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思考
逸达给自己罗列出一系列的问题，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自己提问题，以往都是父母提出来让他思考的。 直面自己的问题是难堪的，直接解剖自己是极其痛苦的。 逸达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思考着。 反复探究，反复否定，痛定思痛，逸达终于认识了他从未正视过的自己。 也许天性使然，每个孩子刚出生就知道掌控自己的父母。逸达出生时体弱，更得父母特别是母亲的格外呵护，惰性让他对母亲格外依赖，能不动则不动，反正无微不至的母爱会让他适时得到需要的一切，这大概是自己反应慢的起源吧。 稍大之后，只要有所动作必在母亲监督之下，要想不被唠叼，还是乖乖按指令一步亦趋才行，即使如此仍不如母亲之意，还会被教导，干脆能不做就不做，一做就会有问题。 再长大些，母亲已无法事事替代，然而督促依旧，不满的训斥越来越多，做得快犯错多，做得慢催促多，反正左右皆不对，还是慢点好，可少做少犯错。 进入修炼阶段，母亲的急躁更让他难以应付。凡事只能努力去做，但长期形成的慢节奏又无法跟上要求，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常刺痛他的心，因而不管熬多久他总要坚持完成任务，没功劳就去攒点苦劳吧，这样让母亲因心疼儿子的辛劳也少点唠叼。 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深入分析潜意识中的根源，逸达惊讶地发现，伟大的母爱竟成了滋养他惰性的土壤，惰性的力量驱使他作出的选择就是无条件地依赖母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省力，麻烦最小。长期的应付已使他逐渐失去自我，再没了年轻人应有的冲劲和创造力。更可怕的是没有形成自己对外物的评判标准，一味以适合母亲的喜好为追求，难怪一旦独立面对这个世界，就茫然迷离。 记得胖叔曾说“人生之途无非一选择而已”。婴儿时的选择是天性使然，长大之后的选择就在于理性了。然而自己有理性吗？好像还停留在儿时的自然选择层面，真正的是非标准价值定位皆未成型，这让逸达汗颜不已。 现在看清自己内心，逸达评价自己很龌龊：天性虚伪，利用母爱消极应付，满足自己惰性；虚荣心满满，表面一本正经，实则心痒至极；名利之心之所以过去未曾体现，实是因为没那个让自己表现的平台；色心未显，是因为以往时间都被修炼挤占，交往空间狭小，自己也无傲人之处，难为异性青睐……总而言之，这两天的堕落其实是长期惰性郁结的必然结果，完全是咎由自取。 逸达长叹一声，舒出积郁内心的浊气。想通这些问题，心结打开，虽有撕心裂腑之痛，但头脑清晰，全身胶结淤塞的经脉也似有贯通之意。他收敛心神，以魂力牵引，运转真元，真气顺经脉流动，如溪流下泻，势如破竹，所遇滞结之处，一击即通，三个周天运动，全身真元汇聚，如溪流归大海，真气流越来越粗壮，气势越来越磅礴，气海越来越充盈，蓦地一声长啸从丹田发出，绵绵不绝，声震云霄。 突破了，突破到真气境七层，这是逸达提升修为层次最轻松最不经意的一次。以往提升总要在父母指导帮助下冲击无数次，甚至服用一些特制丹药刺激辅助才能成功。他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现在盯着我的人很多，无非想抓住我的弱点控制我，利用我。哼，我难道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提升修为？走着瞧。”逸达走出静修室，作出他自我意识中第一次真正的理性选择。 若尘在逸达的魂体中，同步感受着他这两天经历的一切，完完全全体味到他的心路历程。认清自己逸达痛苦的反省让他内心波澜起伏，逸达的自我觉醒让他深感欣慰，逸达的修为突破更让他知道解开心结的重要，他也进入许多问题的深思。 人性是什么？人首先是一种动物，因此动物的本能也就是人性的基础，然而人能超过其它动物成为万物之灵长，其必来源于后天的教育与千万年物种的进化。 回首逸达的两天经历，若尘联想到地球上人类的反贪运动，那些为人不齿的贪官一开始不都是朝气蓬勃信心满满要济世安民，一进官场，名利诱惑美色勾引纷纷下水的吗？人性中必有劣根性，劣根性的本质就是自私，一旦有了让自私膨胀的土壤你想不入陷阱都难。 对于逸达的自我认识，若尘似乎看到大多数孩子的成长历程，尤其是天朝孩子的发展大多数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注下，他们为孩子的成长竭尽全力，关怀备至，然而他们真正理解孩子长大中的心路吗？若尘十分庆幸自己的成长太顺利，真是人间异数，难以复制。 对于逸达反省后的重新选择，若尘能理解，但并不认同。逸达认清自我，看清自己强烈依赖感的来源，终于摆脱长期以来对母亲的依赖，对外界评价的在乎，这是令人振奋的突破。然而他准备以毒攻毒，在相互利用中赢利或博弈，必然会引发人性的变异。况且在那些浸yin江湖已久的老甲鱼面前，即使有欧阳煊的扶持，恐怕也难讨得好去，因为若尘也见识到刘伯庸、顾国平的厉害，还有那个久闻大名的关小雅，像逸达这样的菜鸟，与他们对阵，估计骨头被吃剩下还留几块是运气。 若尘倒是对欧阳煊和逸达都推崇的老师胖叔挺感兴趣，他通过章童知道此人，但从章童的印象中并未感受到此人的特点，没想到欧阳煊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孤傲女子也是他的门生，而且听起来还挺在乎他的存在。听他们交流的理念中，胖叔似乎也是魂修高手，其指导点拔无一不是遵循魂修原则，这让若尘兴趣盎然，很想去见识一下这位貌不惊人的胖叔。 逸达出门后见自己身在一僻静的四合院内，从旁边高耸入云的督政府楼便知这小院仍在督政府内，环境清幽，庭院深深，院子里紫藤花架上已是繁花似锦，芳香袭人。看到一侍卫矗立花架旁，便问欧阳主管在哪儿，侍卫努努嘴，示意在侧面厢房。逸达走过去，见厢房门关着，也不敢造次，只轻轻地敲门，嘴里轻声喊着：“师姐，欧阳师姐，我能进来吗？” 等了片刻，只听欧阳煊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请进。” 逸达推门进去，稍稍适应一下室内幽暗，只见欧阳煊独坐屋中一蒲团上，神色寂然，白晳的脸上似乎尚留些未擦净的泪痕，愈觉师姐楚楚动人，娇弱无力，惹人爱怜，怎么也无法将她和那震摄黑帮混混的绝世魔头联系起来，深感此位师姐的不凡，逸达是彻底服了这位师姐，除了父母之外，他只觉师姐是最牛的人，连章童也比不上的。 然而此刻感觉师姐情绪有些低落，浑不似平日淡定娴雅胸有成竹的自若状，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知是否因自己的不检点恼了她。逸达站在欧阳煊面前，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是欧阳煊先开口了：“想通啦？恭喜你修为突破。” “师姐，感谢你的开导指点，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自我，这次反省，过程很痛苦，但我看清阻碍我提升的关键问题。看来我父亲要求我每天都要反省自己，确实是针对我的致命弱点提出的，今后我要坚持做下去，请师姐督促管教。” “凭什么还要别人来监督你？如果你还这样想，那么根本问题就没解决。” “是，是，我会坚持的。只是对自己还有些不放心，因此想请师姐多提醒。”逸达很真诚地说。 欧阳煊没答言，神情平淡，看不出她有没有认可。 逸达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调匀气息，将自己反思过程娓娓叙来，能将自我剖析如此坦诚地表述，这在他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在母亲面前也不可能如此袒露胸怀，直诉心曲。逸达知道，一方面是他以前从未真正反思过，思考问题均是找客观因素为主，想多为自己辩护，而不可能深挖灵魂深处的症结；另一方面，他只在乎别人的评价，特别是母亲的评判，如何靠近他们的标准是他反省所做的主要工作，应付成了反省的目的，自然效果全无，甚至形成痼疾，难以改变。 现在逸达能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再现出来，虽然痛苦尴尬愧赧，但率直无忌，竟让他有种难以言表的舒畅感，能有人倾听你的心曲太难得了。 欧阳煊静静的聆听，也不发表任何评价，但她专注的神态鼓励逸达勇敢地剖析自己，这让逸达感念不已。 后来逸达把章童如何帮助，顾伯如何指点，甚至父亲所述有关巅国对大德的政策，一股脑都对欧阳煊倾诉出来，顿觉内心一阵轻松。最终他告诉她来德京的另一重要任务，建立德京军统机构，成为巅皇耳目，希望欧阳师姐出面担当，也能成为立功封爵的捷径。 “不行，”欧阳煊很干脆地拒绝了逸达的提议，“你的信任我很感激，你今天有许多心里话只能到此为止，不应再对任何人提起。至于军统一事，我不会介入，也不想知晓。督政府本就有情报搜集专门部门，我处于情报汇集的终端，到我这里的情报自会向你汇报，如果再介入新的情报系统，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从未想立功受爵，否则以木峰师兄之能，我要博个爵位易如反掌。我在德京，只求平稳安宁，潜心修炼，能早日抛却红尘烦恼就好，没有其他欲念。” 逸达很失望，如有欧阳煊主持德京军统建设，凭她的能力威望，必定能事半功倍，前途无量。但他知欧阳煊个性，有这种抉择很正常，想起进来时感受到的伤感情绪，不由得关切地问：“师姐有何烦心的事吗？如果师弟我能帮忙解决，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师姐的指引之恩。” 欧阳煊沉默片刻说道：“此事你无能为力，也不算什么大事，惟一心结而已。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的心结仍要由自己解开才是，其他任何人无法解决。”声音闷闷的，显见心思之重。 “这个四合院是历任督政修炼之所，你如不去督政高楼的卧室，那就在此住下，既可修行，又可摆脱许多直接的烦恼，何乐不为？”欧阳煊转换了话题。 “是，就在这里最好。”逸达也对这里很满意。 “我会做好我的事，你也要做好你的事。”欧阳煊平静地说，但语气中的霸道又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