么回答了。 谈吐之间，月光被薄云遮盖渐渐暗淡下来，本来就寂静无比的密林显得更加阴森，冬季的寒风一吹过，染上冷色调的脸孔透露出一股严肃气息，而阴影之处，则是暗藏了冰冷的决绝。 『你，真的不想吃任何东西？』 『……不……我想……保持……清醒……』 『很好，就如你所愿吧。』 『……谢谢你。』 『但愿你我不要再生在同一个时代。』 话音刚落，施法者随即把手一挥，衰败的小树就在霍夫曼眼前燃起灼热火光！同时，发自灵魂深处的哈哈笑声连带思念飘往夜空，消失在遥远的彼方。 深蓝的天空下，树干枝叶最终化为无数残渣，尘归尘土归尘，一切就像从没发生似的，声息不再，月色依旧。 「高斯啊，你究竟……」 尽管都是站在大地上遥望一样的星象，但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 『真奇怪呢，这份关押的囚犯名单怎么比上个月少了一个人？这个月可没有期满释放的啊。』 『领主大人您说的是哪个人？』 『我记得半年前有个家伙醉酒纵火烧毁了邻居的庄园，名字不太记得了，可我在名单上却找不到有纵火罪的人。』 『哦，您是指那个人啊，我帮您翻查一下这个月的监狱进出纪录。』 户外尽然是寒风肆虐的黑夜，密闭的书房却是一派温暖明亮景象，壁炉里的柴火燃烧正盛之时，统计工作也渐入佳境了。被临时唤来的内政官不时抬头观望同处一室的领主，但见高斯始终是埋头整理事务，自然就打消了心中怨言。 没过多久，内政官便在纪录日志发现了线索：『领主大人，原来那个纵火犯人在半个月前被霍夫曼先生保释出狱了。』 『霍夫曼把他带走了？那么，霍夫曼有写下什么担保吗？』 『有，霍夫曼先生认为此人真心悔过了，所以决定免去其牢狱之苦，改由劳仆执行刑罚。』 『好，既然是霍夫曼决定释放，那就不用管他了。』 『领主大人，我还翻查了此人的纵火罪行描述，发现……』 『发现了什么？』 『据记录，这个人不但醉酒焚毁了庄园，还导致邻居正在游玩的一对儿女在大火中丧生，就这样把他释放了，真的合适吗？』 『不太合适。不过，霍夫曼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你还是不要再深究了，那个人就交给霍夫曼使唤吧。』 『明白。说起来，领主大人怎么突然想到整理领地的人员名单？』 听到内政官疑问的时候，高斯着实是愣了一下，但此刻正值认真工作期间，所以对方根本没察觉到这个小细节。 『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假如某天奥睿金领地突然遇到巨大的危机，我们该使用哪些人来维持基础运作？然后用哪些人应对困境？哪些人能够作为后援？这些事情如果等到危机降临再考虑，恐怕就无济于事了。』 『非常不错，真是个好想法！我觉得，这份计划不仅能够未雨绸缪，对领地的人口管理也有积极意义。』 『哈哈！是啊，如果能把每个人的力量都用到实处，奥睿金领地就会得到更大的发展……』 沟通建立默契以后，君臣二人很快就把预定的工作全部完成了，高斯对此成果非常满意，不但郑重答谢鼎力支持的内政官，还决定给下属们几天休假鼓励大家多出去走走。和霍夫曼严谨的管理相对应，适时的放松有时候更能激发工作热情，内政官连声道谢的背后，殊不知自己其实落入了上层大人物的心理策略。 这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官商们围绕中心的高斯忙得团团转，临近睡眠时间才得以安静下来。当然，制造『麻烦事』的高斯也不见得轻松，他直到夜深人静才终于放下笔墨，虽然官邸仆人们都觉得有点傻，可本人却认为有必要这样做。 尽管无法理解领主大人的用意，但这也正是高斯独具魅力之处啊，女仆一边为书房铺设床被一边偷偷观看那个大男孩，试图找出个中缘由。 也就是这么一点好奇心，竟然不小心和高斯的眼光重叠了！那一瞬间，心脏『噗通』像要跳出来似的！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高斯大人。』 『没事，我想你也累了，让你推迟休息实在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高斯大人您要求，我一定会陪您到最后！』 『呵呵，那就好！你到我旁边坐下吧，咱们聊聊天。』 女仆按照吩咐在高斯身边坐好，由于之前失礼的缘故，所以女仆免不得有些紧张。 月光透过窗户为女仆的容貌添上了几分美色，虽说她没有丝特拉惊艳，但年轻气息是丝毫不输别人的，更何况在这繁星闪耀的夜色里，任何事物看起来都会比平常更加梦幻迷人。 『这样的夜晚，真适合畅饮一番。』 『啊，高斯大人想喝酒吗？』 『嗯，不过好像没有合适的对象呢，我记得你不会喝酒吧？』 『那个——十分抱歉！』 这时候，高斯突然把手放到女仆肩膀上，一下子搂肩抱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长时间受你照顾，我真想好好答谢你。』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斯大人您怎么啦？』 『没什么，有感而发而已。』 『吓死我了……』 『事实上，我有个困扰很久的问题想请教你，再凑过来一些好吗？』 『哦？哦。』 原本就十分贴近的二人如今更是完全粘在一起，高斯的嘴唇几乎吻上了她的耳朵，正因为有了如此保障，他才放心把想法告诉给对方。 『……』 『……』 二人的脸逐渐通红，并且不时点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心跳不已呢？ 终于，女仆『哇』的一声爆发！ 『嘘！』高斯连忙盖住她的嘴巴，然后极其警惕地环视周围，沉寂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细语交谈。 『原来高斯大人您……』 『嘘！所以我才要请教你啊！』 没想到涨红了脸的高斯这么可爱！女仆情不自禁捂嘴偷笑！ 『喂，别这样……』 『嘿嘿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音调仍然压制在非常小的程度。 『别、别笑！你快告诉我怎样做呀！』 『好好！我把我所知道的都说给你听！再靠近一些！』 『嗯！』 无比接近的两个人一直坐在那里交头接耳，时而比划手势，时而低声讨论，表情严肃认真，即使汗流浃背都不曾分开过。 过了漫长的好一阵子，女仆才带着打扫用具从高斯的书房离开，没人清楚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女仆是满心欢喜离去的，而且脸上挂着少见的爱恋风情。 在那之后，据说官邸内几位年轻女仆曾经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然后决定加班对高斯的官邸进行一番大扫除和装饰，整个行动持续到第二天凌晨才停止。 由于已是熟睡时分，所以很少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至于往后发生的一切，就更加难觅踪迹了…… 『你准备得真周到。』 『在这个迷人的夜里，果然要有酒点缀才完美啊。』 透过杯里液态的酒色，染上淡红色的少女在微弱光线下更显梦幻。有时候，真不晓得她究竟是藏在朦胧背后的美人，抑或是朦胧的本身。 寂静而漆黑的房间漂浮着由窗户浸透的零星光辉，背对月色的高斯一边品尝酒香，一边拉上了窗帘，只留给室内最低限度的光线，在这种情况下，能看到的只有基本轮廓而已。 然而，少女的美丽光芒却穿透黑暗直接映入高斯心里。那是一种非常平静的感觉，没有激动没有炽热，一切都平和地进行着。 『丝特拉，你很美。』 『谢谢……』 『可以开始了吗？』 『嗯。』 二人的身影在漆黑中相遇，就像是互相融和似的彻底贴合在一起，大胆的举动令偷窥者几乎忍不住『哇』叫出来。 室外，好事的年轻女孩全聚在窗下屏着呼吸收看这美妙时刻！尽管窗户屏蔽了所有声音，可甜言蜜语早在她们脑中相继浮现，每个人都涨红着脸期待下一幕情节。 『脱下睡衣吧。』 『啊？』 『放心，没人看到的。』 『呀！』 还没反应过来，丝薄的睡衣已经顺势落在地上，仅剩最后的内衣裤屏障，粉嫩肌肤一览无遗。女孩下意识用手遮盖羞耻部位，却被眼前的男人制止了动作。 『等、等等，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安静点，我们到床上去。』 『别、别这样……』 丝特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顺从他，然而，言语上疑问，行动上却是异常配合，甚至还在无意识当中解下了高斯的睡袍。 他们迈着芭蕾步扭动到床边，随即一头倒下去把身体全盖在特大号被窝里！ 此时，室外的好事者完全沸腾了！ 『啊啊，高斯先生终于要长成大人啦！』 『我好羡慕丝特拉啊，要是我家那笨男人有高斯一半情调就好了。』 『你猜他们明天什么时候才醒来？』 『至少中午！我们得守好高斯先生的房间，让他们温存个够！』 『对啊对啊，高斯先生的幸福是头等大事！』 『万一霍夫曼来了怎么办？』 『他应该不会来吧，就算要来，我负责把他拖住！』 『那好，我到时候也准备些早餐放在门口，高斯先生说不定要补充点体力呢。』 『嗯嗯，那我去搞定不识趣的卫兵！』 『今天夜晚真够忙的了……』 女人们个个干劲十足，甚至自觉组织坚实的防线。作为推动者，高斯的直属女仆可以说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她擅自泄密让被窝中的二人得以长时间『消失』。 这正是高斯所追求的目的，他充分利用了女人的特性来为自己制造『不出户』证据和掩护，用意不言而喻。 当女人们还在兴致勃勃议论的时候，这边早已开展下一步行动—— 被窝中，高斯摸黑找到了藏在床上的『无烟火把』，再凭记忆印象将其点燃，一下子照亮了那片细小的地方。 直到现在，他俩才完全目睹了对方充满青春气息的躯体，视线重合的那一刻，二人的头脑如同发高烧般升起一阵烟雾，然后默默低下头来，但不管往哪个方向望去，视野里尽是令人尴尬无比的景象。 『等、等一下，我马上打开机关。』 『嗯、嗯！』 「如果时间能多停留一阵，那也不是坏事……」 嘭！床板对半敞开了！大地引力顿时把二人带往了床下隐藏的逃生通道，一切都如预定计划顺利，挂在墙上的替换衣服正期待着主人到来呢。 不仅应急用品齐全，连今天在远足店相中的工具也在其中，由此可见，下午的疯狂购物行为绝非转移视线那么简单。 『丝特拉……啊，应该叫瓦伦丁小姐比较合适吧。』 『不，你可以继续叫我丝特拉，那个……我也叫你高斯好了。』 『哦？这样啊——丝特拉。』 『嗯！高斯。』 他们裸露着肌肤相对而立，视线再次交织在一起，先前的紧张尴尬一扫而空。如果说之前是假装情侣的协作关系，那么现在他们又是如何看待对方的？恐怕，连本人也分不清楚了。 『对了，丝特拉，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 『真的吗？』 『那个——我觉得，你换穿蕾丝内衣应该会更美。』 高斯递上礼物盒的时候，双手明显在颤抖，视线也完全迷失了，那个惊慌的样子引得丝特拉一直发笑。 『好，我收下了！现在就把它换上。』丝特拉顺势回应道。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就把蕾丝内衣穿上，你快到那边去穿衣服，不准回头偷·看·哦！』 『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 『嘿嘿……』 如果丝特拉要把蕾丝内衣穿到身上，那她岂不是得先脱下现在穿的内衣？只要想一想这个逻辑关系，高斯顿时脸红耳赤，手脚动作全部乱了套！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把握机会！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够了！说时迟那时快，当那一丝半点粉嫩蔷薇色的肌肤映入眼帘之后，心跳到达极限的高斯立刻收回窥视目光！尽管如此，脑海却朦胧浮现出丝特拉整个优美的身段，彻底满足了！ 『我换好了，高斯你看合适不？』 『喔哦！让我看看！』 高斯满怀期待地转过身去，然而，少女竟然把外套全部穿上了！还露出一副调皮的样子： 『太迟了！以后再给你看吧！』 『啊！好吧，就这么约定咯！』 没人知道那个约定到底能不能实现，不过双方都把它记住了，成为一个只属于二人的秘密。月夜下，空无一人的房间最后一次发出声响，原来那是受震动而掉到地上的报告书，其名为： 《奥睿金领地危机应对策略——序言。》 恍如梦幻的快乐日子最后还是结束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道路显现在眼前的时候，褪色的旧日记忆又再回到了心中，那时候，原本期待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就是你了！」 「丝特拉·瓦伦丁，恭喜你被选为神的使者。」 「阿莫斯·刚克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你我将奉神的旨意秘密出使到传说的艾尔多拉都，然后设法解除其防御封印，成功以后，你会得到神赐予最高的祝福。」 「神赐予最高的祝福……」 最初听到报酬的时候确实满心欢喜，可现在呢？它俨然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烦恼。 付出和收获是成正比的，『神』在给予你至高无上荣耀的同时，也肯定会拿走另一样重要的东西作为代价。以当前状况来说，这个巨大代价极有可能就是—— 『高斯……』 『嗯？什么事啊？』 『小心点。』 『没事没事，这楼梯一点都不难走。』 高斯头也不回专注于往前探路，二人的脚步长时间没有停止过，可眼前仍然是重复又重复的螺旋状阶梯，在这种压抑环境下，人的负面情绪很容易被触发。 尽管手牵着手共同前进，但丝特拉的心思显然有点不一样，她不断想着和高斯相遇之后的大小事情——事实上，能够顺利潜入奥睿金之塔内部几乎全是高斯的功劳和计划，从前期收集情报到制造出走机会，甚至现在携带的诸多实用工具，每一样都是高斯付出的心血啊。 这个男人太善良了，只不过是陌生人的一声请求，他就可以为此赴汤蹈火而且毫无怨言，即使把自己脆弱的背面暴露出来也无所顾忌。 「我会把匕首随时带在身边的，请不要担心。」想来，对刚克说的这句话是多么愚昧啊。 『高斯，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 『那个，我想知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冒险的理由，或者说，你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困难问题呢。』 『请你告诉我吧，好吗？』 『大概是——直觉吧。』高斯仍然没有回头，但是稍稍放慢了行进速度：『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能够和你相遇是命运的安排，所以我几乎没考虑过「到底为什么愿意」。感觉上，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像是在做一个悠久的梦……』 『一个悠久的梦？』 他终于释出了埋藏已久的心底话：『我曾经梦见一个女孩子——我努力地追逐到头来却被她诱惑抓住了，不过，我并不后悔，也许那才是我心底里期望的事情……事实上，我是迟早会来解开这个奥睿金之塔地下的秘密，只不过碰巧被你先提出而已，所以我和你一起冒险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仅仅是个人意愿又或者是偶然的缘分吧。』 不知不觉，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在封闭的螺旋楼梯里沉默了好一阵。 此时，气氛变得十分微妙，双方似乎都有很多话要说，可就像没有交错的视线那样，始终没迎来对话的契机。 时光一点一点地流逝，丝特拉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发音：『高斯，我……』 『丝特拉！』 高斯强有力的声音阻断了她的话，并伴随着第一次回头，就在那一瞬间，他认真的眼神完全制服了丝特拉。 『我们现在是在冒险！所以，请不要说那些让人分心的事情！』 话音刚落，高斯马上就意识到语气不对，于是转成温和微笑把沉重的气氛驱散掉： 『走吧，秘密正等着我们去解开呢，等事情完结了我们再好好聊这个话题。』 『嗯、嗯！』 取得默契以后，二人再次恢复到一前一后手牵手的行走状态，虽说又回到了原点，但丝特拉清楚明白高斯其实也有种种不安，只是现实状况令他不得不把负面想法全部藏起来，以免影响大家的情绪，他就是这样优秀善良的男人。 「是啊，我也不能这么犹豫摇摆不定！我一定要跟你走到最后！」 短暂松脱的绳子重新绷紧了，丝特拉用力抓紧高斯的手，她知道这才是唯一能通往未来的路，即使前路再阴深，也妨碍不了他们逐步迫近事情的真相。 回顾刚才走过的路，这段漫长的螺旋阶梯就像是考验人意志似的——枯燥、乏味、压抑、不安、疑问，意志不坚定者必定会知难而退，或许就因为这样，整条通道并未设置任何对付入侵者的机关。 抛开设计者理念不说，从个人行走感觉来判断，如今步行的距离就像攀越一座小山那么高！作为对比，这深度恐怕是奥睿金之塔高度十倍以上！以当今技术有可能建造这样的地下建筑吗？一想到自己日常生活的地下竟然藏有用意那么深的东西，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先祖们确实想要藏住某些秘密，难道真是艾尔多拉都的起源？不，那应该是更深层次更具体的事物…… 在不断猜疑的时候，螺旋阶梯总算到达了终点。 『「愿您得到永远的安息」，嗯，果然是地下墓园啊。』高斯拨开厚厚的灰尘念出了石门上雕刻文字。 『要打开它吗？』 『当然了，不然怎么解开秘密？不过在那之前——先戴上这个吧。』 虽然接住了高斯递来的面罩，可丝特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要我戴上面罩？』 『嗯，这地方应该很长很长时间没打开过了，说不定沉积了不少有毒气体，而且，里面的空气成分肯定和外部环境有差别。』 他边说边在四周喷洒了消毒药水，然后拿出干柴生起火来，在黑暗环境中，火焰可以起到警惕危险生物的作用。 眼看丝特拉也做好了万全准备，高斯随之用力推动石门，在沉闷的石头摩擦声音中敲开了封印已久的场所——奥睿金之塔地下墓园！ 『啊！』心情紧张到极点！但是，待石门平静下来以后就再也没传出过哪怕一点儿动静。 既然内里没出现过任何声响，那说明连昆虫之类的小生物统统不存在，也就是说，这地下墓园真的是和外界完全隔绝了，是个真真正正的亡者世界……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 当高斯还在思考的时候，丝特拉居然抢先一步走进去，用火光照亮了大片未知之地！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正因为她做出了大胆的举动，整个大环境如同雷电轰击般闪现前所未见的光芒！仅仅一瞬间，和领主庄院大小相仿的地下墓园真面目完全呈现在眼前！这里的空气不再静止，一切有形无形事物都随着外人到来重新运转起来，从现在开始，时间仿佛与外界脱离了，变成了只属于二人的私有物。 『丝特拉，等等我！』 踏上终年不见天日的土地，脚底下传来异常干枯与坚硬的感觉，水分早已流失，有一丝悲凉，但也有发自心灵的宁静。 高斯跟随火光追上了快步前进的丝特拉，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一块写有几行字符的羊皮纸，少女的眼睛在仅有的亮光中努力探索，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是……』 『「神」给予的指引。』 『哦，那下一步要怎样做？』 『我们得先找到名为「里邦」（重生）的墓碑，打开它的封盖。』 『看来我们是将要接受新生了，呵呵。』 然而，即使指定了具体目标，但是这地下墓园可有大大小小近百个墓碑！不仅数目庞大，风化褪色的碑文和黑暗环境也是一大障碍啊！ 经历过螺旋阶梯的意志力考验之后，二人的信念十分坚定，只不过，眼前的难题可不是单有坚持之心就可以破解，如果不尽早找到『里邦』的入口，他们就得在越来越险恶的生存问题前妥协。 『丝特拉，那位大人还有没有给你更具体的指引？』 『没有，只是吩咐过一定要按照羊皮纸的指示解开封印。』 『那羊皮纸再往后的提示呢？』 『「在浮木上倒敲自然大调」，好像和音乐有关呢。』 『打开封盖，浮木，嗯——有水才能有浮木。』 『水？』 放眼望过去，别说液态状的水，连空气也是彻底干燥的。 高斯努力思索前后两条线索的关联，并尝试用眼睛打探可能存在的一点痕迹，他一边迈着步伐一边自言自语：『地底有地下水，有水才有浮木，继续通往下层才有可能接触地下水，打开封盖……』 不经意之间，地上裂缝冷不防给高斯绊了一下，差点导致他摔倒。 『你没事吧？高斯。』 『没什么，我太专心想事情了。』 『要不要先休息一阵？这里的地裂太厉害了，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地裂啊……』 因缺水而爆裂的土地肯定不好走，数不尽的大小裂缝似乎在嘲笑他们的耐心，看着就让人恼火。 『怎么会连一点水分都没有呢？土地都快裂成灰了。』 相对丝特拉语言的抱怨，高斯反而蹲下用手抚摸荒芜的土地，冷静分析： 『的确很奇怪，既然这地方要设计成地下墓园，那应该要湿润有生机的土壤才能让先祖们安息啊。』 『就是啊，满地花草的绿色之地才更适合做墓地。』 她说得很有道理，这片土地应该种有花草才符合墓地的印象，可是，手中捏碎的土壤粉尘却毫无动植物遗骸痕迹，不禁令人怀疑——难道这地方从来都没存在过生物？ 太不正常了！除了传言和史书一笔带过的『地下墓园』以及诸多墓碑，这里根本就没有墓园该有的样子，甚至可以说，它本来就不具备作为墓园的条件！ 联想起那条漫长又毫无机关的螺旋状阶梯，没上锁的石门，还有此地干燥而安全的环境，如果换一个角度考虑。 这里其实并不拒绝外人到来，相反，它是在开放着等别人来解开秘密。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吧……』 『你说什么？』 自言自语引起了丝特拉的疑问，她用非常疑惑的目光看着高斯，可以断定她仍然陷于解密的苦思之中。正因为有这样强烈的反差，高斯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想我解开这迷局了！』 『啊？真的吗？』 『我们来打个赌吧！』 『什么？在这个时候打赌？』 『如果我猜中了，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啊？为什么……』 『走！』 不明所以的丝特拉被牵着手奔跑起来，虽然她有诸多疑问未解，但高斯自信的神情似乎就是答案了！ 二人一口气跑到离入口最远的墓碑，事实上，他们在踏入地下墓园时就发现这个最深入最显眼的位置，不过，『秘密怎么会藏在最容易想到的位置呢』一直阻止他们来到这里。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这个明显不合群的墓碑都格外惹人注意，它碑身细小，却位于高一级的平台，就像是时时俯视着大局似的。 到达目的地以后，高斯只是稍微扫视下地面状况，再次哈哈大笑！ 『哈哈哈！丝特拉你输了！』 『什么？你怎么知道？』 只见高斯用力踏几下地板，鞋底即时粘上了些许泥巴。泥？为何不是粉尘？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这里的土地仍含有少量水分！ 那么，水分从何而来？结果已经不需要高斯说明，丝特拉立刻就联想到该处有水汽浸透上来！ 高斯推断十分正确，他从『浮木』一词联想到水的存在，『打开封盖』则意味着与底下世界仅有一墙之隔，既然如此，无论这『封盖』密封性再好，水分充足的空气也一定会渗进周边土壤。 至于确切地点，则源自于高斯对设计者理念的解读，这是丝特拉无法理解的。 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丝特拉拨开了墓碑的封尘，果然呈现出期待的名字——普洛托·里邦！ 『普洛托·里邦？好奇怪的名字。』 『嗯，不过我们总算找到他了。』 『你看看，这里还刻了个小名，好像是诺什么的？』 『是哦，你看得真仔细，莫非这个「诺」字是普洛托·里邦的本名？』 『应该不是吧，这墓碑的文字褪色得太严重了，实在看不清楚全部内容。』 『还好大名保存得不错，否则我们也很难找到他。』 『哈哈，看到了吧！丝特拉，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这太赖皮了！』 喜悦的二人嘴巴说着俏皮话，身体却是拍手称快，虽说无理的要求，但丝特拉也为此会心一笑： 『好吧，我服输，只好任由你处置了。』 『什么！』 擅长猜别人心思的高斯这一次怎么也猜不到丝特拉认输的理由，在他看来，丝特拉的笑容充满真诚和纯真，并不像是附和的玩笑。只是，一个女孩子竟然说出『任由你处置』，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陷阱？总之，绝对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看着高斯抓破头皮思考的样子，丝特拉实在忍不住捂嘴偷笑，一向把胜利占为己物的高斯，终于要在此输一次了。女人心，海底针啊！ 『来吧，高斯，我们左右开工把这墓xue挖开。』 『哦，哦！』 高斯仍是不知所措，仓促拿挖掘工具时出尽洋相，似乎深陷于死胡同而不能自拔呢。 『真拿你没办法，你就先想好要求吧，待会儿我们再说这事情。』 『嗯，这样比较好！』 解开思想束缚的高斯马上干劲十足，几下利落的动作就把泥土掀开让石制棺木露出来了！看看那些被翻开的泥土，全都是潮湿粘粘的。 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但高斯还是谨慎地先朝棺木念一遍经文，然后使劲把封盖推开一条缝隙。末了，再找来接驳好的结实长铁管，他的想法是利用栱杆原理一次掀开封盖。 之所以不选择手推封盖的方法，是因为地下环境的不确定性，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有必要保持距离。 『丝特拉，当我发力的时候你也一起用力按下铁管，一口气解决问题，明白吗？』 『好的，你倒数吧。』 『很好！三、二、一！压下去！』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双倍的力量通过铁管有效传递到另一端！『轰』的一声巨响，分量十足的封盖完全离开了它的棺木！激起大量粉尘才平静下来。 根本没有万分之一的意外！虽然封盖落地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低频声响，但是这地下墓园似乎比想象中还要结实！那也难怪，毕竟它就是要设计成和外界完全隔绝的坚固空间啊！ 『好，让我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过了一会儿，高斯才拿起火把走向打开的棺木。 不出所料——那果然是通往别处的入口！ 透过火光照明，可以发现这条新通道的墙壁存在一些潜绿色青苔，该发现令高斯十分兴奋，因为，灰白色的死寂世界到此为止了！ 当然，兴奋心情并未影响他的正常判断，和初次面对螺旋阶梯时一样，他往漆黑的深渊投掷了几颗弹珠，利用声响对未知的境地作一番初步了解。这次，回声并非持续减弱然后彻底消失，而是在一段时间后传来溺水的声音。 『丝特拉，我们离地下水很近了，不过在那之前又是讨厌的楼梯啊，真够恶心的。』 『有什么关系，让我走前面吧。』 从某个时刻开始，丝特拉拿出了与过去相异的主动态度，究竟是什么令她改变的？高斯虽然不怎么明白，不过也没觉得这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