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省其身
墨辩看着莫剑尺很久才叹息道,“你始终还是剑城子弟的脾性,刚烈太甚,难听人劝。也罢,我教你自省诀,总比你自己乱想其他法子要好。” 莫剑尺疑惑道,“还有其他法子么?” 墨辩黯然不语,拿起茶几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有,有人就曾经走过另一条路。但那个人是墨家的叛逆……他走的也是邪路。你想学么?”他的语气蓦地森然起来。“莫剑尺,你记住。若走上那条路,就是和全天下为敌。还记得墨门之训么?”这个平常和和气气的墨辩先生突然变得杀气森然。 “兼爱非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莫剑尺肃然答道。 “很好,一个人追逐力量并没有错。但你若是不择手段,不顾道义的追逐力量……必将不容于天下。”墨辩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莫剑尺突然觉得背后冒出了丝丝冷汗。 他不知道墨辩所说的邪路,到底是什么?莫剑尺满心疑惑,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墨辩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莫剑尺,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张老久的羊皮递给他。“这里记载的就是自省诀,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会要这个。拿着去吧,能学多少,看你的了。” “多谢先生。”莫剑尺接过那张带着细小文字的羊皮,还没来得及细看,墨辩却挥手道,“你走吧。我还想一个人安静的喝酒。” 莫剑尺点头道谢,退了出去。 看着莫剑尺远去的背影,墨辩仿佛又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萧索而坚挺的身影,眼神中一片复杂。又举起酒壶灌了几口酒,喃喃道,“他走了,你也该出来了。” 一个人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刀削一般的脸,眼如寒星,赫然是墨者雅居的另一位教习先生墨铮。 他看着墨辩道,冷冷地道,“真没有想到,你考虑了这么久,还是决定把自省法诀给他了。” “是的,但我却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他实在太像那个人了。你知道么,我刚才几乎控制不住动了杀机。所以我才让他快点走,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动手。”墨辩苦笑道。 “我知道,而且,我不会让你杀他。他和那个叛徒不一样,他是莫剑尺。”墨铮淡淡地道。“这不但是我和谢子的意思,也是钜子说的。” “钜子?我真的很不明白钜子,为什么会收留一个剑城的孩子。剑城的人,都太危险。而莫剑尺更是聪明得可怕,也许他会踏上那个叛徒的老路。”墨辩喃喃道。 墨铮转身道,“这些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们只要记住,钜子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可万一钜子错了呢?这将又是一个以原力修炼坠入魔道的弟子,墨家学舍这么多年,也许会再次教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入魔者。就像当年的那个叛徒。”墨辩又喝了一口酒。 “但是他从小在黛眉山长大,受的是钜子训示墨家教诲。我们且不论莫剑尺是否会入魔,也不论他是否可能成为下一个叛徒。”墨铮转身冷冷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么多年以来,钜子曾经错过么?” “没有……”墨辩摇头道。“钜子曾经有过很多令人费解的举动。但是他从来没有错过。即便是处理当年那个叛徒的事情,他的方式也是最正确的。如果当年钜子在黛眉山,那个人和墨家就不会有冲突,也不会使得那么多墨家子弟无辜折损。” “是的,钜子决不会错,所以他才是我们的钜子。”墨铮轻叹一声遁入了黑暗中。 莫剑尺却完全不知道这些,此刻他正独自在墨家学舍昏暗的油灯光线下,看着那张羊皮古卷出神。凝神,静气,明察己身。抱元,守一,识归神海。莫剑尺默默在心中念着,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眉心的一点,集中,再集中。 三天来除了规定的劳作时间之外,他一直在参悟自省诀,整整三天不敢有一丝懈怠。就这样枯坐在房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感到眉心犹如燃烧一般灼热,所有的外在意识都逐渐淡去。 终于,一阵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疼痛,把他的意识完全掏空了。 他像是进入了一片空寂的状态,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没有大地,没有天空,也没有日月星辰,甚至没有天空。他知道自己所见的,这是意识之海,他灵魂的本源之地。他现在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幻,但这虚幻的一切却是他灵魂深处反射在他脑中的表象。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样真实,却又那样虚幻。莫剑尺觉得一阵眩晕,他知道这是自省诀带来的副作用。自省诀是在识海上强行撕裂一道口子,让自己的意识能够进入这片虚幻之地。这也是墨辩不太同意他这么做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省诀也是一种自伤。 “我这到底是在哪里?”莫剑尺陷入在一片迷茫中。在这全无生气,有的寒冷和死寂之中,他一无所有。远处似乎有一团光晕,但是他无论如何奔跑都无法接近。就像是人和月光,看着只有咫尺,却远若天涯的距离。但是隐隐之间,他像是感觉到那团光晕和他有一种古怪的联系。像是在他坚强奇异的生命因子里,早就铸刻着某种东西,深入灵魂而无法磨灭。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能够让他激动得痛哭。一会儿之后,他陡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上,像是源自心灵的至深处。他依然盘膝坐在,但是他的心跳脉搏同时停顿下来。原本在自省诀的影响之下,他的所有感知都被极度放大。这样才能让他更好地感悟自身。所以他自身的心跳,原本如同隆隆的鼓声,而脉搏之中的血液流动也如潮汐般起落。 这心跳和脉搏的停止,是在警告着他必须及时抽身,从这种幻觉的状态之中离去了。但是莫剑尺却没有,他依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他不想就在这样离开。他依然在幻觉之中拼命奔向那团光晕。终于他靠近了,那团炽热的光。但是他无法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他伸出手希望能够触碰到光芒。 但是就在莫剑尺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团光晕的时候,一阵间歇性闷雷似的轰隆声,逐渐密集有若击鼓。他的心跳恢复了,被无限放大的自我感知力,使得他整个人都受惊似的颤抖了一下,浑身的汗水都渗出来。他的体温在不住提升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顶敲击着,把他从深沉至近乎死亡的睡眠里拉拽出来,使他醒转过来。 莫剑尺用尽最后的力量,使自己的思感延伸出去,去触摸幻觉之中的的光晕。但是他的手伸至一半时,光晕已变成了一团火球,流星般飞逝去。 一刹那,他记起了剑城的父母族人葬身的凄惨情景,这令人痛心的情绪一闪即逝。太多的负面情绪潮涌而来,而同时,他身体内的能量迅速凝聚著。识海中那片混沌的空间猛然消散,在房中盘坐入定的莫剑尺,再也忍不住喉间的咸腥,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莫剑尺用力擦了擦嘴角,只觉得脑中一阵刺痛,而且伴随着一阵呕吐的感觉。看着周围的一切,他知道这就是自省诀带来的副作用。“该死……我不能昏过去。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我必须静下来。”莫剑尺竭力甩了甩脑袋,强打起精神想站起来,又颓然坐下。这一次尝试,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却依然未能感悟自己的原力。 虽然看起来就近在咫尺,但他还是没有成功。 窗外,黎明的曙光已经渐渐升起。 莫剑尺定了定神,伸手摸了摸头顶,发现什么都没有。而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一只制作精巧木制小鸟,正在一旁蹦跳着。莫剑尺心念一动,“木鸢?莫非在我陷入昏睡之中是它唤醒了我?” 他打开窗户,将那只木鸢放在窗台上。木鸢极为灵动地扑扇着翅膀,像模像样地歪头整理着木片组成的羽毛。 “原来天已经亮了,这自省诀真是厉害,我差点就没能回来。若是没能回来的话,也不知道要昏睡到什么时候。倒是多亏了你,在我头上一阵乱啄,误打误撞把我给唤醒了。你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公输大师找我么?”莫剑尺微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木鸢的头。木鸢极有灵性地避开了他的手指,扑着翅膀飞了出去。 “哎,回来,你要去哪里?”莫剑尺一纵身,跟着木鸢从窗口蹿了出去。 黛眉山顶万壑生岚,常年的雾气生腾聚成云海,犹如洪破涌起,巨浪翻滚,深邃莫测,浩瀚无际。黛眉诸峰便在这云海出没,飘忽不定。此时更是清晨,山中景物犹如仙女琼阁,海市蜃楼。 莫剑尺却无心去欣赏这山间美景,在山路上腾挪跳跃,双眼只盯着那只高飞的木鸢。木鸢飞得很快,莫剑尺的脚力也不慢。只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离开了墨城所在的黛眉山主峰,向黛眉山大峡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