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弹剑歌者
孟尝君的宴会极其盛大,席间的美酒美食几乎看花了眉间尺的双眼。这些宾客们也大都是名士,除了谈吐高雅,气度不凡。身上隐隐流露出来的原力更是令眉间尺感到吃惊。他暗道:难怪名家能在诸子之中占有一席之地,连各地诸侯大都也是名家。这些人还确实是有称霸的本钱。 恍惚之间他似乎有感到有人在注意着他,眉间尺也不动声色,顺着方向看去。西侧的席间有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几个人的样子有些特立独行。都是一身素白的长袍,披散着长发。他们的装束和名家的锦衣华服相比显得很有些朴素,但这些人的神情却都倨傲得很。也不跟其他人交流,只是沉默地坐着,或者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菜。 阴阳家修士!眉间尺的心里微微一动,这几个人的装束逃不过他的眼睛。难道暗中窥视自己的就是这几个法家修士?眉间尺若无其事地多看了他们几眼,那几个人迅速把眼光移向了别处。果然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立刻消失了,但是眉间尺转过脸的时候,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显然这几个人又在盯着自己看了。姜原之前曾经说过,只有善于望气的阴阳家,能够发现他眉间的剑意。 眉间尺也不在意。他和阴阳家之间的仇恨已经无法可解,但是他知道越是这样越要保持镇静。 就在这酒宴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金属抨击声。这声音极其特殊,在这酒宴之上也能清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而且入耳之后,这声音瞬间扩大数倍,简直虎啸龙吟,使得每一个人的耳膜都在剧烈震动。 “这……”所有的宾客都吃了一惊。孟尝君田文的脸上也是一阵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宾客之中又有人小声讨论道。 “还能是怎么回事?冯先生又在那里唱歌啦。”另一个孟尝君的门客低声道。“这人也真是不识好歹。” 正在这时,一阵破锣似的歌声响起,“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这一嗓子让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这嗓子也太难听了,似乎和之前的那种声音相互呼应,一起在空气之中发生剧烈的颤动,让人的心跳都受到影响。 这歌声似乎悲怆压抑,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声音,而刚才的金属敲击声却又激愤慷慨。相映成趣,显得既古怪又和谐,让人有说不出的心潮涌动。 苏代听了之后,面露笑意,低声对眉间尺道,“你听出这是什么声音了么?” “像是有人在弹着长剑唱歌。不过这感觉怎么会如此奇怪?”眉间尺低声问道。 “因为唱歌的是个怪人。你初来乍到,不了解这个人。此人堪称是孟尝君门下的一个奇人。”苏代小声道。 “奇人?”眉间尺有些奇怪地道,“什么样的奇人?” 正在说着的时候,人群分开了,看到门口有个老人一边敲打着手里的一把破剑,一边唱着歌。周围那些孟尝君的门口也不理他,任由他去唱。 “喏,就是他了。”苏代低声道。他慢慢对眉间尺说起了这个人的事情。 原来这位老先生叫冯谖,也是齐国人,因为太穷而不能养活自己。他便托人告诉孟尝君,表示意愿在他的门下寄居为食客。孟尝君就问他有什么擅长。结果他倒是老实,直接回答说没有什么擅长。君上又问他有什么本事?他又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本事。孟尝君听了后笑了笑,但还是接受了他。” 结果孟尝君的人,也就认定孟尝君看不起冯谖,让他吃粗劣的饭菜。其实按照孟尝君的待客惯例,门客按能力分为三等:上等门客出门有车。中等的门客吃饭有鱼;下等的门客吃饭就是粗茶淡饭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这位冯谖先生就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唱道:“长剑我们回去吧!没有鱼吃。”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让他吃鱼,按照中等门客的生活待遇。” 又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我们回去吧!外出没有车子。”左右的人都取笑他,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车子,按照上等门客的生活待遇。” 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高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十分高兴地说:“孟尝君待我为上等门客。” 哪知道这件事过来还没多久,今天这冯谖先生又弹着他的剑,唱歌了。 听他的歌词似乎还是满腹委屈,意思是“长剑我们回去吧!没有能力养家。” 其实包括孟尝君在内,都认为这位冯谖先生有点过分了,做人也有点贪得无厌了。别说他们,就连眉间尺也觉得这位老先生有些太过分了。 你一个老头,连一点本事没有,连饭都吃不起。现在人家丝毫不嫌弃你,照样收留你,你要什么就给什么。孟尝君有这气量,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怎么还要求人家把你全家都养起来?这不是贪得无厌么,凭什么啊? 可偏偏这个老家伙就是这么搞,在孟尝君大宴宾客的时候,他又在这里公然唱歌了。旁若无人,弹剑长歌。只是这歌声……眉间尺心中隐隐一动:“这老人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人么?” 孟尝君却分开众人,走到冯谖身边,恭敬地问他:“冯公有亲人吗?” 冯谖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家中有老母亲。” 孟尝君点点头,立刻转身对手下的人道,“从今日起,派人供给冯公的母亲吃用,切记,是一切用度。” 冯谖转头看看孟尝君,点了一下头,收起长剑转身就要走。 “慢着!”孟尝君的宾客之中有人走出来道。 冯谖转身道,“阁下有何事?” 说话的那人一身青袍,脸色白皙,是个少年。他对冯谖道,“老先生既然懂剑,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我可不懂剑。”冯谖咧嘴一笑,转身指着眉间尺所站的方向道,“懂剑的人在那里。我么,勉强懂得一些音乐罢了。你要找人请教剑,应该找他。” 眉间尺怔住了,他刚才一直在人群之中,一声未出。怎么突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这老头…… 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他简直是无处遁形了。所有人都看着人群之中这个戴着斗笠,而且将斗笠沿口压得极低的年轻人。 “可是,我谁都不找,就找你。”那个身穿青袍的年轻人冷笑道。 “当真?”冯谖咧嘴一笑。 青袍少年朗声道,“自然当真。” “可惜啊,我老了。你即便赢了我,又有什么可吹嘘的呢?你今天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要向我请教,其实我们都知道,请教是假,作为一个年轻人想在众人面前崭露头角才是真。但你若想有所建树,可不应该找我。试想,击败一个老头子,和击败一个和你年纪相当的人。哪一种更让人印象深刻?”冯谖笑了笑。 那个年轻人愣了一愣,转头看看站在远处的眉间尺,又看看冯谖。似乎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这样吧,你若是能在十招之内,斩落他的斗笠。我就认输,并且立刻离开。”冯谖这个老头子打了一个哈欠道,“如何?” 眉间尺一阵哭笑不得:这个老头子也太坏了。你分明是自己弄得这么张扬,使得这个年轻人要挑战你。结果你直接甩锅给我,我招谁惹谁了?什么叫我输了,你就认输。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眉间尺现在自己都是一身麻烦,最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底细。因为剑城子弟这层身份,名家的楚王肯定不会放过他。而因为在墨家黛眉山遭受的不白之冤,又使得墨家现在也在追杀他。在这种时候,偏偏这个老头还让自己惹上了这种麻烦。他也是满心郁闷。 而那个青袍少年却转过头盯着眉间尺,冷冷地道,“也好,省的让人认为我欺凌老弱。” 眉间尺连忙一摆手,“慢着,我不会跟你动手。” “看看,人家就是瞧不起你。”冯谖不是时机地看着那个青袍少年,叹息道,“可悲啊。被这么多人当众轻视,这样的羞辱,唉。” 少年脸上一红,咬牙道,“法家子弟,申宰成。请教了。” 这人竟然是法家子弟?眉间尺感觉又是一阵头疼。他在墨家学舍的时候曾经听墨辩讲解天下诸子百家学说。 这法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他们所擅长的是术、法、势。是除了阴阳家之外最善于用术法的存在,而且他们还和阴阳家不同,他们不遵循阴阳五行。他们用的是自身的原力。以自身强大的原力形成的势为根本,以势压人,以法为规,以术为胜。这个,就让人很难应付了。法家子弟,可比那些术法强大,但身体孱弱阴阳家要棘手得多。 眉间尺后退了一步,他的本意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想跟这个人争什么。但他这一退,身边的其他宾客却以为他要准备动手了,立刻退得比他还远。哗啦一声,全撤了。等眉间尺明白这层意思,就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场上了。眉间尺心里简直想骂人,但是他知道骂人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