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营养大餐（上）
蕃坊是海商们的聚居地，热闹繁华自不必多说。只是那些海商来自天涯海角，各种不同的生活习俗汇聚在一起，连带整个蕃坊的饮食娱乐业也呈现出多样化的另类色彩。一家家清真饭馆、高丽食肆、塞尔柱烤rou铺子、婆罗烤饼子店鳞次栉比，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飘扬，其诱惑力之大，不但能让许多刚刚远道而来的水手们掏光路途上挣来的银钱，还能让世居岭南的宋人们也一样趋之若鹜。总之在这广州三城里的官商缙绅，无论有谁要摆酒饮宴，如果不安排在家里的话，多半就要安排在蕃坊的某家酒肆饭馆中才行，因为这就是广州城里的时尚，因为这就是朋友中的面子。 丁三郎是个爽快人，尽管手里没几个钱，可还是把饮宴的地点定在了蕃坊南边，靠近码头的一家真腊食肆里。想来这真腊的食物，虽然比不上大宋天朝上国食物的博大精深，但胜在别具一格，充满南国风情，加上价格颇为合理，用来对付楚锐这一群北方来的家伙，最合适不过。 而之所以说“一群”，是因为楚锐听得有大餐可吃，琢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刘家兄弟还有李桢，想必这段时间吃黑炊饼也该吃到吐了，如果把他们叫过来一块享用大餐，怎么说也算得上个人情。 丁三郎一开始的时侯对此不甚在意，只道多三个人不过多三双筷子，既然楚兄弟开了口，唤手下兵丁去把人叫过来也就是了，另外还顺带请了两名平日交好且同为看管罪卒营的仓司都头，名为凑够一桌子，实则卖好给楚锐，所谓多个朋友多条路，万一哪天他丁都头调往他处，楚锐也不会没人关照。 不曾想，丁三郎很快就发现他的好心就被人利用了！ 在船队里的李桢等人，这段时间已经被那难吃的炊饼折磨得痛不欲生，一听说有大餐吃，立刻眼放绿光龇牙咧嘴，自己一路小跑直扑饭馆不算，分别又各自带上了几名亲信队长。 丁三郎一看这伙人气势如虹的架势当即傻了眼，这还是人么？分明就是近二十条饿疯了的狼啊！完了，今天兜里绝对省不下半个铜板了。 于是这个下午的宴会，就在罪卒们的急迫与丁三郎的rou疼之中正式开场。在场的众人里，除了楚锐算是正儿八经读过书，其他人全部是真正的行伍出身，从不讲究什么斯文体统，现在既然有人出钱请客，当然没人会跟丁三郎客气，吃起饭来那叫风卷残云，喝起酒来那叫鲸吞牛饮，席间绝无虚情假意，对话全部诸如此类： “再来一盘”“吃这个，这好吃”“别抢啊，明明我先夹的嘛”“兄弟咱俩喝一杯？”“一杯？小二，快上坛子，磨蹭啥啊？赶紧的，你当咱们丁都头不给钱啊？” 此时的丁三郎真是欲哭无泪，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只是个都头，看管这伙穷得叮当响的罪卒也没啥油水，上边发下来的些许月钱哪顶得住这伙人的坑爹吃法？现在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兜里能不能剩下钱的问题了，而是待会得厚着脸皮求店家赊账了，对，赊账的时侯得记得多赊几个烧饼，不然明天就得去喝西北风。 此外，更郁闷的是他还不能不够意思，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能没面子，还是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啊！所以对于那些加菜加酒的要求，丁三郎硬着头皮来者不拒。 楚锐在酒席开始以后的一时之间内，倒没察觉丁三郎的郁闷与窘迫，他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跟两位来自仓司的，分别叫张启业和阎长庚的厢军都头搭话，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才发觉丁都头有点不对劲。 “都头咋不动筷子呢？”楚锐奇怪道：“这真腊的食物，确实别有风味。那道名为好墨客的菜，椰子汁淋到烤鱼rou上，真是冷热得宜，实乃秋季进补善品，都头怎么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 兄弟我倒想吃，可实在舍不得啊！今天多吃一口，改日还钱的时侯就多一分rou疼！丁三郎心里嘀咕，面上却若无其事：“老弟好眼力，这道菜乃是真腊最出名的，来来来，多吃一点。至于兄弟我，嘿嘿，这菜吃得腻味了，没啥新鲜的。” “楚老弟不知道吧？”仓司都头张启业搭上话头道：“咱们丁都头，两年多前可是去过真腊的。什么真腊风物不曾见过？” “说得是！”阎长庚也道：“咱们仓司的陈管勾，就对我说过，若不是丁都头够机警，他在真腊就回不来了。” 楚锐顿时来了兴趣。他既然专攻古代航海，自然绕不过一度控制马六甲航道的“水真腊”这一篇章。 大约在7世纪的时侯，身为扶南属国的真腊，灭亡了宗主国，从而第一次真正走上了历史舞台，成为一个崭新的帝国。到了8世纪，真腊分裂，分为“陆真腊”与“水真腊”。陆真腊位于后世的老挝和柬埔寨的一部分，而水真腊的首都则在婆罗提拔，中南半岛的东南，直面马六甲海峡。 到了9世纪，水陆真腊重新统一，史称高棉帝国，自号吴哥王朝，当然大宋仍旧称之为真腊国。 这么一个国家，它的北边与大宋隔着大理，东北方向与大宋隔着交趾和占城，可以说，在整个11世纪，除了一些民间海上贸易之外，真腊与北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不但没有战争，而且也没有外交。至少楚锐记得，真腊对宋王朝的朝贡，大约发生在南宋时期，具体是什么时侯就说不清了。 那么问题来了，身为厢军军官的丁三郎，去与大宋没关系的真腊干什么呢？ 另外阎长庚嘴里的那位陈管勾，想必就是昨天在罪卒船上做二五崽做得很过瘾的仓司管勾陈其凤，楚锐对他的印象是很深刻的。要说这陈其凤好歹也是个官，远比丁三郎高级，他又跑到真腊去干什么呢？ 还有就是，丁三郎明明是经略司的人，又怎会跟仓司管勾陈其凤扯上了关系？ 这几个问题同时出现在楚锐的脑海里，直觉告诉他，昨天四大司衙的中层官吏们那奇怪的表现，类如陕亶、陈其凤等人近似于卧底的行为，这一系列奇怪并且错综复杂的问题，也许答案能从丁三郎这儿寻找到！ 说不准，这顿饭还真就是一个大餐，营养可丰富得很啊！楚锐的眼睛眯缝起来，然后狠狠的在桌子下面踢了身旁正埋头苦吃的李桢一脚。 李桢愕然抬头，好在此人素来心思深沉，反应更是敏捷，被楚锐踢了之后却未声张，抬头看到楚锐的眼神后，便用力咽下了塞在嘴里的那块五花rou，举起酒杯，向丁三郎与张、阎几位都头敬酒。 “几位都头说到哪了？李某得罪，先前只顾吃了，嘿嘿，莫不是错过了啥新鲜事？” “在说真腊呢！”楚锐举杯陪敬，心说还是李桢聪敏，待会不管听到什么秘闻，也只有找李桢商量才是，至于刘家那俩兄弟还是算了，指望不上啊：“李桢你小子也忒不厚道，这食肆就是真腊风味的，你吃着真腊的菜时倒是狼吞虎咽，可听起丁都头说那真腊的故事却心不在焉，该罚酒。” “哟！丁都头厉害啊！怎就去了真腊呢？”李桢仰头饮尽杯中酒，笑道：“是了！以丁都头这般人物，必曾行走四海，所历非常人可比啊！实在令兄弟仰慕。还请丁都头给兄弟们面子，说说这真腊的故事，给兄弟也长长见识。” “各位，我说各位！”李桢高声叫道：“停了停了，奶奶的都别吃了，没听到丁都头有话说么？” “不敢当，哈，不敢当。”丁三郎大喜，不吃就对了啊！你们再这样吃下去哥哥我就真没活路了。嗯，李桢不错，俺这故事说什么也得讲，就为了省这酒钱，俺也得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