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悲恸
长安城皇宫立政殿内，李世民这位大唐天子看着手中的一份奏疏，心情却是格外复杂，脸上的神情，时而兴奋，时而震惊，时而哀伤。 都说天子无情，可天子终归是人，只要是人，又如何当真能抛却感情，做那无情之人。 柴绍派来的人昨日就到了长安，和他一同来的除了李世民手上的这份奏疏之外，还有施罗叠的首级。 独孤策平安无事，还立下了不世奇功，焚烧突厥粮草大营，致使颉利无力南下，箭射施罗叠，又为大唐除掉了一害。 当年跟随他打天下的那般文臣武将，虽然大多正值壮年，还能为大唐，为朝廷服务许多年，可李世民却也时常感叹后继无人。 那些个勋贵子弟，早已经忘记了父祖辈的荣光，整日里只知道走马逗狗，贪图享乐，大唐才建立多少年，勋贵便已经开始腐化堕落了，这时常让李世民感到忧心。 没想到独孤策异军突起，这让李世民大感欣慰，更何况独孤策如今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日后成就注定非凡。 可李世民的兴奋，喜悦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就被奏疏之中关于绥州城的情况给冲淡了。 绥州城破，城中兵将死伤殆尽，百姓被屠杀者过万，又有上万人被突厥掳掠到了草原，再有就是范兴。 李世民想着那个相貌如同老农，每次奏对都战战兢兢，被朝中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所鄙夷的范兴，不由得一声悲叹。 “陛下！” 李世民抬起头，见来的是他的皇后长孙氏，连忙将奏疏放下，道：“皇后怎地来了！？” 长孙皇后行至跟前，见过礼，道：“臣妾听闻圣上又将自己关在这立政殿内，不免担心，这才过来看看陛下！” 李世民起身，拉着长孙氏的手，一同坐下，道：“柴绍那边有奏疏送来了！” 长孙皇后闻言，道：“可是关于突厥的！？” 虽然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在，但是，对待长孙皇后，李世民却从来不会隐瞒任何事，有的时候，就连李世民这个天子都不得不承认，很多事上，长孙皇后比他这个皇帝要更加独具慧眼。 “突厥退兵了，皇后来看看这个！”李世民说着，将柴绍的奏疏递了过去。 长孙皇后推拒了一番，见李世民坚持，便接了过去，看过之后，道：“独孤策平安无事，还立下了这等大功，陛下却为何闷闷不乐！”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独孤策平安归来，确实是一桩喜事，可绥州城被攻破，军民死伤惨重，朕如何能不忧虑！” 长孙皇后闻言，道：“臣妾想来，陛下忧虑的该不是绥州城破，而是范兴吧！” 李世民一愣，不由得苦笑道：“皇后说的不错，朕确实是因为范兴，按大唐律，他丢了绥州城，致使城中军民死伤惨重，朕该斩了他的头，可他丢了绥州城，却是为了向援军示警，避免了我大唐边军落入颉利的圈套，朕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了！” 长孙皇后道：“陛下心里觉得范兴到底是有功，还是有罪呢！？” 李世民闻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自然是认为范兴有功，而且还有大功，不然的话，哪怕柴绍这一路援军被独孤策拦住了，那么其他各处派往绥州的援军呢？ 颉利设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套，为的就是将大唐援军一网打尽，到了那个时候，哪怕突厥粮草大营被独孤策焚毁了，颉利一时无力南下，可大唐想要北伐雪耻，却短时间内也没有这个力量了。 可问题是，李世民觉得范兴有功，朝中的百官呢，还有天下的百姓，范兴不但丢了绥州城，他更是向突厥人下跪了，单单是丢失气节这一点，天下人就容不得范兴。 “朕觉得他有功，可是朕却也不得不处置他，观音婢，有的时候，朕真觉得这个皇帝做的窝囊，明明范兴有大功，朕非但不能褒奖，却连保都保不住他！” 正说着话，大殿之外，王德禀奏道：“陛下，长孙大人求见！”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对着长孙皇后摆了摆手，长孙皇后连忙退下了，李世民这才宣长孙无忌进殿。 “辅机！绥州的事，怕是你也知道了吧！” 长孙无忌身为尚书左仆射，柴绍的奏疏他虽然没看见，但是自绥州传递的消息，他自然了解了那边发生了什么。 “陛下！万万不可让范兴来长安！” 李世民道：“这是为何？”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范兴虽然丢了绥州城，可他是为了向援军示警，虽然向突厥人下跪，可他是为了救城中的百姓，范兴功大于罪，可他若是来了长安，哪怕陛下不杀他，朝中的那些百姓，那些以清正自居的人，也会逼着陛下杀他，范兴有大才，万万不可被屈杀了！” 啪！ 李世民猛的一拍龙书案，大声咆哮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以为朕是个昏君吗？可这天下人的嘴，朕能全都堵住吗？你要让朕失了这天下的人心吗？” 长孙无忌一怔，却也是无言以对，他也知道，李世民身为天子，他必须要这么做，人心所向，范兴必死无疑，纵然李世民心中有再多的不忍，纵然他贵为天子，却也不能拂逆了天下的人心。 说完，李世民长叹一声，神情哀恸，道：“辅机！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可是朕～～～～～～朕如何能给范兴一个交代！你下去吧，传旨尚书台，柴绍，尉迟恭各部严守城池，防备突厥，再宣召独孤策一众有功人等，来长安受赏，范兴～～～将范兴押解到长安来吧！” 长孙无忌这次没有再劝，他知道李世民也是无可奈何，天下人都在要的那个交代，李世民必须要给，最终也只能委屈范兴了。 “臣遵旨！” 李世民摆了摆手，道：“好了！你去吧！朕要一个人待会儿！” 长孙无忌再拜，退出了立政殿，在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隐隐看到李世民擦掉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