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苗氏风光
坐着车带着卫兵出现在范家川的苗春娃,成了范家川最大的新闻。苗春娃从下车开始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们演绎地面目全非。至于到苗家吃了苗春娃带来东西的人,更是把苗春娃的所有言语像说书一样地在各个场合宣扬,太夸张的地方就有别人笑着骂道:“你这牛皮吹得太大了,人家当时可没这么说。” 实际情况是,苗春娃跪在老娘的身边,老太太用手抚着他的脸庞。两个人都在哭,来看热闹的人也在哭。苗春娃让跟着来的人把带的吃的拿出来,给大家散发着。那是一些糕点和水果糖。乡人们都拣了几颗水果糖,糕点大家都没好意思吃,谁都知道那是人家给老母亲拿来的。只有几个老人在苗春娃的坚持下,才各自拿了一个。最后就那么用手捧着,小脚颠上拿回去让自己疼爱的小孙子们吃了。 肖子铭也带着合作去看了一会,后来人们都识趣地离开了苗家,把这难得的时间留给这对分别已经十几年的母子。 老人家嘴里已经没有一颗牙了,吃饭只能喝些糊糊。她的精神因为小儿子的到来,更加显得旺盛了起来。随同人员在吃过饭后,由苗春娃的三哥领到他家去了,他的房子好一些,也干净一些。 等到屋子光剩下苗春娃和五哥五嫂的时候,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之间的交流才正式开始。五哥和五嫂无疑是一对孝敬老人的模范,从进门到现在,都能看来,他们把老人照顾得很好。老人一直没有起过炕,直到五嫂把一个盆子塞进老人的被子后,五哥五嫂帮着老人解手的时候,苗春娃才知道,母亲已经瘫痪好几年了。 苗春娃哭出了声。他说五哥五嫂,这些年都麻烦你们了,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苗老五说,就是你在家,妈总得有人照顾,这娘老子养我们一场,我们给娘老子送终,自古都是这个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些年出去也不知道死活,把妈都急死了,眼睛都哭坏了。说实话,看着妈哭的时候,我是真的生你的气。 春娃说是呀,五哥,我都出去十几年了。我那年走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笑得很开心,说春娃,你走的时候是正月十三,民国三十三年。两个儿子和五儿媳都吃了一惊,苗老五眼里全是泪花,说你看咱妈到底是清楚还是糊涂呢,经常是刚把碗放下就给来的人说你五嫂给她不给吃饭,把你走的日子记得又是这么清楚。 五哥又问春娃,你当年到底是咋回事,这突然就走了,我们猜着是发生了什么事哩,想问个清楚你已经跑了。苗春娃说哥呀,这说来话长,我给你从头讲吧。苗春娃坐在妈的后面,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孩子一样,给五哥五嫂讲他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离开了范家川后,他一路往陕西跑。都说关中条件好,他就想去见见世面,如果能挣些钱也好,家里本来就穷得叮当响。路上碰到了抓壮丁的,把他给弄到了部队里。后来那支部队投诚了,他就跟着部队参加了解放战争,一直干到了副团长。 副团长多大?五嫂好奇地问。金沿县的县长是正团,副团长就是副县长这么大。苗春娃回答。 我的妈呀!咱家都出副县长咧!春娃,你干大了!五嫂高兴地说。 春娃笑了笑说,好我的五嫂哩,这有多大么。当时我们打仗的时候,好多人都死了,我当时都想着还能回来见到咱妈不,还能见到你们不?哪里还想着当官哩! 五哥望着他说,春娃,你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春娃说,都十几年了,老了么。五哥说,不是老了,是心性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冒失了。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怎么离开的范家川,都说的是离开以后的事情,你把五哥还防着? 苗春娃没有接他的话。他问了几个人的情况。先问了范老四,再问了程盛泉,最后问了六子。五哥把这几个人的情况都给他说了一下,他都是哦哦哦的,好像并不惊奇。 他把当年的事情给五哥五嫂重复了一遍,他们的惊讶在他的预料之中。五嫂的嘴就再没有合上过。五哥说,范老四这个人太坏了!天天说斗什么地主呢,其实那个程盛泉倒是个好人,你五嫂都天天羡慕呢! 五嫂就笑着说,你说人家为了那个马寡妇,有几个男人能做到那样?后来又为了小凤,他又搬到了程家,全范家川的人都看在眼里么。 对于程家发生的事情,苗春娃当然不知道了,五嫂也就不厌其烦给他讲。后来说到范新岁拉着架子车到程家请程盛泉和小凤到他家去,范新岁都给程盛泉跪下了。 “哎呀,志平这是养了个好娃娃。”苗春娃一个劲地夸。后来咋样了?他又问。后来程盛泉答应了范新岁的要求,和马玉秀和好如初了。至于小凤还是住在以前的院子里,不过由程盛泉和肖子铭家的人晚上轮流陪着,有时候她就在肖子铭家里住着,关系都处得很好。 苗春娃说肖子铭这个人也是个好人呀,一个外乡人难得。他说当时我一直感觉程二少就是他救走的,再没有别人。今天听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是个大好人。哥嫂又问起他的个人情况,苗春娃笑着说,娶了一个护士,养了个儿子,结婚迟,才六岁。本来这次来的时候是路过,下次有空了一定带他们回家看看。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们春娃就是有出息么。当了这么大的官,还有儿子了。明天你一定要去给爹烧个纸,咱们苗家还没有出过个当官的。 苗春娃没有反驳五哥的意见,这些事由他去。已经夜深了,三个人聊着都没有睡意。听到兄弟这次来是到宁夏还有事,只是临时路过,哥和嫂子都有些失望。问他现在生活在哪里,他说现在在宝鸡,准备以后要求调到老家来。离咱妈也近些。他低头看了一下mama,怎么发现老人好像脸色有点怪,感觉大事不好。哥嫂从他脸上看出了异常,五哥把手往mama鼻子上一搭,说:“我的妈哟,你咋等着你春娃回来了?都说你心偏着呢,你还不相信,上路的时候都要让春娃把你抱上呢!” 天还没亮,早起的人们就看到巷道里有人跑动的声音。苗春娃的新闻还没有过去,苗家老太太“睡”在苗春娃的怀里的传奇故事又一次在范家川大放异彩。范家川有很多的讲究,死这个词是不能说的,当然这个得分人。像小凤的两个mama都是死了,大娘还属于畏罪自杀。苗家老太太只能说是“睡下了”,一方面是因为高寿,另一方面,出了一个苗春娃这样的儿子。 苗老太太的葬礼规格不要说范家川,估计在乡里都是很少的。县级领导都来了,乡上的全成了跑腿的。范家川能动的都来给他们家帮忙,为能干上一点活计而感到脸上有光。人们印象中那个冒冒失失的苗春娃,得体地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吊唁者,既让来宾看到了一个军官的风采,又同时给范家川的村部一干人给了相当的面子。 苗五哥惊奇而又欣慰地发现,这个弟弟的能耐和待人接物已经达到了一种相当高的境界。他领着自己去见乡上和县上的领导,所有的话都是一样的,因为自己不在家,都是这个五哥在家里照顾老娘。他开始还纳闷怎么尽把自己往这些当官的跟前扯,当后来他们问他有什么困难的时候,他还想我就是穷,你们又能帮我个啥? 苗春娃代他回答了。说五哥生的孩子多,大儿子一直想当兵,这次来缠着他,为了这个,五哥还把儿子给收拾了一顿。当乡上县上的都追着问他儿子多大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才明白春娃的用意。 人们都在感慨苗家老太太,这个已经糊涂了多少年的老太太,听到一声车响说是春娃来了,到临死前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儿子离开的日子,一直撑到不知死活的儿子出现才离开人世......这些本就有些传奇色彩的话题经过口耳相传,已经基本上和评书可以媲美了。 苗春娃走的时候,把村部干部都见了一下。在这次的接待中,他把林书记、范老大、沈先生三个人指到了前头,让他们大大风光了一把。至于范老四,以故交的身份来见他的时候,他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村里人一样,握了一下手,甚至还不如一个村里人,这让范老四很失望。他把六子叫到他的屋里,关上了门,说了些什么人们不得而知。他以感谢村部一干人的名义,请他们喝了酒。老人埋葬以后,按照风俗要“过三”,就是在埋葬的第三天去扫墓,他说再没有时间了,要回去,还有任务。跟着他提着酒壶给人们斟酒的一直是六子,苗五哥明白了,让六子斟酒和让自己认识乡里县里领导,目的是一样的。 苗春娃走了,离开了范家川。他一直是走出村子的,车在前头开着,他走着,人们跟着送。多少年以后,范家川人骂开自家娃娃的时候,都说:“就你驴日的这点脓水,都忘记自己先人姓啥了?苗树江官当得多大?出村子都不坐车,走着出去的。”苗树江,是苗春娃参加革命以后改的名字。 这一年的秋天,六子进了村部。又过了一个月,苗春娃的侄子当了兵。走的时候,郑重地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磕头辞别,一向悄无声息的苗家,在范家川突然有了不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