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开战时刻
在正式开始第二回艾尔多拉多战争之前，我们不妨先来回顾一下上一次战争的概况吧。 三年前的冬天，迈克尔·高斯解除了艾尔多拉都的防御系统，从而令艾尔多拉都都城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然后，众所周知的，巨大雪崩摧毁了艾尔多拉都大部分防御力量，最终帮助海兰斯联邦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那场战争的胜负关键点在于自然灾害，又或者可以说，完全是一场意外…… 意外的事件，意外的战争，意外的结局，导致艾尔多拉都消亡。于是，后来才有了不服气的人举起旗帜反抗，试图改写败局的故事。 然而，在战争专家眼里，客观事实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纯粹，他们不会把情感意志视为最关键要素，他们会把实质条件作为战争的胜负要素来考量。因此，如果让他们来评价上一次战争，他们的回答是：在不合适的时刻打不合适的战争，岂有胜利的理由。 是的，但凡对抗之事，都会涉及一个词——节奏。一方首先行动，另一方自然就得跟上，否则便输了，这就是节奏。里欧能够活下来，而里克特国王不能活下去，核心原因是时机的错失，结果，里欧有机会选择怎样去对战，而里克特国王只能被动应战，到后来，里欧吃饱休息好再掩护兄弟们撤退，里克特国王则只有饿着肚子去冒险。 战术部署也一样，海兰斯军松开包围，艾尔多拉都才看到了决战机会，可是反而被诱导扼杀。再往前推，战事胶着的时候，阿莫斯·刚克将军改变了进攻手段，从而令艾尔多拉都无法更多地斩杀敌人。形势一对比，最后就迫使艾尔多拉都慢慢走上绝路，尽管曾经握有希望，但希望毕竟只是希望，只是理想中的情景。强者从来不需要去『希望』，他只要决定『目标』，再将之完成就可以了。 这就是艾尔多拉多和海兰斯联邦决定性的差距，无论多么多么努力，有些客观事实，总是无法改变的。对高斯路德维希等人来说，他们仰望的胜利梦想，换成海兰斯军来看就是处理一件稍微棘手的工作而已，两者态度的不同，必然决定了双方战术上的选择差别。 「听好了，高斯，这话我只说一次——我们，艾尔多拉多，是绝对无法在军势上胜过海兰斯联邦。我们，能够追求的是，体面的结局，这是里欧大哥决定要实现的目标。所以，我希望你尽快丢弃不切实际的期望，专心执行好我们约定的战术。」 「嗯，艾尔多拉多的战术是运用王下城的防守地形优势，实现对海兰斯军的截击，是这样吧？」 「正确，但也不算是完全正确。总而言之，我们需要的只是创造局部有利局面，再利用战局来争取一些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争取到什么时候才结束，由统帅你自己来决定，你也不必把具体目标告诉我。」 「我明白了。可是，我们真能打出优势局面吗？」 「一定能！如果你不相信，我们自然也不会相信！我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吧，作为防守方，战争主动权一定不在我们手上，但，我们可以耍一些小手段，让我们来决定什么时候才是开战时刻。一旦抓准了这个节奏，即便是强大的海兰斯军也得按照我们的思路来打！」 「决定性的开战时刻……」 「真能冷静编织出那一系列纤细的作战计划吗——在这热气腾腾的战争世界里。」 盛夏时节，炎热天气来得比往常更早，一会儿功夫，额头便已经布满了斗大的汗珠，而人，不光要维持着稳定的骑乘姿态，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留神可能出现的紧急状况。 面对同样的酷热环境，路德维希显然更加适应，只见其作闭目养神状，始终维持着平缓节奏的呼吸，可见，之前的紧张感全部一扫而空了。他在等待，等待需要他作出反应的时机，除此以外什么都不重要。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保持专注力保持冷静的好办法。」 高斯正想学习一番，哪知道，侦察兵突然打断了统帅的兴致： 『黑衣者报告「在北方森林发现了大量武装人员」。』 『令旗，命令全军作迎击态势。』 简直是神经条件反射般迅速，路德维希猛一睁开眼睛，超强气势即刻随着话语传到旗手耳朵里，继而，直接推动了全军展开行动！ 一时间，大地剧烈震动起来了！成百成千铁蹄踏响了艾尔多拉多的威势！向左看，延绵不断的长枪大盾向左铺开，向右看，延绵不断的重甲战马向右铺开，威风凛凛闪闪发亮的军人们犹如国家左右手，肩负起防守与进攻的重任。实在太厉害了！就算不是站在敌人的视觉，也能感受到那气吞山河般的可怕力量！ 「这些家伙，都是专业的……！」感觉到了！艾尔多拉多最强的战力就在这里！ 噗通，噗通，噗通，越发激烈的心跳，越发热血的斗志，驱使高斯默默抓紧了手里的缰绳，他知道，此刻，只需要再道出一个字，利刃长枪便会如离弦的箭——直插敌人心脏！ 要立刻决战吗？抑或等到所谓『有胜算的时候』？高斯下意识看了一下后方的大本营，那里，有必须要守护的目标…… 『别动！无论发生什么事，帅旗都绝对不能移动。』 由于是初次面对这种大场面，人总难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幸好，路德维希及时出手按住了缰绳，方才稳定住高斯的马匹！同时，也稳住了有点躁动的帅旗。 『请记住，您现在是一座大山，您不是在参加战斗，您是在监督着您的军队，下属们都以您为中心展开战阵，明白了吗。』 『路德维希，那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事情都交给您的部下去办好了，现在还没到统帅登场的时候。』 交待完最重要事项以后，路德维希『驾』一声使劲地甩动他的缰绳，随即带动精锐的中路军浩浩荡荡往四方散开，最后摆出坚固的阵形，与左右攻防两支部队形成联合大军。 从鸟瞰角度看过去，绿色原野上，『身躯』与『双手』清晰可见，那个『勇士』一面用身体镇守住通往王下城的要道，又一面拉起弓弦瞄准了艾尔多拉多的北方森林界线！这个阵势，无可挑剔！ 这时候，高斯又再好奇地往四周打探，他震惊了——果然非同凡响啊！粉尘消散以后，原先密密麻麻的局促感觉全消失了，呼吸空气变清爽之余，视野也变得非常开阔，每一队人马，每一支队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至于敌人的动态，更加可以说是全部尽收眼底！这哪里是在指挥作战，简直就是在用自己的身体跟敌人互博啊！ 「然而，做到这种程度还不能放手跟敌人打一架吗……」 想到这里，高斯不禁皱起眉头，吞下一口水，咽下已经抵达咽喉的话语，重新端正统帅威势。 他渐渐理解了，自己为何要站在战场中心，为何要倾尽全部精英排出战阵，为何要不动如山，因为，这些都是为了要展示给敌人看的！ 『快看！海兰斯军的先锋来了！』 『那、那是什么兵器？！』 惊讶的不只目光，还有直属部下的惊叫。 「对重骑兵用大铁枪！这些家伙也是战争专家啊……！」 太可怕了！即使是最强壮的彪形大汉，也不可能舞动这几倍人高近两倍人重的巨型兵器啊！大铁枪的原型来自于骑兵用的刺矛，后来改由黑铁来铸造，实现了恐怖的坚固度，意在冲锋时直接刺穿重骑兵的护甲。但由于实在太重了，它一直都只能停留在书本上，傲视各刺枪兵器。 海兰斯军祭出大铁枪的缘由其实不难理解，对方就是要运用兵器的长度优势和坚固性来抵御重骑兵冲击，从而建立起森林出口的防守阵地。这样看来，海兰斯军的指挥官也是聪明人，采取了稳打稳扎战术，并没有太轻视艾尔多拉多的力量。 大铁枪之后，紧随着的是等身高大型铁盾，再接下来，才轮到海兰斯军军旗陆陆续续登场。他们非常讲究纪律，一个个重铠甲武士排开了阵形，而后立即掩护工兵在阵地前打下木桩，转眼间，便搭起了一道道木制栅栏。于是，弓兵们有了射击位置，轻步兵则移到后方，机动应对，控制范围逐步扩大。渐渐地，森林入口的阵地已不满足人员站立，先锋军随之集体移动，按部就班转向于开阔位置建立起新的阵地。 虽然不想承认，但海兰斯先锋军做得确实让人佩服，有条不紊的部署几近无懈可击，高斯即使绞尽脑汁去破解，也始终无法预见可能出现的完胜局面。换言之，按兵不动才是正确的，路德维希的话再一次得到验证。 「看到获胜希望就把握机会击败对手，看不到希望就寻找机会，正常的士兵和指挥官都是这种心态。我不认为海兰斯军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不过是比我们强一些而已，但还没到轻松战胜我们的程度……所以，一切都看你的了，高斯统帅。」 「我能够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在这种两军对峙当中，真有机会改变僵局吗？」 「当然有，只要敌人一直看不到决胜机会，自然就会有事情发生，这句话对以后的战局也一样有用。」 「重点是要令敌人看不到决胜机会……！」 真实的战争好难打，随便摆动一下旗帜，立刻会引起整盘棋连锁反应，而且，这还是没有所谓标准规则呢。敌我行动都是同步进行的，一方想要做出任何举动，牵制对手，还得计算是否可以执行到位，要是处理不好，等于白送给对手反击的机会。 因此，稳住大势总是统帅最优先考量的。 可是，假若大势已不受控制的情况下…… 「抱歉啊，路德维希，这回我不能听你的。」 『令旗！命令全军跟随帅旗齐步前进！向敌人阵地迫近！』 『嗷——！！！』 将士们齐声一吼叫！整个平原战场都震撼了！那一瞬间，海兰斯先锋军就好像失掉了魂魄似的，阵地部署工作顿时自乱阵脚，尽管重铠甲武士们仍然保持着统一阵形，但其他兵士看上去都已经失去了抗衡决心。那是理所当然的，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就摆在这里，决定了优势必然落到艾尔多拉多手上。 隆！隆！隆！隆！隆！隆！这不是魔法，而是人腿马脚装甲齐齐摇动大地的战斗协奏曲！ 观看者无一不撑大眼睛，目不转睛看着数千全副武装将士一同威风凛凛地走出自家阵地，然后毫不畏惧地同时步行至敌人阵地前——巨人般的魄力，谁能抵挡得住啊！ 『令旗！命令全军停下！』高斯一挥手，整个战场又再沸腾了！ 『嗷——！！！』 「真不愧是艾尔多拉多最强的大脑，高斯统帅！没想到这么快就懂得战争的玩法了！」面对近在咫尺的敌人们，路德维希暗暗地流露出微笑。 胜负已分！海兰斯先锋军剑拔弩张地摆出迎战架势，而高斯这边，所有人都还没把武器锋芒朝向对手呢！这形势意味着，艾尔多拉多完全掌握住大势，是否要在此扼杀敌人，全看统帅大人的个人意思。 『带上我的旗号，派出使臣向海兰斯军喊话「你们已经入侵艾尔多拉多国境！立刻说明来犯理由，否则我等即刻将你们击毁」！』 畅快！太畅快了！淋漓尽致的畅快！憋屈了三年多的委屈之气，终得以宣泄，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昔日的敌人，而且还是以胜利者身份的情况下！如果逝者在天之灵也能看到这一幕，他们，想必也会为此放声大哭吧。因为，这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上次战争所有所有遗憾几乎都浓缩在开战时刻的失败上面，这一次，高斯成功将它用来重击对手的盲点！痛快！爽快！战争主动权，就这样轻轻松松落到了艾尔多拉多手里。 形势，逆转了…… 正午时分，艾尔多拉多全军士气异常高涨，火热的战意简直可以说是盖过了天候的热力！ 对面，在重压之下，海兰斯军区区一千多人的先锋根本无法继续进行防御工事，只能全力盯紧防线，但这根本阻止不了人命被对手捏在手心里。无可奈何，先锋军唯有派出快马向即将到来的主力部队求援。 但是，远水显然救不了近火，先锋军的燃眉之急，并不仅仅是人数方面的劣势，还有地形上的困境。此刻，就算海兰斯主力部队加速赶来，他们也要受制于森林狭窄地势而无法展开大规模反攻，于是，失去救援又缺乏防御据点的先锋军，自然就面临被彻底灭绝的风险。且不说当头一棒有多么郁闷，光是眼睁睁看着兄弟们被无情扼杀这一点，任谁都接受不了这该死的结果啊！ 「将军了！悔恨吧！海兰斯联邦，你们要怎样解决当前的困局呢？」路德维希在嘲笑完对手的失误以后，立刻又回复到冷静理性的状态：「不过，无论你们怎么选，艾尔多拉多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你们就乖乖地让我们打败吧。」 『报告统帅，海兰斯军刚刚传回了正式回复，说愿意派将军到阵前来谈判，署名人是阿莫斯·刚克。』 『阿莫斯·刚克……嗯，这也许又是一个机会。』 『那么，请问要怎样回答对方？』 『「既然有意谈判那就约定一个时间吧，只要阿莫斯·刚克将军人身来到阵前，我等就主动放开对海兰斯先锋军团的围困」就这样把消息带过去好了。』 『遵命！』 战争大势是复杂的，但只要捏准了关键节点，便又会变得异常简单。高斯有条不紊地和敌人将领进行口信交流，同时又有条不紊监控着艾尔多拉多的国境线，威风八面的他，在他人眼里，真是充满了大将风范。难怪这个男人不需要显赫名号来助威，因为他的名字本身就是光辉名号——迈克尔·高斯。 『来人啊，给前锋部队带个口信「给阵前让出谈判空间，我将亲自与海兰斯将领谈判」。』对全军上下指手画脚实在太有意思了，当上瘾的高斯马不停蹄发号施令，一步一步将战争走势引导至理想的轨迹。 『统帅，这个位置的风景很不错吧。』战场状况暂时不需要指挥官亲自督战，所以路德维希又再回到了身边参与策略设计。 『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位置了！你瞧瞧！』高斯自信地用手『抓起』最前线的风景，展示道：『所有东西都在我们的掌控范围内，敌人虽然厉害，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他们的先锋。』 『这多亏了你的冷静判断啊，我也没考虑到全军出阵这一招。』 『其实这还是你的功劳啊，全靠路德维希你给了我这支强大的军队。』 『呵呵，要开心欢呼就趁这个时候吧。待会儿的谈判，属下希望您能带上我，可以吗？』 本来，高斯是肯定要带上路德维希这个参谋的，但经过他这么一说，事情似乎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呢？或者说，会不会主动介入到谈判当中？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而导致艾尔多拉多整体失势，这个当统帅的自然就难辞其咎…… 『您懂得按照您的身份来思考了，统帅。』路德维希看出了对方沉默的缘由，不禁赞叹一番。 『抱歉啊，我只是，只是……』 『我明白的，习惯了高处的风景就不会想走下来……您不用向您的属下道歉，因为您是统帅啊，我们都听您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样说我反而会不好意思呢。我就这么说吧——总之，不管这场战争打到什么地步，你都有义务监督我的决定，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和君臣关系无关。』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希望亲眼见证这场战争今后的走势，请带上我吧！』 『好！我们一起来听听敌人要说什么大话！』 两回战争的开战时刻都发生在正午后，所不同的是，前一次是根据各自认定的规则来展开，而这一次，则是在双方约定的规则下进行。 这个决定性的不同，注定了两次战争必然划出完全不一样的轨迹。 那时候，双方都没料到命运已经被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