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接触
这是个特别平静的夜晚，平静得连梦魇都忘了侵袭，而且，处身于暖和的地窖里，环境和体温几乎都是恒定的，客观上排除了诸多变化因素，所以体力和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恢复。 轻轻地握住拳头，心脏鼓动令血液开始加速，顿时牵起了蠢蠢欲动的心情。 「天亮了？不……」 细心聆听，风声确实变小了，但还没来到真正的破晓时分，那个人真的会在这种时间里出现？高斯带着疑问走到地窖出口位置，此时，只要轻轻推开头顶上的木板，马上就能够确定结果了。只不过，艾琳曾经叮嘱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擅自跑出来』，莫非，那家伙是个必须要回避的人？ 衡量再三，高斯还是选择了重新坐下来，他并不需要担心茜莉娅的安危，因为艾琳强调『那个人』只对陌生男人忌畏，既然如此，那么其又是如何识别男人气息的？把两个要点加起来推算，也就是说，害怕有人识别到其真实身份？ 「如果，这家伙是犹如混沌的存在……我错过了这次机会，没准就是给艾尔多拉多埋下一个祸害！只是看一眼，仅仅看一眼就够了！对！就这么办！」 从被动接受到主动选择，思想的转变，让高斯渐渐介入了别人的命运。 虽然这是性格使然所做出的选择，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不经意解开了本应该保持沉寂的封印力量，艾尔多拉多因此而巻起了一场巨大风波…… 「汝渴望得到能够驾驭一切最上等的能耐。」 当户外气息被吸入体内的时候，刺痛感突然从未知的远方袭来！这可不是幻觉，而是从神经深处唤起来的本能反应，迫使高斯立刻把伸出去的脑袋退回到地窖里。 不！不能就这么退缩下去！和恶鬼战斗的景象不还是记忆犹新吗？如果对混沌视而不见，那这副融合了魔法力量的身躯又要用来做什么呢？高斯咬紧牙关让自己不发出响声，慢慢从地窖里翻了出来。 光暗快速变化，人眼一时半刻还没适应过来，幸好记忆里依然清晰记得周围地形的映象，方才让他又迅速隐藏了。 「拜托，赶快给我冷却下来。」 为了让自己皮肤尽快减少发热，高斯大口大口吸入冷风，同时心中不断默念冰冷魔法口诀，好不容易把心跳平复到近乎寂静的态势，就这样，他终于与大自然成功融为一体。 无论如何都不要擅自跑出来，早已被抛之脑后，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要被发现，高斯开始往海岸方向潜行，紧贴树木翻开草丛，巧妙绕过自然形成的小路，这个男人凭经验很快找到了最适合观测点——视线从青绿间隙穿出，正好对准沙滩上的小小埠头。 渔船果然不偏不倚就停泊在海岸边上，尽管距离遥远看不清多少细节，但还是能让人发现了有人影正在捆绑缆绳，从这一刻开始，焦点便牢牢地锁定在那个人影身上。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牵动着窥视者的心，感觉就像是面对世界中心一样，凡事都离不开其主宰。 像这样特别的一个人，他要带上什么东西回家呢？鱼？贝类？还是捞获的纪念品？ 漆黑中，高斯隐约看到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件长形状物体，和印象中的海洋产物轮廓完全不符。双方距离持续接近的时候，他更加断定这东西绝非生物，如果非要举一个相似之物，那就是—— 「剑？」 事件一瞬间便转入到危急状态！倘若这家伙携带的真是一把剑，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渔民会提着剑跟人家重逢吗？再看看那个男人壮实体型和威风凛凛的行进姿态，这真的是一个只抱有和平之心的平凡渔夫？不可能，除非有艾琳站出来指认，否则绝对无法承认他是这家庭的男主人！ 冷静思维渐渐失衡了，原因不单单是那些危险的分析猜测，更在于高斯终于识别到那『剑』所蕴含的强大魔法能量！相似的情景，也就只有在遇到秘剑的时候才发生过。 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精神压迫力，如今就在眼前！其实并不想再次面对，但是，战斗也许是无法避免的…… 『躲在那里的家伙，你是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直接宣告了潜伏失败。 天色仍然昏暗，背对大海的男人完全隐没在暗影当中，他的声音语气低沉而冷酷，感觉就和其所携带的武器一样锋利！ 只能硬着头皮应对吗？想到这里，浮生的力气随之让体温逐渐升高。 『回答我，你是什么人。』 态度实在太强硬了，根本不可能蒙混过去。不过，高斯也不见得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他于是回应出同样强硬的模样，并且用手指点了点就近的沙滩。 夜色下，海风使劲地鼓动男人们的衣领衣袖，二人互相紧盯着踏上海滩形成对峙之势，尽管双方的神情面貌依然被黑暗深藏起来，但彼此早已看对方不爽。 『你就是这家人的男主人？』 『这件事和你无关。』 『没错，的确与我无关，但我的朋友现在就在里面熟睡，而你！却带着那个危·险·的·东·西进屋里去，我能够不管吗！』高斯忍不住指出了令他不安的事物。 『要打架吗……你还是快点滚吧，这是我的房子由我来做主。』对方可以说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我才不相信你这家伙是什么鬼主人！亮出你的身份！否则我也不客气了！』 怒火一触即发！直接由指尖点着了光亮的火焰！一时间，气氛急速从对峙向热斗转变，双方的拳头也如箭在弦。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形势，那个神秘的男人仍然有意识半遮着自己的容颜，看那单手戒备姿势，似乎是在表示其对武斗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自信到底来自什么？ 『哦……原来是玩魔法的。』 『小看魔法师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 『哼，看起来好像是有点不同，和我杀·死·的魔法师比起来……』 『「和我杀·死·的魔法师比起来……」？你这家伙，果然是个恶鬼！』 『恶鬼啊，真是个好名称……』 『……闭嘴！』 话音刚落，灼热的火球已经划破暗夜飞速来袭！需要回应个惊讶表情吗？那个男人当然不会识趣地配合，因为这根本不是他的『义务』。如果必须要做出什么反应，最好就是冷静地让出火球飞行轨迹，然后让对方不要再做类似的无聊事。 那个男人考虑的只是最具效率的回避动作，而高斯考虑的则是最快让对手屈服的战术，两者一相碰，很自然形成了一攻一防的对抗模式。 火球泛起的光芒仍未从眼角消散，下一波攻击又来了！防守者眼光一集中，却无法在瞳孔里反映出魔法箭矢的踪影，可是，它就在那里！就在人与人的距离之间！透明、冰冷、尖锐、凶狠，但仍然不足以令人感到惊讶！ 脚尖轻轻一点，横移再侧身，轻松避开，不过他终于要迈开步伐了——这还没完呢！魔法师能用单手打出一波冰冷箭矢，同样能用另一只手打出另一波！接下来，就不是依靠预判便可以躲避了！ 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对方的射击轨迹，那个男人于是用力一蹬，选择空中作为回避空间，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得只有眼睛才能追上他的速度！高斯感觉已经很好发挥了魔法技术，远程攻击却没有效果，怎么办？斗心继续升高，下意识即刻推动神经回路加速运转，思维逻辑就是那么简单，既然你可以跳起来，我也一样可以跳起来！ 不对等的战斗，那个男人始终不愿意触动反击念头，脚步刚刚落地之后，正前方马上又是空前强烈的斗气！不过，对他来说，无论什么攻击手段都是一个样子，只要瞬间识别对方的焦点，身体就会自然做出合理的回避动作，哪怕是魔法也无需动容！真正需要估量的，是怎样让对方紧接着的招式也相继失效，从节奏上拖垮对手意志，这就是他眼中的『战斗』。 节奏，是胜负的关键，高斯肯定也看出了这一点，速度上处于劣势，就用威力来补救！这才是无规则自由战斗的规则！集中一点突破，让对手尝尝什么是魔行者的胜利方程式！ 「大地啊，涌现尔的力量吧！」 『喝啊——！！』 拼尽全身气力的拳头毫无疑问是无法触及对手，但是！绽放出光芒的魔法力量却可以正中对方原来站着的沙地！轰轰轰——！！！ 融合了物理特性的魔法绝对非同小可，刹那间，沙子仿佛幻化成恐怖生命体喷涌而出！天地顿时黑暗无光！根本分不清天南地北！虽然没有直接攻击力，可视野乃至身躯几乎都被沙子覆盖了，此情此景，让那个男人不得不皱紧眉头！ 不行不行不行！如果不能逼对手认真起来，这力气就用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只是，现在还可以使出的招式…… 别管了！别管了！半跪下的高斯眼光一闪，一把抓紧拳头，再次往那个男人的方向发动进攻！ 出乎意料的追击，再加上被短暂蒙蔽了视线，那个男人的思想终于无法勾画出退避线路，这时候，最合理的应对手段就是—— 防御！ 双方几乎是同时完成出手动作，他竭尽所能用沙子做了最后一次进攻，他被迫张开手掌抵抗攻势，一攻一防，高下立见！ 只可惜，高斯抛出的沙子实在柔软无力，大部分都被阻挡在对手手掌之下，可是，人手指间的间隙毕竟是存在的，所以依然有少数沙子『击中』了那个男人。这样的结果，在任何人心目中都只能判定为平局。 高斯证明了自己有能力反超对方的节奏，那个男人则是用敏捷身手迫使对方用尽所有牌子，那一刻，他根本凝聚不了足以进攻的魔法能量，而他是陷入沙堆里无法动弹不得，情非得已！双方唯有回到紧张对峙态势，然后开始盘算怎么把压力丢给对方。 事实上，在看不到对手面孔的情况下，人所承受的压力将会成倍成倍增加，他们并不害怕对方，他们只是害怕认真起来的战斗，一点一点触及你我的界限，一点一点吞噬你我的理性…… 当然，现在说演变成不可挽回的局面还为时尚早，大家都有机会可以令对方失去战意，对话就是手段之一。 『原来如此，你跟其他玩魔法的好像是有点不同。』 『我说过了，小看魔法师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乖乖地亮出你的身份吧，这样我才会手下留情。』 『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来头，不过硬闯到人家里来，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家伙。』 『那是两回事！既然我路过了，又发现了嫌疑人，那么我就有义务去逮住可能潜在的罪犯，你这么害怕暴露身份，不就是因为有不可宣告的动机吗。』 『仗着正义的名号来草菅人命，看来你和那些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你这混蛋……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命！』 『至少比你用嘴巴杀死的要少。』 『该死的！把你的剑拔出来！让我给你引导到另一个世界去！』 三言两语，高斯再次愤怒了！到了这个时刻，身份什么的都不需要再理会，他一下子摆正进攻姿态！同时发出了战斗宣言！ 面对堂堂正正的挑战，那个男人仍然尽量保持克制，但是在目光深处，有一股火红色的斗气正在徐徐升起，他的手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五指一张开，像是要握紧什么，而后才慢慢合上拳头。 『像你这种家伙，拳头就已经足够对得起身份了。』 『什么……！』 那个男人并没有亮出武器的意思，但是，气势却有增无减！只见他缓缓放下遮挡面孔的臂膀，然后朝着对手做了个挑衅手势，显然，他也要认真起来了！ 双方都明白这一拳打出去了，极有可能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可男人的意志一直在叫他们绝对不能退缩！隐藏在严酷外表下的热血，越发变得狂躁，力气自心底处涌往全身，持续升温的头脑思维已经渐渐失控，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依然要死死地盯着暗影里的对手，静候那个微妙的出手时刻。 吸气，再呼出，闭眼，再睁眼，视界正在变亮，衣领衣袖也早已停摆，最简单的动作最微小的细节——感觉到了，身体完全是由自己控制的，可以以最佳状态出战！这时候，只要一点点催化因素……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吹来一小股热风，敏感的皮肤一触动—— 爆发吧！狂野的斗心！ 『你给我下地狱去吧！』 『要下地狱的是你！』 『等……』 『等下——！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大喝！战斗开始了，然后，又被阻止了。 再凶猛的斗争心，有时候也会止于亲密者的呼喊。 高斯刚一迈开大步，随即被女孩子的音声给制止了步伐，慌忙停下的他几乎跌倒，于是进攻动作便就此宣告终止。看到这个情形，对手也放开了战斗姿态，因为，他可没有什么非战不可的理由。 『迈克尔！你在干嘛！他就是这家庭的男主人！』茜莉娅再次向同伴喊道。 『迈克尔……？』有心人记住了他的名字。 『茜莉娅！你知不知道这家伙杀了多少人！他还准备带着剑进去屋里啊！』高斯当然要指出真相了。 『茜莉娅……？』有心人又记住了她的名字。 『我不也是带着剑住进人家屋里吗？难道这样就说明我要杀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大惊小怪！』 『唉……我该怎么说明好呢，你不要相信那家伙啊！好吗！』 『哈哈哈哈哈——！』 一直藏在暗影里的那个男人竟然大笑起来！笑声毫无疑问拨动了大家的视点，思想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而笑，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一定弄明白了某些事情。 然而，这绝对是个极其反常的举动，顿时触及了高斯和茜莉娅的戒备之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高斯抢先反问。 『迈克尔·高斯。』 『……！』 『茜莉娅·伽蒂安。』 神秘的男人毫无保留地连续道出了二人全名！ 『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茜莉娅惊慌了！ 对方能够说出前护国将军和自己的姓氏，意味着他了解那些已经远去的人和事，无论他是什么人，高斯只知道，这样被揭开秘密不但很不礼貌！而且还有可能会令人牵扯上危险事情！感觉非常恶劣！ 『退后！茜莉娅！让我来问清楚，这家伙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战意再次升起，精神意志瞬间驱动了所有神经回路，拦在茜莉娅跟前的高斯开始摩拳擦掌，转眼间，魔法能量被大规模地汇集到手里，那炽热艳丽的光辉，比天色更先一步照亮了年轻男子的脸孔——他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只因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战斗，就一定要分出胜负；不战，就全盘托出彼此都能够接受的真相。选择权来到了对面那个男人身上，不过，留给回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后的机会，那个男人依旧只把时间交给了惯常的冷酷，稍稍整理下发型，扫掉沙尘，然后，拖上武器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魔法光芒前进。他很少主动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会用行动去决定一切，所以他会一直备受别人注目。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名字。』毫无戒备意图的双手，显示出他的自信自傲。 『因为，我是你们的——』他的话基本不带有疑问语气，皆因他的身份赋予了他特权。 『国王！！！』光芒照亮了他的容颜，宏大的登场，震撼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