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舍帅保将
“你笑什么！”范老五也不再把他当什么县长，还当他是当年那个爱恶作剧的苗春娃。 “我是个县长都可能保不了自己，你一个县水泥厂的厂长就能把我保住？老五呀，这次白胖子要是搞我，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范老五知道，苗县长说的是实情。但是，从哪个角度讲，我范老五都是跟着你起来的，以前你我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保不了，就是死，我也陪你到最后！ 苗县长看着范老五赌咒一样地说着，他还在笑，只是笑得有些沧桑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如果和白胖子争斗起来，那可就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这事归根结底再往上说，是路线的斗争！ 他其实对白胖子的底细也不是十分清楚，但他知道这个长得像个佛一样的人，其实心底并不和脸上一个成色。 县上饿死了人，他瞒着不报；要救济粮，他为了巴结上面硬是把数字往下减；什么得罪上面的事都让他这个苗树江干完了，也让王志成那样的公社书记给干完了。 在打仗之前，总得把后事都安排一下吧。他当县长以来，他自问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良心和组织的事，只有在范老五的问题上，他是有一点私心的。 其实以范老五的能力，当县厂的一把手绰绰有余。后来证明县委的任命是正确的。 可是白胖子还是把范老五的提拔给他苗县长算了一笔人情。如果自己倒了，那么白胖子绝对不会放过范老五。 如果把人生比做一盘棋，那么苗县长无疑是一个下棋能看五到七步的高手。与其都倒下，不如尽可能地保住一个，那样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便是他心里想好的一招，他给这一招起了个名字，叫“舍帅保将”。 在他苗树江这辆战车上，他的对立者已经把范老五绑在了上面，这和他们两个当事人承不承认没有任何关系。 范老五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也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在苗县长的心目中，如果自己能在这个位子上待着，他会把范老五挺到副县长的位子上去，这和他们的私交无关。 他喝着茶，一边给范老五讲着他的打算，就像当年在范家川的时候，他把计划做好，然后大呼小叫地把人引开，让六子和范老五到别人家的园子里偷树上的果子吃。 “什么？”范老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春娃，你说什么？你说如果你一旦出事了，上面来调查，让我和白胖子站到一条线上？你是准备让这金沿的人用唾沫星子把我淹死是吧？” 范老五因为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条一条地抖动着。在他看来，这种安排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苗县长示意他坐下来，并指着茶杯让他喝茶。 范老五看着这个从小长大的玩伴，他到底有多么地高深莫测，都这个时候了，他竟然把喝茶当成一件正事慢条斯理地做着呢！ “你是能保得了我的？我说的是如果，”苗县长站起来，在地上踱了两步，“保住了你，最起码我们还有希望，何必都搭上呢？再说了，你反水跟了白胖子，我们也能知道如何反击，如果说当年我们结拜是为了一个目的，那么为苗县长翻身的事只能靠你范厂长。你别忘记了，现在一旦扯到路线之争，帽子扣上了，什么结果都会出现。” 这个道理范厂长是知道的，社教活动都已经搞得让好多大队人心惶惶，县上又哪里会有一片净土。 苗县长拉着范厂长的手说，当年你我是兄弟，现在我是县长你是厂长；你我都当过兵，往大说，为了我们在党旗下发过的誓言，往小了说，为了兄弟，你得把这个担子扛起来，你没有和我商量的任何余地，知道吗？ 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出来的时候，范老五从杨成寿手里接过了一包中药。 两个人就在街上走着，苗县长说老五呀，我可是当过侦察兵，在咱们后面有两个人竟然把我这个县长都盯梢了，你不要回头，到前面那个摊子上咱们吃碗酿皮，说好了，你请客！ 他们坐在那个摊位上，范老五真的看到有两个人在远处看着他们。 苗县长和范老五告别后，刚到办公室坐下，有人就推门进来了，苗县长想，来得好快，多亏今天还让范老五请了一碗酿皮，好长时间没有占过这个范老五的便宜了。 进来的是两个人，由一个副县长领着。他们向他出示了逮捕证。并说明了身份，是地区来的人。 逮捕证！这三个字让他的眼睛还是像被太阳的强光刺了一下。这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他们到底要把自己怎么样？ 他被戴上了手铐，并在手铐上搭了一件衣服，衣服是从他的衣架上顺手取下来的。当他提出给宪魁同志打个招呼时，被他们拒绝了。 进入县政府的人们，认得县长的，都看着县长被两个人夹着，很亲热地往出走，县长还向他们点了点头。 县长被塞进了一辆车，车子没有牌照。他说同志我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说一声可以吧？车上的人很客气地说，这个会由县委给您家里通知的，您不用管了。 听着这个年轻的干警把他叫着“您”，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并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 车子去的方向是金水县，他对这条路很熟悉。两个县的交界处那个村子，他去过好多回，有时候还研究金沿县和金水县两个县的方言到底都有哪些区别。 他来到金水的当天就被审讯了。他坐在那个明晃晃的汽灯下面，看着那些在暗处坐着的人，听着他们念着他的材料。 他们整理的材料好多呀！自己到金沿县才是四个年头，他们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的东西？ 他好累，真想躺在这个地上睡一觉。他听得出来，自己的罪名不轻呢！ 他想起了范家川，那个离开后就再没有怎么去过的小村庄。 我是范家川出来最大的官吧？他想。他们给我定这么重的罪，不会要枪毙我吧？ 他好像并不太惊讶，在他看来，总有说理的地方，现在不就是才问一下么，慌什么。 这又不是战场，战场上如果睡着了，可能就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了。”一个人过来看了看他，对正负责问话的人说。 “带下去吧。”等他出去了，那两个负责审讯他的人说，这个人听说还是个挺能干的县长呢。 另一个说，喂喂喂，别忘记了我们是干什么的。 那个人就吐了吐了舌头，不再说话。 林转转回了范家川，她刻意选了一个时间，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林先生正给自己做了一锅“懒疙瘩”，看到她进来了，先是一愣，又起来盛了一碗说：“转转你还没吃吧，爹做得多。” 铁子在外村上学，有时候嫌来回跑着累就在一个同学家里住着。平时家里就林先生一个人自己做饭自己吃。 林转转只吃了一口，说爹呀你煮的这个都没有熟，你是把自己往死里胀呢吗？ 转转起来又给锅里添了一点水，点了柴火烧了起来。 林先生像个孩子一样尴尬地笑了笑，说平时也好着呢，今天不知咋了，可能把锅提前给端了，真的，平时都熟了的，你不信回来问铁子。 爹！转转突然转过身来，把林先生紧紧地抱住了。 爹！你说你养我这么大，我这个当女儿的都没有给你一口热汤喝...... 林先生抚着她的后背说，转转呀，爹也想了一下，我不应该把你的事情管那么宽，那个人人品好着呢，爹都找人打听了。什么时候你让他来提亲吧，爹同意把你给嫁出去。 转转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林先生惊讶地问。 爹，他，王志成，出事了，现在都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 什么！林书记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那可是一个公社的书记，竟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一名党员，范家川最早的共产党员，自己的入党介绍人杜掌柜和他站在党旗下面宣誓的那一刻，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依然坚信。他拉着女儿的手说，转转呀，你放心，他如果是个好人的话，上面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先把面给咱舀出来，爹还真饿了。等他找到了，事情也弄清楚了，爹催着他来提亲。 这一夜父女两个躺在炕上，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林转转还问了爹几个让爹都不想吭声的问题。 爹，你和小凤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喜欢我妈和小凤妈哪个多一些？ 沉默，只有烟锅的火星表示他还在醒着。 爹，你说王志成能到哪里去呢？他那么好的人会犯什么罪呢？ 这个问题同样让林先生无法回答。他最大只当过范家川的支部书记，能知道的世事实在太少了，太少了。 “你明天有空了到小凤那里去看看，”林先生岔开了话题，“新岁把这个老大姓了程，现在在范家川说什么的都有。有的人让我去劝一下，说是能不能以后再说姓程的事，这毕竟是长子，范家有意见也很正常。” “正常什么呀，爹!人家小凤和新岁生的，爱姓什么姓什么，关他范家人什么事。”转转护着自己的妹夫。 “转转你是不知道，这种事情说下来简单，可后面的问题多着呢。睡吧，我明天也去看看小凤，这娃的姓还真得再动动脑筋。” 烟锅的火星灭了，林先生睡着了，可是林转转在夜里张着一双大眼睛，根本就没有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