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潮迭起
我放下手里正在洗涮的盘子,回过头看着正立在我身后的春娘。我一脸的茫然,但瞬然间就恍然大悟了。之前的几天里的她对我的殷勤呵护似乎都能和今天的事情联系起来了。 她双臂抱着立在我的面前,等着我的回答。其装束虽然和之前的差不多,但是此时此刻的我看着她的样子却感到无比的恶心。 我想起了后山的池塘里的白荷花的花蕾缓缓地开放了,等到开到某个节点的时候,竟然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一个丑陋的蟾蜍。 蟾蜍蹲在已经绽放的白荷花的中央,鼓着下巴处的气囊,发出沉闷的粗鄙不堪的声音来。 我有无比想作呕的感觉。 自从父亲和春娘住在一起以来,父亲吃完饭便担当起了做饭、洗涮这些本来该由女人做的活儿。而那个春娘则是作威作福,好不清闲。 今天吃完饭后,父亲照样和我一同忙活。他现在在膳房里帮助我归置我刚刚洗涮完毕的碗盘。 父亲也听到了春娘刚才对我说的话。 “爹,那个地方离家太远不说,而且还特别危险,密林里多是成群的野狼,我一个人去实在是送死。抚谷镇里的人都已已经传开了,李毅光、黄天成、胡羽飞我的三个好哥们,前年也是去霸王岭摘青枣回家制成南枣,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曾经的彼此互相出生入死的好伙伴,就这样走了。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我便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我记得,当时孩子几天都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开始十分着急开来。村子里召集村民,商讨对策。 最终,村里人的大人们决定一同去山里寻找。毕竟都是村里的孩子嘛,平日里在你面前跑来跑去,突然几天不见,永久地消失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有的带着泪水,有的带着恐惧和担忧,手里都拿着锄头、铁锹,就这样结群去了霸王岭,去寻觅我那三个好哥们。当时我也跟着去了。可是,大人们沿着山里崎岖的小道找来找去,找了整整一个半天,怎么都找不到。 虽然是白天,但是由于树木茂密,阳光也只是勉强地零星地照进来。大人们行走在艰难的林间,心里却装着无数的忐忑。最终在一个半坡被荒草虚掩着的土洞里发现了闪着红光的一堆东西。虽隔着十几尺的距离,却能明显闻到有恶臭的味道。 于是每个人都紧张起来。悲伤谱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走近一看,果然是未被吃完的人的骨架,夏天林间的气候,早已经招来了各种昆虫蚕食这顿饕餮的“美食”。巨大的一摊白蛆如同浇上去的白色牛奶,互相交头接耳,分享着各自独特的美食体验。 看后,我立刻转过身,我止不住地把早上吃过的饭白花花地吐了出来。旋即又找来了更小的蚊蝇浮在上面叮食。 悲怆大过了恶心,我还是控制住了我自己。 露在骨架旁边的是三颗头骨,只是头骨的正面贴着地面,我们也并不曾断定就是我三个哥们儿的。 似乎此时的狼也突然多了点仁慈,难道想让我们缓缓地接受这一悲剧?而不是突如其来地传达那噩耗? 似乎还有人抱有虚幻,万一不是自家的孩子呢?万一是碰巧别处的三个野孩子也跑到这里呢?世界之大什么没有可能呢? 我也这样希望的。每个人心里中都还存在着那么一丁点的犹如蛛丝般的希望。 抚谷镇的长史,折下一棵树的一根枝干,小心翼翼地挑拨着其中的一颗头颅。 三颗头颅上的头发和脖颈处的大部分皮rou都还在,只是脖颈处的血渍还没有流失殆尽,掩映下,可以清晰地看到被脖颈周围的皮rou包裹在内的白色的圆骨。三颗头颅都一致地面贴地,并排在我们眼前,仿佛是在证实我们生前许下的铿锵誓言。 但是突然间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如果是狼的狡猾和阴谋呢? 危险! 不过当下,谁也不会在意别的。悲哀笼罩了整个世界。眼前的场景并不使人感到恶心,他们有的是无限的痛心和仇恨,目下,苟延残喘地,仍然抱着一丝的期望。 只要心还在,期望便在。我也是这么想的。 长史用长棍将其中的一颗头颅缓缓地翻转过来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力把我的五脏六腑掏空一般。 哭声响彻整个山岭。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疼痛。 时隔六年,但是其内心的创伤却历久弥深,我曾经痛恨我自己为生前的背弃誓言,而让他们三个一起成为山岭的野鬼而日日自责。我曾经想过,我不可能好起来。后来父母的悉心调理下,我才渐渐缓过来,想起这件事后的那种感觉也不再那么强烈了,我以为我好了,伤口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人生总要有些悔恨的经历吧! 但是今日听罢春娘说起霸王岭,那种剧烈的悔恨情绪还是如同翻江倒海般地死灰复燃了。 我想过,难道这是老天惩罚我,要我补上那一次?也好,背弃诺言,报应不爽,应该的。和兄弟死在一个地方,死得其所。 “还是不要让彪儿去那个地方了!太危险了!”父亲也停下手头的活儿,回过头对站在身后的春娘说道。 “可是,雄志哥,人家就要吃南枣嘛!最近人家晚上总睡不着觉,第二天起来了就没有精神,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你看看我”,春娘走到父亲跟前,手指着自己的眼眶矫情地说道:“看看,眼圈都黑了,这脸上是一点光泽都没有,长此以往,怕是人老珠黄,也要被你抛弃的。哝,瞧瞧,我这个年纪连白发都有了,怎么能叫我不着急!我听说啊,那霸王岭上的青枣是制作这南枣的最佳的枣料,这经过煮过、烘焙、晒过等诸多步骤制成的南枣,我听说啊,那可是个个儿皮色乌亮透红,rou质金黄,个大均匀,就连花纹都细致得很呢!简直就是枣中的珍品呐!”春娘卖弄着风sao对父亲说道,她见父亲中间未置一词,又娇嗔着说道:“雄志哥,难道你真的希望你的春娘容颜似花落,身枯似木朽吗?”