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从头开始

    过去，有人对天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敌人赶出国境。

    「这是我的都城我的土地！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敌人血液流尽！」

    过去，有人信奉力量，并为此付出了他所有的一切。

    「弱小的人没资格谈论和平！我的梦想，是创造一个强大的自己和强大的国家！」

    过去，有人舍身取义，只为了让他所爱的人能够更接近胜利。

    「人总有梦想，我的梦想是——不要抱有任何梦想，所以，由我来守护你们的梦想。」

    然而，他们相继失败了——倒在理想尽头的前面。

    命运，使人相信了命运，使人明白了天外有天，使人认识了这个世界，原来还有比rou眼所见更大的纵深。

    静寂的土地下，是坟墓，是冰冷的世界。它本应被时光遗忘，却因为地上人的到来而重新回到视野里，成为真实又富有意义的一个地标。

    「切记，唯独迪克你是一定不可以给捉住的，因为这东西你要在合适的时候交给合适的人。」

    「这个……什么时候才合适？谁才是合适的人？」

    「我没说过不能打开。」

    温热的小袋子，透过皮肤接触，再到复杂神经回路，与胸口的炽热连接在一起。

    黑衣人原本是抱着调查的想法来瞻仰王家墓园，但是，当他看到碑文内容的时候……

    眼眶，湿润了。

    『沃尔夫·黑衣者，愿您得到永恒的安息，与弟兄们于天国重聚——威利·里克特真挚的祝福，阿门。』

    「属下明白了，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嗯，拜托了……兄弟。」

    出自国王之口的『兄弟』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这个用语并不适合其身份地位吗？对此，里克特国王仅仅是微笑一下，轻轻地拍了拍迪克的肩膀，随即移开视线转投到所属战斗队伍当中，再也没有回头，他那朴实的战士背影，大概已经说明一切了……

    「听着，我们黑衣者的首要职责是监督王权执行。我们不相信传统意义的正义，我们只相信，合适的人才适合用来引导我们国家，哪怕其放荡不羁，哪怕是恶魔化身，但只要其能够带领我们战胜恐惧，其就是我们黑衣者认可的国王。」

    「我们不需要荣耀，我们只需要这身黑衣和器械，助我们令敌人陷入无限恐惧，我们追求的是暗夜的宁静……」

    啊，盛夏的阳光，实在太耀眼了。

    这根本不是黑衣人应该呆着的地方，不过，人还是来了，只为了找到前里克特国王留下的路标。

    回想起来，说实话，这真是一条不得了的线索，王家暗语的系谱直到几天前才由艾尔废都发掘出来，然后，经过黑衣族人连夜解读和奔走，终于才锁定王家墓园里的其中一座墓碑。而这位先祖，正正是黑衣者家族系谱里最顶端的存在！

    『终于拜见到您了，我的领袖（国王）。』

    单膝跪下的迪克·黑衣者，衷心为先祖献上至崇高敬意，以及——

    古老的盟约。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停滞了。沉寂的墓园，古今誓约共聚首于此刻，最终揭开了艾尔多拉都辉煌背后的秘密。

    代表光明的战士家系，cao纵暗影的刺客家系，象征知识的魔法师势力，王家铁三角，无论时势再怎样变化，这三大阵容都能通过再生机制源源不断输出力量。人，是国家的根基，汰劣留良后的人才，即是文明的延续者。他们可以舍弃一部分人生，以此换来更高的层次，这既是义务，也是为高层次战争而作的准备……

    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反正，铁律总会迫使人遵从竞争本能进步，因为一旦停止进步，自然就要被对手超越直至淘汰。即使战争形态有所不同，结果也是一样的，无能者，必将随着大势消亡。

    『棋子们，已经陆续就位完毕……统帅，请把勇气借给我们，我们需要您的力量。』郑重地拜见过后，迪克眼光一闪，再把手一挥：

    『动手吧！』

    『遵命！』

    带着前里克特国王之命，若干黑衣族人迅速把先祖墓碑给包围起来，阳光，也因而被阻隔在暗影之外。

    没人知道阴影下到底藏着什么，只知道，艾尔多拉多在经历过一轮又一轮大变之后，又将再次迎来新的格局。这一次，它能够带领大家走到哪一步呢？

    理想的尽头？还是灭亡？决定众人命运的，必然是统帅的意志。

    『为什么不愿意恢复王家的姓氏？』

    『我不喜欢被那些东西束缚着自己，我就是我——迈克尔·高斯。』

    『你就这么喜欢「高斯」的名号吗？』

    『这名字跟着随我很久了，产生感情了。总觉得，只要一直保持这个身份，我就还能继续进步，继续吸收世间的知识。』

    『哈哈，你这样说，王家的故人们可能会伤心的……里克特王族的历史，也许就此没落了。』

    『有什么关系呢，艾尔多拉多也早已不是王国了。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挺好的，你我可以不受君臣之礼拘束，只要安心完成自己的职责就好。人在，家族在，国家在，不管以后变成怎么样，只要我们都还会自豪地说「我们是艾尔多拉多人」，这样就够了。』

    「自豪啊……想要活得自豪，首先得活得无悔，然后才能说这句话吧。」

    和风一样的男人迈克尔·高斯不同，路德维希总是带有些许文艺风范，低调沉稳识大体，洞察细节和整体监察是他的强项，曾被赞誉战术专家，最出色的战斗指挥官。

    『高斯，自豪的说话留待战争以后再说吧，只要重回谈判席，海兰斯联邦想必也不会反对艾尔多拉多作为同盟国而存在。』路德维希清晰地道出了大势，同时表达出对未来的憧憬。

    『嗯，没人会喜欢天天搞****，只要那些家伙愿意把自治权留给我们，就算成为联邦成员国之一也没关系。』高斯顺势把话接下去，目光也跟着心思穿透营帐到达美丽的远方。

    『这话等敌人向我们提出议和以后再说好了，统帅。』

    幸好，路德维希是聪明人，只不过适时提醒一下对方的正式身份，再点点头加以认同，随即就把高斯从畅想当中拉回到艾尔多拉多王下城模型之上。

    紧接着，他又敲响了台面上的『开战擂鼓』——这里，将会是本次战争的最主要战场，涂上不同颜色的地标，有防守命门所在，也有击溃对手的关键条件，当然最重要的是，它决定了胜负结果。只要势力控制范围仍未耗尽，不管打多少回合都能继续打下去，这就是城池攻防战的基本规则。

    但是，可以持续战斗，并不等于就能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路德维希一边解说一边给中央广场插下帅旗，同时解释道：

    『王下城中央区，将会是最后的底线，敌人一旦攻占这个地方，便能向各方向发动进攻，到时候，王下城就失去防守意义了。务必记住，我们虽然把城市当作堡垒，但我们不能让王下城的城市功能全部破坏，你明白了吗，高斯统帅。』

    『明白了，如果只能留下残破的城市，那么即使赢了，这场战争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是的。』路德维希停顿了一下，忽然又补充说：『要是突破底线以后你还不认输，我就会杀死你再向敌人投降……因为你不是国王，你只是无能的统帅。』

    不知怎的，这个男人越是认真的样子，高斯就越想调侃一番。

    『喂喂，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不过请你放心，我很快也会到地狱里陪你接受惩罚。』

    『那我还是努力地不要被你杀死好了。』

    『嗯，努力地活下来吧，统帅。』

    两个大男人相互对望了好一阵子，期间，无数情感交织在四周，心灵之间仿佛也勾起了连线，二人感觉越来越接近，终于——同时大笑起来！

    『哈哈哈！真受不了啊，路德维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怎么不脸红呀！你板起脸来跟那个人真的很相似，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位！』

    『是吗？大概是无意识地互相学习了，谁叫那个人哪……总是那么耀眼吸引人。』

    『是啊……明明已经不在了，存在感却还是那么强烈。』

    高斯仰天长叹，试图追忆那个人的踪迹，可是，密闭的营帐阻止了他的追思。

    他只能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战场沙盘上，去猜想那个人所布下的战略战术，然后，期望哪一刻能够与那个人保持同步，一点一点寻回国王的强大信念。只有这样，方才能承担起那份重担，接下统帅的令旗。

    『你会原谅我吗，路德维希。』

    『原谅什么……』

    『我，没能把里欧带回来……对不起！』

    正因为没有国王身份的缠绕，高斯在向他人道歉时自然也不必顾忌礼节，只要诚心诚意低下头，把心意传递出去就可以了。

    路德维希有资格接下这个道歉吗？于正式身份而言，其只是副将级指挥官，与王家子弟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放到当下的密闭环境里，路德维希代表的则是个人，所以，其当然有资格谈论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并且拥有作为同伴的权利。

    『高斯，道歉以后，就不会感到内疚了吗？』

    『不，我依然感到很内疚……没能阻止里欧向「神」挑战。所以，我想我必须要给你一个交代，路德维希。』

    『要是我愿意收下这个「交代」，你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眼看对方提前洞察了自己的动机，高斯于是全部坦白：

    『我知道这是奢望……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借给我全部力量，就像你信任里欧那样，为我，为这个国家而战。拜托你！我能够依仗的人就只有你了，路德维希！』

    『请你不要低头面对你的下属，统帅。』

    『可、可是……！』

    『我能够理解你的意思，迈克尔·高斯。』

    路德维希先是扶正了高斯的身姿，而后立刻转过身去，他明显是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的失落。那是理所当然的，失去了最信任的同伴和追逐目标，任谁都会感到人生出现了巨大空洞，这种情况下别说全力作战，就连保持斗志也未必能做到……

    叹息，还是叹息，终将路德维希的真实想法给带了出来。

    『如果那个人还在的话，我知道他会怎么说——「这就是命运啊」。』

    『命运……』

    『里欧大哥原本是坚决不向命运屈服的人，然而在上次战争之后，我和兄弟们花了接近一年时间才找到他，还有艾琳小姐。当时，我问他，为何要隐居下来，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吗？』

    『「这就是命运啊」……里欧，他变了。』

    『是的，里欧·约瑟夫·里克特这个人，改变了，不再是我熟知的大王子，而是，艾尔多拉多国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换身份后的里欧，转以另一种方式守护他的国家。这些事，大家后来都知道了，他也成了所有人承认的国王陛下，尽管从未戴上王冠……

    『嗯，所以我才不想恢复里克特的姓氏，更不打算抢了里欧的国王位置……我始终相信，在哪一天他能够回来取回他的一切，再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谢谢你，高斯，唯独只有那个人的位置是不可取代的……』

    『没想到我俩都是性情中人啊。』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说这些话了，代统帅。』

    『哈哈，其实我更喜欢被这样称呼。』

    通过心灵交流，二人都完全明白对方的心意了。从上司与下属，到同伴与同伴，再成为互相信任的战场兄弟，男人与男人的故事，最终以握手仪式划上完满的等号。

    『里欧大哥，也许很早就预见到我们会这样握手，这可真是命运的安排啊。』路德维希感叹道。

    『命运，真是深奥的东西，好像是偶然，又像是必然。』高斯跟随着对答。

    『志同道合的人终将走在一起，意见不合的终将成为敌人，里欧大哥参透的东西比我们多太多了，所以才会相信命运的意义吧。总觉得，有点哀伤，但又充满希望，接受命运的安排全力应战，只要是人都逃不出命数，不过，努力以后，没准又是新生呢。你说对吧？』

    『我也有这样的体会，风雨之后见彩虹，既然考验已不可避免，那就接受它，面对它，战胜它。命运会教会人变强大，命运也会给人生赋予更多的意义，只要我们积极乐观一些，命运将令我们比过去有所不同。不是吗？』

    『真不简单啊，高斯，你居然全部对上来了。这么说，你已经做好准备迎战困难了。』

    『当然！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一同接下里欧的那一份任务！』

    『好！我认可你了——我的领袖（统帅），迈克尔·高斯！』

    尽管仪式非常简短，但路德维希的表现却十分庄重，当其单膝拜礼，低下头颅显露出致命要害的时候，他的忠诚，便已经完全传递到高斯心里去了。

    『属下这条命，您就放心使用吧。路德维希愿意永远追随着您，效忠于您，至死不渝……』

    『我接受你的誓言，路德维希。虽然我无法给你加官进爵，不过我会尽力让你相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谢谢你，指挥官，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哎呀哎呀，这些仪式真让人受不了啊。』

    『是啊……可是，高斯你没感觉到吗？完成仪式以后，就像是得到了神力祝福似的，现在我感觉，特别特别平静。多亏了你啊，统帅。』

    『你这样说我会很不好意思的……总之，谢谢你哦，路德维希，这场战争的指挥我就指望你了。』

    『既然如此，请让我听听你的想法。你，站在你的角度，你所期望的战争结果是什么。』

    私人事情告一段落以后，路德维希突然认真起来，他重新把双方思维引领回到战场沙盘上面，从现在开始，就是真正的战争时间了。

    这时候，高斯还有点不太适应突然转变的气氛，于是反问道：

    『战争结果？除了争取胜利，还有更好的结局吗？』

    『不，我指的是——统帅，你个人希望，这场战争以怎样的局面结束。』

    『这种说法跟打败敌人保卫家园有什么分别？难道说，我们还可以选择不战，通过其他手段寻求胜利吗？』

    『统帅，如果你期望胜利，那么，我们就会打赢。如果你希望不胜不败，我们就会和敌人打成均势。如果你想要败北，我们就会配合你，让敌人成功打败我们。我这样说，你应该会理解吧。』

    胜利？不胜不败？败北？高斯仔细斟酌一番，好像弄明白了一些事情，不过又好像没能完全理解这个原则问题。这是很正常的，高斯一直站在战斗魔法师的角度思量，考虑最多的是怎样做好个人职责，因此其对战略的认识必然有所欠缺。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下定决心，与全军上下共同进退。

    『时间到了，你的选择是什么。迈克尔·高斯。』路德维希的宽限到了，接下来，将会是正式的战争开幕！

    『我——』受到气氛感染的高斯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心中残留的疑惑，已经无法影响到他的判断。也许，这不是最佳选项，但是，有时候，人就是要有点傻瓜精神：

    『我选择和敌人决战到底，我要带我们的艾尔多拉多——胜利！』

    充满热力的夏风，带着强烈战斗意志席卷艾尔多拉多大地，成功激活了众人的炽热斗心。

    那时候，距离战阵展开还有不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