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韩家胡同(三)
忠顺王在书房中踱来踱去,轻轻吁了口气,道:“这便是本王差人找你来的缘故了。据我推测,派去跟踪戏班子的人极有可能出事啦!” 叶天涯问道:“怎么回事?” 忠顺王道:“自从那天晚上雷春在韩家胡同遇袭之后,本王便不敢再派府里的人接近天香院。这次暗中跟踪尤家班子的,是赵旺专程赴沧州重金礼聘的轻功高手,江湖上人称‘铁燕子’朱兴。” 他又吁了口气,摇头道:“本来‘铁燕子’一直暗中观察班主、粉菊花及众戏子的一举一动,每隔三五日便照例遣人将讯息快马报到赵旺指定的联络之人。可是自从六天前最后一次如期报信之后,迄今再无音讯。” 叶天涯侧头一想,道:“然则适才王爷说是从庆王爷处得知‘粉菊花’的消息。也就是说,赵总管与那位‘铁燕子’已然失去联系了,因此连尤家戏班子昨日回京都不知情。” 忠顺王回到书桌后,坐在椅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摇头叹道:“这件事实在伤脑筋之极。外面的官兵衙役固然指望不上,府里的世臣家将、奴婢仆役也指望不上,如今连江湖上的高手也接连折损。唉,韩家胡同一带的戏班子和妓院中当真是卧虎藏龙,较之天桥一带,尤为复杂。” 叶天涯沉吟道:“适才王爷让小人去‘定西候’府中听戏,想是让我从外围观察戏班子中众人尤其是那位‘粉菊花’有无可疑之处来着。” 忠顺王脸上又露出赞许之意,点头道:“不错!你果真聪明伶俐。韩家胡同你已很熟悉了,那一带各家院子都复杂得紧。相较之下,尤家班子在外唱戏之时,自然要比在天香院他们自个儿地盘收敛许多。他们胆子再大,总不能在候府老太君面前行凶杀人吧?” 叶天涯听忠顺王言下之意,显是唯恐自己也遭遇不测,心想:“记得当日在碧云庄中听戏之时,那几个男女戏子在戏台上动作轻盈翩逸,犹似行云流水一般。尤其是那位粉菊花,不但戏文唱得好听,抑且连身段和舞蹈也都漂亮得紧。嗯,难道她们几人之中真的有武林高手?” 侧头想了片刻,说道:“王爷,我觉得戏台上是不会有甚么破绽来的?您倒想想看,如果‘粉菊花’等戏子会武功,难道江淮大侠父子会瞧不出来么?” 忠顺王长吁短叹,彷徨无计。 正叙话间,忽听得屋外走廊中靴声橐橐,由远而近,有人低低说了几句话,跟着一名当值太监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赵总管和雷师傅回来啦,还带了三个江湖中人,都在前面银安殿呢。” 忠顺王一呆,放下茶杯,奇道:“他们去银安殿干吗?” 那太监道:“今儿循例是王爷登殿议事的日子。雷师傅以为您还在大殿处分公务呢。便直截把人带过去了。” 忠顺王皱眉道:“什么?是雷春带的路。赵旺怎么啦?” 那太监道:“赵总管被人打伤了,还有几名侍卫,都动不了了。是雷师傅救赵总管等人回来的。雷师傅带回来的那三个人说是有要事禀报。王爷,要不要传他们过来?” 忠顺王霍地站起,哼了一声,道:“既然还有外人,去银安殿瞧瞧。”一转念间,对叶天涯道:“你也一起去罢。” 当先而行。 那太监抢将出去,大声喝道:“王爷起驾!” 脚步杂沓,在院中伺候的众亲随、侍卫疾奔而前,分列两旁,簇拥着黄袍金冠的忠顺亲王走向前院。 叶天涯杂在人群之中,见了这等排场气派,威仪棣棣,不由得油然起敬。 行不多久,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到了银安殿外。 叶天涯尚是初次前来,望着绿琉璃瓦的歇山顶,屋檐下的彩绘金龙,不禁咋舌,暗暗纳罕:“这等雄伟堂皇的豪华气派,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与之差相仿佛罢。” 众亲随、太监簇拥着忠顺王来到银安殿门口。 一干侍从照例退在一旁,垂手侍立,在外伺候。 守门的卫士们一齐躬身道:“王爷!” 忠顺王一摆手,道:“罢了!”想了想,转脸对那太监道:“今儿外客一律不见!” 那太监答应了,传令下去。 忠顺王跨进殿去,走不两步,又回头道:“叶天涯,进来罢!” 叶天涯微微一笑,挺了挺身子,昂然而入。 这时已有五六人在大殿中等着,或坐或站。 王府总管赵旺侧身坐在西首椅中,半坐半躺,不住咳嗽,脸色惨白,神情委顿,却哪里还有威风八面的大总管模样? 教师爷雷春额上大汗淋漓,眉梢汗水如雨而下,在旁双手伸屈,不住在赵旺背心和胸口推拿按摩。 另外三人弯着腰站在一旁。见到忠顺王,一齐拜倒,磕头行礼,说道:“参见王爷!” 忠顺王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走近前去,见赵旺脸无血色,神情可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雷春道:“怎么回事?赵旺怎么了?” 雷春伸袖拭汗,躬身道:“回禀王爷,赵总管在城南茶馆等人之时,被一个正在听书的紫衣青年高手突然出手,胸口中掌,给打伤了内脏。” 忠顺王又惊又怒,问道:“甚么‘紫衣青年高手’?那是甚么人?为甚么打伤赵旺?” 顿了顿,又道:“算了,这事待会儿再说。还是先治伤要紧。来人,把赵总管抬回房中,让刘冬拿我的片子去请段御医。” 雷春道:“且慢!王爷,是赵总管执意要先跟你说清楚。” 忠顺王点一点头,问赵旺道:“怎么回事?那紫衣青年又是甚么来头?” 赵旺靠着椅背,有气无力的道:“王爷,‘铁燕子’朱兴死了……” 忠顺王一惊,点一点头,皱眉不语。 赵旺伸手指了指跪在地下的那三人道:“这三个分别是‘铁燕子’的师弟和两名徒弟。他二人是刚从颖州回来……”话未说完,身子一歪,慢慢向椅子脚溜了下去,登时晕去。 雷春忙即伸手扶住,伸手试其脉搏呼吸。却见赵旺一张脸全成蜡黄,血色全无。 忠顺王急道:“来人,快传御医!” 雷春脸色凝重,叹道:“王爷,赵总管中的是内家高手的阴毒掌力,凶多吉少。这种内伤,御医未必管用。小人惭愧,内力不及,只怕是救不了赵总管……” 忠顺王顿足搓手,一迭连声的道:“怎么办?怎么办?” 叶天涯忽道:“我来试试!”走近身来,双手齐伸,一前一后,分别在赵旺背心和小腹推拿数下,气运丹田,劲贯双臂,一股“烈焰混元功”从手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赵旺“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 过不多时,一双眼睛半闭半开,断断续续的几下呻吟。 雷春又惊又喜,赞道:“好厉害的内功!这一下赵总管算是从鬼门关中转了回来啦。” 叶天涯一笑,转头向忠顺王道:“王爷,可以叫大夫来啦。” 忠顺王一怔之下,吩咐左右:“扶赵总管回房歇息,让御医替他好生治疗。” 两名随从答应着搀扶了赵旺,出殿而去。 忠顺王凝思半晌,转身来到东首,在朝王椅上坐了,端起茶碗,道:“雷春,你先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天涯安安静静的退在一旁,挺身直立。 雷春躬身应道:“回王爷的话。小人与赵总管一早便去了城南茶馆,等候‘铁燕子’的消息。依着老规矩,我和平七兄弟在楼上靠窗的座头,赵总管和郭家兄弟等人在大堂假装听书。巳牌时分,忽听楼下吵闹起来,我二人下楼一看,已是桌翻凳倒,乱成一团。地下躺着几个人,包括赵总管和郭家兄弟。还有这三人在与一个紫衣人交手。当时在茶馆听书的都吓跑了。” 忠顺王便向那三人瞧了一眼,道:“你们是什么人?起来回话!” 那三人一个是中年汉子,两个年轻后生,一齐站起。那中年汉子躬身抱拳,说道:“回王爷:小人姓柴,名欢,是‘铁燕子’朱兴的师弟。江湖上的朋友送小人个外号叫作‘草上飞’。这二人都是我朱师兄的徒弟。小人近日得到消息,说我师哥出事了,于是急急从香河老家赶来京师。见面之后,这二位师侄跟我说了朱师兄在颖州被害的经过。我便与他们一起来见那位赵爷,质问实情。”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自从我师哥接受赵爷的重金礼聘之后,小人一直很担心,只是劝他不听。想不到终于还是‘人为财死’,丧命于颖州境内。我心切师兄之仇,赶到山东与这两位师侄会齐。我们商量好了,只有见到赵爷,便可知是谁害死我师哥的。今日冒昧,我们与赵爷在茶馆中会面之时,这位元师侄突然从听书的人群中发见了那个紫衣年轻人,觉得他好生面熟,跟着便想起,此人正是在颖州害死我师兄的凶手。” 第四十八章、韩家胡同,作者微博同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